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姜雅下了飞机已经是下午了,她吃了很多药,在飞机上睡不实,昏昏沉沉了一路,现在还有些懵。
姜雅本来好不容易攒到的假期,去找她玩,却是在房子里照顾了她三天。
对于那天晚上的失控,她俩都习惯性的选择了沉默与忘记,平常怎样还是怎样,就像刚开始那些年,她时常犯病,姜雅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最后都能镇定的一边自己哭,一边尝试着唤醒她,给她打针吃药。
那时侯,等到她清醒时,看着满屋子的狼籍,姜雅收拾的满头大汗,她都会自责到崩溃,而姜雅更是怕刺激到她,不敢说只言片语。
有一次,她把姜雅伤了。
那天凌晨醒来时没看到姜雅,她心里害怕,一间房一间房的找,最后推开书房,愣在了原地。一片狼藉,柜子倒在地上,满地都是被撕碎的书和文件,上面粘着一块一块的血迹,角落的电脑上插着一把菜刀,她几乎站不住,脑子里很混乱,她听到了自己的笑声,还是哭声,混在一起,分辨不清,她走进去,碎玻璃渣刺进脚底,但她其实已经感觉不到了。
那时,等能听到声音的时候,是姜雅在旁边哭,手紧紧攥着她的右手,她有些茫然的看去,那把菜刀插在左手手腕,整个手都是红的,
怎么又是左手呢?她疑惑,仔细一想,哦,她的左手很久之前都已经坏掉了,拿着刀是刺不进去右手的。
姜雅面色苍白,已经哭得浑身颤抖,
她很想说,”小雅,我不疼,真的。“
可耳畔姜雅却在说,”你别这样,好不好,别走,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小落,我只有你了。“
姜雅左肩膀的纱布,白的刺伤了她的眼,
她清楚的听到,小雅说,“小落,我只有你了。”
那次过后,对于这件事,谁也不再提,习惯就这样养成了。
假期已经结束,怕事务所有什么事,出了机场就拿出手机,刚开机,电话就响了,是陌生号码,她按掉,坐进车里,准备打开邮箱,电话又响了,
靠在车窗上,她按了接听,
“喂,”
“喂,我是周丞泽。”
接到周丞泽的电话,她有些意外,上学时,虽然总在一块儿玩,聊天聊地的闹在一起,但她和周丞泽单独说话的时间,很少很少,上次那个同学聚会见了一面,之后便无联系。更不用说,现在电话那头,周丞泽在和她谈情感,谈桑易。
他的语气,比平时严肃了许多,细听还有几分怒气。
连寒暄都没有,一上来,直奔主题。
他问,“你对桑易说了什么?”他说的是桑易,不是阿易。
”没说什么。“
”阿落,别这样对他。“
“他有陶洛笙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这八年怎么过的,变成什么样子?你问过吗?你就为他挡了个酒,脖子受伤,他就什么都不管了,急匆匆去找你,“他已经连续工作三天了。”
她混混沌沌睡了三天,他没日没夜忙了三天。
看,多不合适的两个人啊。
她说,“司湛要去接管司徒家在北城的事务了。”
电话那边顿时没了声音。他们都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片刻,她以为该是挂电话的时候了,
周丞泽又说,”你相信他吗?“
“你问错人了?”
一群人骑着自行车从窗外滑过,她被吸引了目光。
“真的这样绝情吗?”
绝情?她吗?可能吧。
“会好的。”
她说的笃定,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别人。
周丞泽挂了电话。
高一那年深秋,11月,一个阳光暖烘烘的周六,她骑着自行车,去了北城郊外的一家敬老院。
十一黄金周时,卫燃没办法回来,北城每年到这个时候,各个地方都是人山人海,市内吃喝玩乐的场所每天都是满满当当,她在家里呆的无聊,骑上车子,去了郊外。
那时的北城郊外,遮天蔽日的高楼还没有拔地而起,人烟稀少,连空气都比市区里的清新许多,一路晒着太阳,慢慢悠悠的,她看着到了一家敬老院。
整体建筑不大,但小巧精致,很是清幽,四周都是树,竹叶青青,微风阵阵,细细感受,竟多了几分禅意。在后院似乎还种着枫树,从房子后伸出几截枝干,浓密的叶子衬得屋顶都亮亮的,十月天,枫叶红似火。
她喜欢这里的氛围,那几天,天天往这儿跑,和里面住的人越来越熟,后来就成了义工。
把车子推进院子,找了个角落停下。
已经有好几个奶奶爷爷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唠着磕,见她来,纷纷招呼她,
‘“小落来了,今儿没课?”
她边把车子上的水果往下拿,边说,“对,今儿周六,放假。”
“看我这儿记性,都忘了啥日子了,那就好,可别为了来看我们,耽搁了学习,”
一群老人家迎着太阳哈哈大笑。
”老罗,你看看啥记性,“
一头雪白银发的罗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这里住着的人大多数是年龄大了,身体上或轻或重的出了一些毛病,儿女又忙,无暇照顾老人,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罗奶奶年纪大了,耳朵背,记性不好,有些轻微的老年痴呆。但她每次来,罗奶奶都记得她。
从房间里拿出盘子,向护工要了把水果刀,拉了一个椅子,和大家围着坐在一起,她拿刀开始削苹果皮,老人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她每次都把苹果削好,切块儿,放进盘子里,大家也方便吃。
”以后谁要是娶了我们小落啊,真是好福气啊。“张奶奶又开始念叨起来。
大家总喜欢用这句话调侃她,一开始,她听着还会害羞,最后,听着听着也就免疫了,有时还会跟着唠几句。
有的老人还说要把自己的孙子介绍给她,可还没等她开口,其他老人就先替她把关了,什么人品怎么样的啊?身高多少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热热闹闹的能聊一下午。
但有一位阿姨,她很特别,为什么叫阿姨呢,因为她很美丽,身体纤细,看起来也很年轻,三四十岁,总是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不说话,也不看别人,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护工把她推到哪里,她就能在那里坐上一整天,她之前好几次打招呼,那位阿姨都没有反应,有时细看,眼睛都是不聚焦的。
今天,那位阿姨不在。
罗奶奶说她的儿子来了,在后院枫树那里,她的儿子从未来过,至少她来的那些日子里,没有见过。
她看着手里的苹果,想起那位阿姨平时一动不动的背影。
抬腿去了后院,穿过房子一侧的小径,在那棵粗壮的枫树下,她看到了两个人,间隔了一些距离,背对着她,护工在远处等着,那位阿姨还是低垂着头,一旁的男子双手插兜,后背微弯,坐在枫树上的秋千上,长腿踩着地,一晃一晃的,同样低着头。
整个后院,没有一丝声音,枫叶大多落了,铺在地面上,给这默剧增添了几分艳丽。
她驻足,呆呆的看着,那个背影,太熟悉了。
是桑易,
后来,她知道了那位阿姨,就是桑易的母亲,慕婉。
是护工先看到了她,
“卫小姐?”
桑易闻声转身,俩人对视,他的神情不像平时那样平淡,眉头微皱,有了一丝丝疑惑。
她连忙说,”我是来送苹果的。“说完,摇了摇手里的东西,又红又大的苹果,看起来很甜。
护工走过来接过,
”谢谢你。“
她说,“没事儿”,声音紧张到了极限,因为桑易在看她。
东西送完了,谁都不再说话,气氛陷入了一阵尴尬,桑易已经恢复了原样。
她没有了再呆下去的理由,慢吞吞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后院。
整个下午,她的心思都跑到了后院。
当傍晚的霞光燃透半边天时,温度降了下来,她告别大家,推自行车出门,刚一转弯,就看到在门口也停着一辆自行车,黑色的车子上,布着红色的花纹,很是炫酷,她又一次觉得太熟悉了,这是桑易上初中一直骑的那辆。
她看过很多次,但一次都没有摸过,心虚地伸出食指,沿着车杠,摸了一截,迅速收回手,暗自窃喜。
现在车子停在门口,说明桑易也是骑车来的,更说明他还没走。
她推着车子瞄了一圈,躲在一棵看起来隐蔽的树后,过了几分钟,果然见桑易出来了,黑色连帽卫衣,同色的工装裤,整个人挺拔而冷峻。
长腿一跨,脚一蹬,车子滑出去几米远。
见桑易已经走了一段路了,她连忙把车子推上路,风风火火的跟上去,等追得差不多了,深深的吐一口气,像以前一样,她慢慢跟在后面,看着桑易的背影,觉得满足又惶恐。
那天,她觉得桑易速度比以往慢了不少,她保持着正常速度,就能跟在后面。漫天晚霞里,他的背影发着光,风迎面而来,抚过他的双手,亲吻她的脸颊,夹杂着他们的气息,一切似乎都变得暖和起来了。
“小落,小落,”
模糊间,她听到耳畔传来声音,是姜雅在叫她。
“我们到家了。”
她往外望去,是家门口,那颗桂树,好像又长高了。
姜雅收了盖在她身上的毯子,她这才发现,自己又睡着了。
一进门,巧克力就扑上来,她的身体还有些虚,被一下扑到鞋柜上,巧克力舔着她的脸撒娇,姜雅放下行李,开始拉扯它,
”行了行了,让你姐姐赶快休息,你就别闹它了。“
姜雅把巧克力往她的房间拉,她坐到沙发上靠着,失笑的看着一人一狗闹腾。
关好了狗,姜雅拿了水杯和药,递给了她,看着那一把药,还有姜雅从进门就没开始皱起来的眉头,她说,”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感冒。“
接过杯子和药,一口吞下去。
”我知道,多喝点水,你看你的声音,都哑成什么样了,我一会儿给谭晞尧打电话,再给你请几天假,好好休息。
“好,都听你的。”“
她的情绪一直都控制的很好,加上药物的作用,几乎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一段时间甚至都停药了。
她们都知道那天晚上的彻底失控,甚至激动到晕倒,是一个不好的征兆,根本不是普通感冒那样简单,但谈话都避过了那个沉重的话题。
因为,那段时光,谁都不想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