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天色微亮,晨鸡啼鸣,白文雅便习惯性习惯性地起床穿衣。
这是她多年来在家中跟爷爷养成的习惯,早睡早起,晨起必定要活动活动手脚。两年前他入州荐院修行,这习惯她仍然坚持着,没有懈怠。
今天是她的生辰,本来回到家中,和爷爷以及家中的一众大小姐妹们一起聚一聚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奈何爷爷非要请院中同届的荐生来,说是来家里热闹热闹。
她穿上一件极其轻薄的棉布灰色袍子,那是一件军中将士早操时穿在身上的,灵活舒适、轻便吸汗。
她将一根白色的布巾熟练的在束在头顶的发髻上缠绕几圈,打上一个结,拍打拍打周身,使得褶皱的地方展开。
她来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自己端坐在铜镜前,认真的梳理发髻,涂脂抹粉是在什么时候了。她不允许自己在铜镜前看的太久,因为这样就会唤起她的顾影自怜,就会想放任自己去做个静坐深闺的大家闺秀。她才不要这样这,她如此作为,就是要告诉爷爷,他不必为了白家她这一代没有男丁而闷闷不乐,即使是个女儿身,他一样可以比天下所有的男儿都做的好。
她起身到铜盆前,铜盆中一如往常自己在家时一样,有半盆热水,盆架上搭着一块洁净舒适的热毛巾。她很感动,很庆幸自己有一个如此贴心的丫鬟,她们之间的感情绝对超过了一般的主仆,而如同姐妹。她常常想,等自己又朝一人说话管用的时候,一定不会让小玉不在干这些低下的事情,她要让小玉像个主子一样有人服伺。
她用水粗略的洗把脸,用沾了水的手,抿了抿头上的发丝,然后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水滴。只有这样才让她看起来像个硬朗的男孩子。
最近她有要事要做,在器渊之行前他修习的都是爷爷传给他的那杆苍云枪,可是她在器渊之中的得到的神器确实一把剑。
她必须要尽快的转换长久以来使枪的习惯,荐院的其中试将至,这是一个像爷爷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她提上‘小黑’,很明显,现在她需要的是一把剑鞘。
她出了房门,清晨中还有一丝冷涩。
她快速的小跑起来,面对冷涩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运动起来,畏手畏脚可不是个好法子。
她沿着卧房外的门廊到达一扇小月门,一路小跑入得自家的后花园。
这片院子曾经是南蜀国的相国府邸,后来赐给白夜,更名为国公府。这国公府,虽然建筑称不上什么雄伟气派,但是附中的后花园确实是一处佳境。
白文雅沿着院中的一条引自栾河的清水放松的慢跑着,眼见花圃中那些个白中带紫的花儿,懒懒地耷拉这脑袋,只有等到太阳升起,它们才会直起腰杆。
白府的花园足足有四五里长阔,且院中的小径曲折蜿蜒,白文雅慢跑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春风亭前。这一路的小跑衣襟中升腾起了热气,现在刚好能放得开拳脚。
正如往常,白夜已经等在了春风亭前面,他亲切叫一声“爷爷”,然后跑过去缠住他的臂膀,她忘记了这种亲昵的女儿态,是一个男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来的。她对白夜的崇拜和敬爱之情,难以言表。
“小雅!你可算来了!”白偿道,他看着长得本来如此美丽舒雅的孙女儿,为了讨她欢欣,打扮成这个样子,既高兴而又不忍心。
“爷爷,你总是起这么早!”白问雅把他搀扶道亭中的小石墩上坐下。
“不瞒你说,我这整夜都在回忆当年,我在战场上挥剑砍杀敌人的招式。很长时间没有用剑了,我得起来熟悉熟悉!免得让你看笑话!”
“爷爷!就是您只教我一招半式的,我都得领悟好几天呢!您用不着那么费心的。”
白夜看见放在桌上的‘小黑,拿在手中看了看,他已经感觉到了这根看似冰冷的铁器之下蕴含的热诚,“要是一柄枪就好了!”说完爷孙二人相视一笑。
白夜站在院中,岁月早已经将他的满头青丝染成了白发,光阴也早已在他坚硬的脸庞上雕刻出了深深的皱纹,但是他的身材依旧高大笔挺,双肩挺阔。仅仅看着他的背影,白文雅就能想象出爷爷当年在战场上无所匹敌,一往无前的风采。
白夜将阔剑一横,已经由一个和蔼的长辈变成了一个严厉的教官。“还记得我教你使用枪时说的话吗?”
白问雅答,“当然记得,使用任何兵器,面对任何敌人,都要无所畏惧,一往无前。这”是爷爷在战场上学到最重要的东西。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是那些最勇敢的人。
“很对!”白夜道,“但只有勇气是不行的,当面对敌人时,你还得依靠你娴熟的剑法!看好了这是爷爷在行军打仗多年,积累下的简单而有效的剑的使用方法,名字叫做霸剑十式,砍、刺、劈、斩、削、切、撩、弹、点、抖。只要你学会了这十种用剑的方法,实战中各个招式相互配合就可以生出千万种变化,给敌人疾风暴雨般连绵不绝的进攻,他若接不住就是一死。”
说完,白偿在春风亭子前挥舞起阔剑来。他的招式正如他说的一般直接,一式一个动作,各个凶猛伶俐、力道十足,当他耍完一通简单的十个剑式的时候,面庞已经有了汗珠。
看白夜耍完,白文雅就照着刚才的招式比划,在她的映像中,那些个招式都是及其简单,但是左比右划的,总感觉缺点什么。
当晨练快结束的时候,白夜叫住了白文雅,“小雅,停下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应该好好的打扮打扮,让大家看看我白偿有个这样漂亮的孙女儿。”
白文雅没有应声便匆匆地离开了。
当快到房门的时候,小玉早早的迎了出来。她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早已准备好了一大桶填满香草的热水。
她褪去带有汗渍的衣服,赤裸着溜进浴桶。她用手把紫色的香薰草的花瓣捧在手心,把水撩拨在长发上,清凉而略带甜味的浴水沿着发丝划过脸颊低落她。
“小姐”站在隔屏外随时候命的小玉道“你们荐院那么多俊俏的公子,你可否有个喜欢的。”
这个身份不对等的仆人,问及主子的心事,白文雅并不生气,毕竟他们是好姐妹。“我可否有个喜欢的?”她也开始问自己。她回顾自己在荐院的这些时光,开始对他们做出评价。
云南王府的大公子刘宁,最知礼数,行事最有分寸。但是他这个人的表现似乎太过沉稳,似乎没有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临翔阁的高俊逸,长的最高、很聪明、天赋也不错,有一股子风流才子的味道,但是他天天跟在刘宁的身边,却有阿谀权贵的嫌疑。
张明轩呢!他这个让整个云双城都看不过眼的人,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他是如此的的娇纵跋扈,盛气凌人,以至于白文雅想到她的时候都觉得他对百家的谄媚都连带着让白家也蒙了羞。
至于其他的县里的荐生大多是各个县里的富贵家的子弟,有的对张明轩和刘宁、高俊逸他们献了不少殷勤,他们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攀附上这些权贵。有的修行也很刻苦,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更大的成就。
其中最特别最特别、最有趣的当是临溪县的四个荐生了。
一漏九刻的百年难得绝世天才,刘回风足以让天下人羡慕。他虽然生长在乡野,但是身上却有一种少有的贵族气质,眼界绝对不凡,很少能有什么让他惊讶或者震撼的场面。他总是表现的太过从容、淡定,他常常挂在嘴角的轻松笑容,给人的感觉却并不轻松,像是其后有什么意味深长的缘由。他应该是一个很懂得忍耐的,很会调节自我情绪的人,面对好几次窘迫的境地,他的脸色由不可忍受的凝重到恍然大悟的释然,都转变的很快。总得的来说,他是一个有点神秘的人。
至于叶云,他似乎比叶云还要特别。从来没有人被特招进过州荐院,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农人家的孩子。他表现出来的衣着和言谈的土里土气,是货真价实的,从来不会有人怀疑。
更加的特别的是,叶云是第一个破了临翔阁酒趣的人。一个人连着喝了十八种不同品类的酒,这无论如何都是一种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是他又是个多么腼腆的人!他们第一次在州荐院山门前相遇的时候,她觉出了他的蠢蠢欲动,但他甚至连和他正面相对的勇气都没有。
在器渊中的那天晚上,在那条宽阔的河水边缘,可能只有他们两个睡的很晚,毕竟只有他们两个在那天得到了神器!但是他居然没有发现她,就在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和同共同眺望着明月。他抬着头望着天上的明月,看了很久,她很好奇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期间最有的趣的是,他居然还带着他硕大的酒囊,不断的对着明月畅饮。她很好奇,那里面的酒究竟有何种魅力,让他们师徒二人爱不释手。
她可不像叶云,不能在任何地方都随遇而安,当他睡着的时候,她得以偷偷地靠近他。
他只是盖着一件极其薄的袍子,当黎明到来,寒气降临的时候,他怎么能受得了。于是她把自己的的厚披风给他身上,并且借机得偿所愿,偷偷地喝了他一口酒。
他用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到达了知微境界勉强开始修行,因此荐院中的人嘲讽、讥笑他。他并不是视而不见,也并不是胆怯、懦弱,她可以感受到她心中的那种渴望,那种炽烈的渴望,他比荐院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坚韧。
但是他只是一个她欣赏和肯定的好人,仅此而已,她对他的好感甚至还掺杂着对他的一丝怜悯和同情。
当然让人最不可思议的是临溪县的尹千伊了,她对叶云的不同,器渊之行中所有的修行者都看在眼里。她同其他的人一样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堂堂县府的大小姐,会天天粘着一个呆若笨鸡的穷小子。
更重要的是他们临溪县的四个人关系好的很,他们这样一个组合总让人歆慕。
“小姐!小姐!”小玉良久没有听见屋子的动静,便叫了几声。
“哦!”白问雅才回过神来,她忽然之间便明白了,既然自己还用的着去思索,并不是脱口而出的说出某个人的名字,那就证明真的没有人让她心动。“应该没有吧!小玉。”
“没有啊……小姐”小玉略有失望,似乎她觉地某个荐生还不错,她可以借此机会,一同讨论他们。但是白文雅的回答,让这种讨论不会发生。
白文雅沐浴完毕,像是一朵盛开的绚烂的白莲花一般,小玉站在外面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哇!小姐,你好漂亮!”
白文雅会心的笑了,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希望别人款赞自己漂亮。
她擦拭好身子,穿好里衣,端坐在镜子前面。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才允许自己在铜镜前面好好的揣度自己的面容。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说自己好看呢?她问自己,她的前额有点阔大,她的嘴唇过薄而不够丰满,她的鼻子虽然挺拔但是缺少点神韵……她实在不明白,她平时听到的夸赞到底是发自内心的赞赏,还是鉴于她身份的阿谀逢迎。
小玉在她的身后用梳篦整理着白文雅的头发,它们真浓密、真黑亮,在她的心目中,再也没有比白文雅更加漂亮和善良的主子了。
“小姐,你可知道老爷的意思?”小玉小心翼翼的问。
“我当然知道了!毕竟她是我的爷爷。”白文雅答。
“小姐其实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孩儿,若生在农家乡野,早就为人妻儿了。”
“我又何尝不知!爷爷千百般好,可为什么就是这般轻视我们这些女儿身呢!我就是要成为最优秀的人,让爷爷和天下的人好好的看着,我要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女奉天侍魁首。我要让爷爷明白,我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强。”白文雅怀着对白夜的一丝不满,满怀豪气的说道。
“我知道,小姐一直都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在小玉的心中,白文雅是一个完美的存在。她的样貌,她的才华,她的身世,她的善良,和她执着,都是让她心之所往的。她知道这辈子永远没有机会像她一样,去勇敢的拼搏出别样的人生。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希望她能带着她的祝愿飞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