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惠黎,在初升高的那年暑假,得知要跟随母亲搬入新夫家。
正是炎热的三伏天,即使开着空调,惠黎也感觉到老房子里的某处,在没有被空调冷风吹拂的地方,正膨胀着涌动的热气,随时会爆炸。
只是换一个住处,老房子不会被卖掉。所有的家具不用带走,只要在上面蒙上防尘罩。随着衣柜、化妆台、书架等等置物工具的清空,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痕迹,就在这一天被抹去。除了惠黎房间墙上张贴的褪色海报能够看出年代,其余空荡荡没有生机。
惠黎对亲生父亲的记忆一点也不深刻,毕竟父亲在惠黎三岁不记事的时候,就因交通意外与世长辞。母亲是一个才女,坚强独立,没有被噩运击垮,独自将乖巧的惠黎带大,同时事业也顺风顺水,在年近不惑时坐上公司的第二把交椅,而公司的第一把交椅,就是这次她将要与之再婚的男人,沈长生。
惠黎见过沈长生两次,是一个优雅、体贴的男子,改变了她对企业老板的刻板印象。她不排斥这个人,觉得对母亲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早熟的惠黎心里明白,在她面前强大的母亲,也会孤独脆弱。孤独不应被习惯,要积极地去寻找这样一个,能够长久地陪伴和照顾她的角色,就像母亲照顾自己一样。
她没有问更多的细节,比如在新家会见到哪些人、离她上高中的地方近不近、她的卧室里有没有书架等等。好像搬去那个地方,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小时候,因为母亲频繁出差,惠黎经常被寄居在各种姨妈家、母亲的同事家,就像那时候一样,惠黎也不用考究别人家里有什么只管有饭吃,有床睡就行。
在搬去新家的前一天,惠黎决定去经常光顾的理发店将头发剪短。以往,她每个星期会去洗一次头发,每当理发师提出修剪的建议时,惠黎就会摇头拒绝,不是为了长发及腰的美丽,纯粹是心中有不舍。
“剪多短?”理发师再次向她确认,一刀下去就没的改了。
惠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地说:“剪到不能扎起来的长度。”
“惠黎你要上高中了吧?是不是学校这样要求的?”理发师只能想到这样非剪不可的理由。
随着剪刀“咔嚓”几声,惠黎感到头发的重量瞬间消失,那长长的一截被握在理发师的手里,与她彻底分离了。
喉咙突然有些堵,她深深地咽了咽,小声地回答:“想要改变一下。”
就像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仪式,能够让她顺理成章地接受明天。
母女两人的生活用品并不多,最多的是惠黎从小到大看过的书,让搬运工人足足用箱子搬了五六趟。惠黎长久地站在渐渐被清空的家中,身上洁净的裙子因为搬了附有灰尘的物体,染上些许脏污。脚边坐着名叫“球球”的灰色渐层猫咪,那是母亲三年前给自己准备的小升初的礼物。在每一个母亲加班、惠黎独守房子的深夜,它会体贴地陪在惠黎身边。在它澄澈的琥珀色眼眸里,寄托着惠黎所有的柔情。
一人一猫,给门外来来往往的人们留下沉默的背影。她有种在未来的某一天还会回归这里的强烈预感。
临出发,母亲紧紧握住惠黎的手。知子莫若母,虽然惠黎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她也能看得出来,孩子的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不确定。惠黎就像以前的自己,任何事情都堆积在心里,不愿麻烦别人。
“走吧。”母亲作出坚定的表情,带着惠黎坐上沈长生派来的车。
新家是郊区别墅,车开过去大概一个半小时。
沈长生站在院子大门口等待,为母女两人打开车门,引领她们走入家中。
“准备了你爱吃的桂花糖藕,还有惠黎喜欢吃的海虾。”沈长生宠溺地看着母亲。
别墅很大,但是人很少,除了楼下忙着的两个保姆,惠黎再没看到其他人。
球球被惠黎抱在手中,它没有出过远门,眼神里有惊恐,没法立刻适应新环境。
她找到一个相对舒适的角落,抱着球球坐在那里,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想要抚摸胸前的长发,却摸了个空。这会儿,还没有适应齐耳短发呢。
沈长生在楼梯边,对着楼上的房间喊道:“南葵,墨酥,下来吃饭。”
等了很久,却没人回应,场面略显尴尬。
母亲走到惠黎的面前,轻声说道:“小黎,你去喊姐姐下来吃饭。”
惠黎站起身,却没挪脚,迟疑地看着母亲。
“南葵可能比你还要害羞,你去主动叫一声姐姐。”母亲牵她来到楼梯旁。
她仰头看着回旋式楼梯,深吸一口气,将球球放到地面上,自己踏上了楼梯。
十五岁的惠黎,第一次看到十八岁的沈南葵和应墨酥,便是在这个蝉鸣不止的盛夏。
惠黎压低脚步声,循着前方传来的啜泣声,走到书房门口。一幅少女趴在少年肩头伤心哭泣的画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惠黎的眼帘。首先看到的,是少年应墨酥投递过来的视线,漆黑的瞳仁冰冷无情。惠黎被这充满敌意的眼神击中心脏,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少年的手不忘记安抚哭泣的少女的头发,那一头及腰的长发,此时也变得楚楚可怜,在空中随着少女因呜咽而耸动的脖颈,微微飘着。
惠黎很快就回过神来,大概这便是沈长生的一双儿女,他们抵制外人入侵的情绪,比想象中强烈。
她正准备抬脚走进书房,却遭到少年的一声呵斥:“别进来!”
话音刚落,少女停止了哭泣,看向门口的惠黎,双眼微微红肿,看来哭了好一会儿了。她眼里的敌意更深,更凌厉,仿佛在用念力想将惠黎弹出这个别墅。
“姐姐……”惠黎尝试着和她打招呼,却被她的一声尖叫打断。
沈南葵死死地捂住双耳,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你别叫我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
“那下去吃饭吧。”惠黎收回温和的目光,淡淡地,不卑不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