天空灰蒙如晦,湿冷的水汽从帘幕外透进来。
初出茅庐的唐霖就帮了赵誉一个大忙,即使尚未有封赏,但是今日一举足以让赵誉记住了他。
他心情颇好,本打算让秋月楼的师傅过府做一顿丰盛的佳肴犒劳自己。可是眼下却不是享乐的时候。姜涣这个人对赵誉来说太特殊了,好不容易抓到了他的‘七寸’,他秉承着‘沉其病,要其命’的原则,赶紧回御史台好好地审审梁育,以套出更多有价值的消息,届时龙颜大悦,加官进爵,说不定还可以缓和唐家和圣上之间的关系。
唐霖仿佛预见辉煌似锦的前途在自己面前展开了。马车滴答滴答,带着唐霖荒唐大梦朝御史台驶去。
流年不利,莫玟防住了老黑,却把梁育丢了。根据老黑带回来的情报,梁育是被御史台的人带走的,理由是协同查案,御史台的员外郎唐霖乃是唐湫的侄子,二人一丘之貉,对姜涣可谓是恨之入骨。
今日的手笔也是唐霖的手段,按照他们士族门阀对姜涣的恨意,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雨打芭蕉,点点愁思萦绕在心头。莫玟望着地上的水泊,他能力有限,为了姜涣去得罪皇上和唐家,不值得。
郑肃费力搬着一摞档案,望见对着雨帘发呆的莫玟出声喊道:“仲玉,过来帮我一下。”
玉玺一案还在查,符淼打算从启和四年的案子入手,郑肃为此调出当年的档案,当初三司会审应该留下记录才对,他逐一查阅,还真的有不少的发现。
莫玟接过档案,“你发现了什么。”
“收获颇丰。”郑肃活动了一番发酸的胳膊,“当年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有些事情还需要去和御史台核对一番。或许还有提审梁育。”
莫玟:“什么事情。”
“那个梁育……可能是假的。”郑肃说道。“梁重九没有叔伯兄弟,却还有后人,不过,是个女儿叫梁毓,‘以毓草木’的毓。当时年仅三岁,顺帝念其年幼,便放过她。我查阅了当时的记录都没有查到这个女孩最后究竟去那里了,而且我瞧那梁育年龄也对不上。八成是冒充的。”
莫玟抓到看一丝转机,或许能够从梁重九身上找到突破。于是,他和郑肃将当年的案卷悉数搬了出来。
夜幕深深,细雨绵绵。
莫玟揉了揉僵硬的后颈,当年涉案的人员太多,归档也是乱七八糟,莫玟和郑肃翻案了一夜的案卷,根据梁育自己所言和案卷记载的内容来看,莫玟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梁育在说谎。梁重九通敌的嫌疑很大,而且他曾提起到梁重九和金人互通信件一事,这案卷里头根本就没有记载。”
郑肃点头赞同,“可是每一桩案子,顺帝都是亲自问过,应当不存在屈打成招的情况。”
顺帝为人中庸,平顺温和,可在这件事情上绝不含糊。
郑肃疑惑道:“若此事并未判错,他为何苦苦咬着不放呢?”
莫玟“我看是为了掩盖什么事情?”
莫玟抓到了事情一丝不合理性。决定明日去一趟御史台。
天蒙蒙亮,初春时节,大牢内湿冷难捱,姜涣从小吃苦吃惯了倒是不觉得,隔壁的梁育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脸色发青,眼神发昏,也不知老黑对他用了什么法子,最后适得其反,没问出玉玺的下落,反而将他和赵烝那点事抖出来了。
姜涣叹了一声,流年不利。
前头响起了脚步声,唐霖不辞辛苦亲自下到这湿冷脏臭的大牢里,差人将梁育提了出来审问,末了,还不忘瞪了姜涣一眼。
不多时,唐霖去而复返,眼神得意,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阴毒的诡计。
“我听说了,你本姓不姓姜。姓葛。葛臧是你爷爷。”
梁育既然知道他和赵烝之间那点隐秘之事,想必对姜涣也是知根知底了。方才提人出去问话,恐怕已从梁育的嘴里得知了姜涣的秘密了。
姜涣罪臣之后的身份极其敏感,放在现在亦然,唐霖若要拿此事做文章,准保能将姜涣彻底弄死在京城里。
这点小心思又怎么瞒得了姜涣呢?他坦然承认道:“对,我原本就不姓姜,姓葛”
此事姜涣瞒与不瞒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都会拿此事大做文章,怎么判便是赵誉的事情了。
唐霖高兴地大笑几声,他本想问出玉玺的下落,谁知,这可比玉玺的下落更为很重要的秘密。这等重要的秘密要物尽其用,一点都不能浪费了。这回将姜涣弄死在大牢里,永不翻身。
辰时,莫玟用过了朝食,便朝大牢而去。
要见梁育一面可不容易,走官样的书信流程就耗费了半日光景。最后在狱卒的带领下,莫玟在大牢里见到了梁育。
梁育用秘密给自己换来了一点好处,一间稍微干净舒适的牢房和一顿勉强入口的热饭菜,这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这已经算到极好的待遇了。
莫玟不说废话,开门见山问道:“我想听一听你的故事。梁重九被抄家砍头,你又是如何逃出生天,又是如何蛰伏这么多年来策划一起盗玉玺来为你父亲伸冤的?”
梁育躺在干净的稻草上,隔着门栏上下打量着大理寺少卿莫玟,“不问我玉玺的下落?”
“你又不会说,我又何必问。”莫玟坦言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有冤,我今天就来听一听,你有何冤。”
梁育轻笑一声,“不是间接向我打听玉玺下落的。”
“那是后话。”莫玟道。“你父亲梁重九私通金人,最后自己也认罪了。”
梁育张口道:“当初金人和大昭议和。我父亲是为了国事,是为了双方之间的和平。”
“那为何梁重九不说明实情呢?当年大昭和大金议和分明是通过鸿胪寺走官样的文书,你所说的私通书信根本就不存在。当初的细作一案乃是先帝审核过的,若是梁重九真地是被冤枉了,他那时为什么不说!”
莫玟一串问题将梁育问住了,莫玟还在步步紧逼,“梁重九根本就没有儿子,他只有一个女儿叫梁毓,‘以毓草木’的毓。梁重九被抄家之后,先帝念其年幼,送去了静安庙里。那你是谁?”
莫玟一轮狂风暴雨的猛攻,让梁育措手不及,他一时间无法接话。莫玟眼睛明亮如日,照透了梁育的内心,“你们的目的不是当年的真相。你言辞凿凿,说朝廷冤枉了你父亲,恐怕是另有所谋!”
梁育和莫玟对视一眼,在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斗劲,最后梁育率先败下阵来,“这大昭,难缠的除了姜涣,还有你。”
“皇上将此事交我手上,自然为皇上尽忠办事。”莫玟道。“说吧。”
梁育端详着面前的大理寺少卿,其貌平常,放置人群众也是不起眼,可是眉目间有股正气,让人联想到陡峭山涧上青松,风吹不折,雨打不烂。寒暑不侵,屹立百年。
梁育缓缓道:“对,我不是梁重九的后人,至于目的,无可奉告。”
莫玟还要再问,唐霖却出现在门口,高喊一声:“莫少卿。”
大理寺的莫玟上门问话,这让唐霖产生一丝危机感,会不会他们查到了玉玺的下落前来问话呢?这等大事他不敢在犹豫耽搁,急忙赶过来,生怕迟了一步这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唐侍郎。”莫玟躬身拱手道。这个唯利是图的家伙急忙忙赶过来准没好事。话是不能问下去了,生怕这个草包又想出什么损招来坏事。“在下的话问完了,先行告退了。”
“这么快就走了。”
莫玟:“还有事情处理,不便多扰了。”
说完,转身走了。
唐霖倚在木栏上,“你和他说了什么?”
“就是为了一些旧事罢了。”梁育说道。“不碍你们的事。”
“谁又知道呢?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唐霖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警告他别胡来,跟着便离开了湿冷脏臭的大牢。
大牢外狱卒看着唐霖消失在转角处,朝身后招了招手,莫玟又去而复返了,塞了几两银子到狱卒手里,“大牢里辛苦,那点钱去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带我去见姜涣。”
狱卒带着莫玟来到了姜涣牢房前,留下一句别聊太久便走了。
姜涣慵懒靠在墙上,丝毫没有落魄失意的模样,莫玟袖手伫立在牢笼外,“梁育是假的,他说你和赵烝之前……”
“是真的。”姜涣打消了莫玟心中的疑惑,“隐瞒赵誉的事情也是真的。不过梁育是假的这点到是我没有想到。”
“那晚你是故意放赵烝走的。”当时赵烝已经束手就擒了,可是突然杀出了一群人,以当时的情况和姜涣的反应,完全可以第一时间制住赵烝,待身后的冷骁赶到可拿下所有人,可是姜涣却没有做。“你在打什么主意?”
姜涣冷冷道,“这也与你无关。”
莫玟知道姜涣还在为泄露行踪一事而埋怨他,这是他自己选的,理应承担这后果。姜涣落入这境地也是时运不济。
“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我还是要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莫玟将自己查阅到的信息告诉了姜涣,“希望对你的计划有用。”
“你是他的臣,现在最要紧还是找回玉玺,替他分忧,而不是来找我。”他现在是一个人人唾弃的阶下囚,避之不及的瘟疫害虫,莫玟这个时候来找他实在是个不明智的选择,聪明的人现在采取明哲保身。
“那如何为他分忧?”莫玟猜测姜涣心里一定有了对策,只不过无人可信,也无法施展。
姜涣如墨一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莫玟,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一丝精心伪装的痕迹,半晌之后,姜涣放弃了。这个人和初次见面一般。
一句‘为他分忧’也算是表明他身为臣子对皇上的忠心,应该不是对方的眼线。
姜涣沉思后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万事三思后行,若是他一意孤行,去找于思堂商量。注意城防,瑶京庭,静安庙这三个地方。赵炫和唐湫也不可忽视。”
莫玟听出了姜涣的言下之意,前一句,担心赵誉盛怒之下,被别人利用,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又点名了该如何去请人求救,后一句说明如何追查下去。提到了赵炫和唐湫,此事或许和他们有关系。
没有替自己开脱求救,反而有大半皆是在那人身上。莫玟到觉得好笑,这对君臣正真是奇怪。
“在下记住了。”莫玟朝姜涣一拱手。姜涣臭着脸撇过一遍,显得不近人情。
莫玟不觉得失礼,姜涣是怕自己牵扯到他的是非,故而将自己推得远远的。
那一夜行动失败,他们大闹梧桐巷一事已经惹恼了朝中诸位大臣,这几日,参姜涣的奏折多如满天飞花,就连冷骁也参与其中。
面对旁人无端的指摘,姜涣能做的便是将无关紧要的人推开。
莫玟心头一暖,倒是觉得姜涣这个人有点意思。
出了牢门,莫玟便着手查起了瑶京庭,刑部早已里里外外翻查了一遍,发现瑶京庭原本是唐湫的家业,因为一个侍妾吊死在里头,唐湫嫌园子晦气,便低价转卖于别人。园子再几经转手,最后就落到了杜毓的手里。
杜敏手中还有几处家业,皆是作为隐身之所,购买的时间居然是在四年之前。莫玟讶异一声,心说他们这么早便开始谋划这件事了,那么玉玺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了,所图定是不凡之物,
莫玟他得加快速度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赵烝没死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朝中疯传,人人避如蛇蝎,这是赵誉的心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对此闭口不谈,生怕染上一个叛逆的罪名。
而赵誉非要挑开这个伤口,发下了海捕文书,全国追缉此人。唐霖的慧眼又看见了一丝机遇,若是他替赵誉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了。
可是赵烝行踪沉迷,赵烝唯一的联系除了梁育,便是姜涣。梁育成日唠叨那一句‘那玉玺来换’之外,余下真假难辨。他继而打上了姜涣的注意。
差人将姜涣牢房里拖出来,绑在刑柱上,找打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对姜涣动用了私刑行,他已被千夫所指,又失了圣眷,无人在意他。
‘啪——’
狱卒一鞭子抽在了姜涣身上,登时留下一条猩红的痕迹。唐霖喝着茶,吃着果子,慢悠悠道:“赵烝在哪?”
姜涣啐了口唾沫,“这一鞭我记着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加倍奉还。”
唐霖眼神一凛,“打到他说出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