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叶云第一次醉酒,终于得偿所愿。
在叶云看来,醉酒的感觉出乎意料的奇妙,和平日的嘈杂相比,醉后的世界格外的纯粹和安静。眼睛会格外困倦,像是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困得睁不开;耳朵会失去作用,像是一张漏风的船帆,只听见各种嗡鸣的声响。
最奇妙的是自认为头脑还算清醒,没有丝毫倦意,你不经意地摇摇头,竟然能觉察到脑壳中的脑核在摇晃。有时灵魂像脱离身体一样,飘在远处看见摇摇晃晃的自己。
最神奇的事情大概就是醉酒后走路了,当你无比自信地迈出一步时,你的腿脚就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站立不定。
他知道有人托着他,把他从大厅拖到了客房,他不知道是谁在左、或者是谁在右,但是他知道是尹千落和刘回风。
被托着经过院子时,他能感觉到院中婆罗双树落下的叶子,那些偶尔枯黄后凋落的叶子,卡在他擦着地面的鞋尖儿,嚓嚓作响。
他们出来喝酒的时间并不长,他好奇那两个打坐的伦克族的面过者,是否还端坐在婆罗树下。他知道当他们经过那两颗树时,没有停留。他想提醒他们,这样有失礼数,可是总也发不出声响。
最后他被扔在了客房的床上。
尹千落抱怨,“这小子咋这么沉?”
接着尹千落回应,“都怪你,非要喝!喝!”
“谁知道他也会醉啊!”,尹千落反倒觉得委屈。
“他也是人,怎么就不会醉了?”,尹千伊说。
“应该没什么大碍!这回可能是喝得太着急了!”,刘回风安慰。
“回风哥哥你也是,哪有这么喝酒的,那么大一坛子,就是水也能喝个饱!”
“我……”刘回风,一时语塞,没想到千伊居然为了叶云埋怨他。
“行了,你们继续去吃饭吧!我先帮叶哥哥躺下?”尹千伊说。
听见这话,常剑和连昌旭赶忙走开,尹千落大为不悦,“以后能不能注意点儿,堂堂县府大小姐伺候个穷小子,这传出去多不好。以后要是碰见个看得上眼的公子,可怎么办?”
尹千伊听后大为不悦,瞪着尹千落说了一个“滚!”
尹千落他们走后,尹千伊打来了水,拿来了毛巾。她把毛巾放进水里打湿,然后轻轻地擦拭叶云的脸。当她的手放在叶云的脸上,两相对比,她才发现叶云真的好黑。
然后她噗嗤一笑,用手拨弄叶云薄而大的耳朵,“叶哥哥,你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酒就瞎喝!不让人省心!”
叶云能感觉到,冰凉的毛巾和千伊柔嫩的手划过自己的面颊。他奋力地睁开眼想看看她的样子,看到的只是一道细缝中迷离的光影。
千伊给他褪去外衣,脱去鞋袜,盖上一个薄薄的毯子,然后轻轻地合上门走开。
这种情形总是让叶云觉得愧疚,千伊对他越好他越害怕,他怕那种好,将来他还不起。
……
日光渐渐西斜,光线逐渐变得暗淡,叶云觉得自己并未入睡,而是一直在头脑晕眩中,辗转不安。
不知何时,他怀揣的那颗骨舍利渐渐地泛起金色的光芒。
他并不觉得有多惊讶,毕竟这里是北地,是佛祖的故乡。
然后他听到有人声在呢喃,他听得不太清楚,他猜想那是佛宗弟子诵读经法的声音。他很努力地去听,才辨别出,是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叶云!叶云!”
那声音缥缈若浮萍,虚实不定。他好奇地从床上坐起,寻着那声音走到窗口。
他惊奇地发现,院中的两颗婆罗双树间站着一个头发披散蜷曲,身穿褐色僧袍的人。
他对他微笑,“叶云,你过来!”他向叶云招手。
不是所有的僧人都应该是剃发的光头吗,这让他有些困惑。他很好奇,想一探究竟,他鬼使神差般地用双手抓住窗框借力向外飘去,直到平稳地落地,他才猛然意识到,客栈二楼的高度对于未入气的他来说也算是不矮。居然能飘下来,“他心中一喜难道是自己进入入气境界了?”
一旁的褐袍僧说,“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自己到达入气境界了!”
叶云一脸惊喜地看着褐袍僧人,“大师,我真的入气了吗?”对于在接下来三年之内入气,不抱太大希望的叶云来说,这意义非凡。意味着他不用花费更多的时间达到下一个境界,只要努力,就有可能追赶上其他人。
“我想应该是吧!”褐袍僧安慰地笑笑,“以我的经验来看,你确实到达了入气境界,因为从你刚才在空中的移动来看,确实像是有什么东西托在脚底,不是一般凡人技巧性地跳跃。”
“真的!那他太好了!”瞬间,萦绕在叶云心头的烦忧一扫而空,他的前路忽然又变得明朗起来,一切还有希望。他好想第一时间告诉尹千伊这种状况,她一定会替自己高兴的。
他突然对褐袍僧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他隐约觉得是褐袍僧人给他带来了这份好运。
“大师!”他双手合十鞠躬以表示敬意,“您也是来北观摩‘佛法大会’的吧!”
老者思考了片刻,这对他来说不像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算是吧!”褐袍僧人勉强地回答他。
“这可是北地啊!”叶云激动,满含敬意地说,“是佛祖的诞生地,他创建了佛宗,而佛宗是一个仁爱众生,自我省身的宗教!”
看着他极其认真的样子,褐袍僧苦涩地笑笑,“也许,他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呢?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比他们更加罪孽深重”
叶云满脸不解地看着,同他争辩,“如果佛祖不是一个大慈悲、大德大能的智慧之人,那么他怎么能赢得信徒的崇信呢?”
“只有罪孽深重的人,才会希望通过自省而得到救赎!”褐袍僧人没有再过多辩解,他不指望让一个孩子去懂得他成人后很久才懂得的道理。
褐袍僧转过身子,之前在婆罗双树下面过的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院中几个泛黄的草垫。几片心形曳尾的婆罗双树叶子飘落在地面上,飘落在树木的绿荫当中,即使在盛夏,在满目苍翠的季节,也会有些枯黄败落的叶子。
褐袍僧人走到一个草垫前,捡起一片叶子,观赏了良久之后又将他丢弃。最后他蹲下身子,盘坐在一个草垫上,面朝北方,闭目冥思。
“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怎么会自省?”这是叶云想反问的话,见褐袍僧无心同他问答,他没有说出口。
“原来他也是来自省的?”叶云心想,“他们真的能领悟到什么吗?”他看看四周,客栈里出奇得安静,刚才酒楼里,客人的说笑声完全没有了,也没有客人在客房和酒楼之间来回走动。
这种隐秘的氛围为他大胆地尝试提供了条件。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一个草垫前,然后坐下,他生怕惊扰到褐袍僧人。他模仿他打坐的姿势,双腿跌伽而坐,比想象中要困难的多。
“我难道也该自我反省吗?”叶云自问,同时搜寻着记忆中,自己做错过的事儿。“可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赢得的了千伊对他的好,这份情谊对他来说太过珍贵,他最怕的事儿情就是自己对不起她这份心!可是千伊凭什么对自己怎么好呢,他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罢了。有时候他自己都嫌弃自己,可是千伊人就对自己很好,这可要他怎么改。
”
他又想到了那天在白府的时候,张明轩指着他的鼻尖说的话,“他就是个孬种,是个懦夫!”,“那算是最让我后悔的事儿吧,我怎么可以软弱到那种地步,我应该站起身狠狠地揍他的嘴巴,即使到最后可能会被整得很惨,但是至少还有尊严在。但是归根结底,自己当时选择沉默也确实是张明轩说的没错。他最大的问题不是他当时是否还手,而是今后的日子是否努力的在变强。
可是自从荐院的其中试结束后,自己明显懈怠了很多。半个多月的时间了,哪有像之前那样拼命地练剑,就连早晨的冥思也变得心浮气躁,完全沉不下新来。
既然现在无事,不如就冥思一番,看看自己究竟是否进入了入气境界。”
他其中注意,可是自己的颅顶的天户、腹中的中枢和双脚的地阙四处气穴,依旧死气沉沉,自己的胸中气海依旧空空荡荡。
叶云大感意外,自己明明是飘荡到院子中,为何引入天地之气的四处气穴和存储气的气海,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个褐袍僧人看起来可不像是一般的人,他刚才明明说自己是达到入气境界的。
叶云只是在思忖,并没有睁开眼,忽然一旁褐袍僧人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思绪中,“以我来看,你当是一个天赋相当不错的人,修行的速度应该很快才对,可是不知怎么的,你的体内像是有一股力量在阻拦你,每当你快要突破境界的时候,它就出来捣乱?”
褐衣僧人的话,让叶云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说,我自己在阻挡我修炼吗?”
“也不能怎么说,因为那道力量不像是你自己的,他比你现在有的力量要强大的多。”
叶云心想,“这老僧难道是在嘲弄自己,他说那股奇怪的力量,不就是在说自己的蠢笨,是那股子愚蠢的劲儿阻挡了自己,而且那股子力量相当强大!”
“嘿!小子,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对不是那个意思!”
叶云才意识到,在这种奇怪的意识交流中,说话出不出声音其实是无所谓的。
“我对荐院的修炼方法和其中的道理确实懂得不多,不过你也不用哀愁吗?”
“不用哀愁!大师啊,你怎么会懂那种处处都低人一等的感觉呢,我真想让自己变得好一点!”
“我懂你得感受,我这不是在你的脑子里面吗!”
“哎,大师我真的是很无奈啊,这次的其中试能勉强撑过去,那都是因为其他人的自大和懒惰,他们没什么人把我放在眼里,可是下一次呢,等到奉天院考试的时候,我就原形毕露了。毕竟事情发展到某一阶段,仅仅考努力是不行的。”
“嗨!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不要怎么早就下定论,将来的事情怎么发展还不一定呢?”
“尽力而为之吧!”叶云的情感足够颓丧。
“不知道你对我们佛宗的修炼方法有没有兴趣!咱们的修行法门不同,说不定你在佛宗的修行上会有好的天分!”
“这,这不太好吧!作为荐院地荐生,学习佛宗修行,岂不是有偷艺的嫌疑?况且,两种功法相互杂糅,相互阻碍,不会成了不伦不类的四不像了吧?”
“你这见解可就有失偏颇了。这世间的道理,本就是相互通融的,哪有在一处地方是对的,在另外一处地方就是错的道理。在修炼这件事情上,以我来看,无论是佛宗的自我探求,还是荐院的假借外力,或者是剑宗的修剑持心,我想这都是同一追求的不同方法而已。
只可惜,天下各个宗门之间都对自己修炼的密法秘而不宣,只知道相互攀比境界高低,不知道相互借鉴,所以这千百年来,世间的修行着也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张进。”
叶云思忖了一段时间,褐衣僧人的话振聋发聩,他一个处处不如人的小人物,何尝做过这中居高临下,谈古论今的思考。但是这老僧的话说得确实是有道理,这世间的修炼方法,本就都是片面的,各有其道理,学习其它的方法,应该没什么坏处才是。
可他还是担心另外一方面,“那学了以后要是让别人瞧出来了,我该怎么解释呢?一个荐院地小子,偏偏就会了佛宗的功法!”
“谁说佛宗的功法就不能让外人去学了,至少我可没这么说过!现在那些个佛宗高僧们也不会计较这个的吧!
这老生的话让叶云听的甚是诧异,“什么叫至少你可没怎么说过,就好像你是佛祖似的,一切都得你说了算。”
老僧没有多解释,“你可知道佛宗的修行之法,也并非是佛祖所创。那是佛祖当年在流放途中,从遇到的那些苦行僧那里学来的,他是天分好,把它们融汇贯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体系而已。”
“您知道的可真是多!”
“所以,以后若有人说你,你就用这件事辩驳他们,告诉他们佛宗的修行之法,只要有心之人都可修习!”
叶云这才宽了心,心想反正自己的天赋很差,了解了解佛宗是怎么修炼的,也没有什么坏处。即使自己有机会用几招佛宗的一招半式,怕也没人在乎。
“那就劳烦大师指点一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