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宜刚一开口,李玉眼睛微微眯起,觉得她的声音很熟悉。
曾在数月之前,声音的主人还假装徐府婢女,求他护着她。
但此刻,她却坐在屏风内,摇身一变,成为了徐府嫡三小姐。
而且,元樽的样子,是早知道徐清宜一开始就在装婢女,他们一直都是认识的。
不仅认识,还合伙起来糊弄李玉。
当初徐德文怒气冲冲来询问那日擅闯外明间的“婢女”时,李玉就该猜到,这“婢女”非同一般,可是偏元樽刻意淡化,李玉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才知道,那婢女竟是小姐假扮,有趣,着实有趣。
李玉斜倚着桌子,拿着扇子轻敲桌子,目光戏谑地看着屏风内的徐清宜。
徐清宜礼见完,倒是一句也不多说,可是她那短短两句话,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能引得白鹿书院的才子元樽,亲自上赶着礼见,还满口夸赞,必然是个德貌兼备的佳人,更何况,比起其他姑娘们的招呼,她那句“同窗”,径直将自己抬高到与公子们一样的地位,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众人暗中称奇,询问元樽缘故。
元樽只笑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夫子马上就要过来,大家还是散了吧。”
说罢,他便回到座位。
他的座位和李玉一左一右,待他坐下,才打开书,却察觉大李玉的目光有异,立刻回望过礼,两人目光撞在一起。
李玉懒洋洋笑着,扇子尖对着屏风一晃,眼底笑意却是冷的。
元樽脸色微微一变,知道李玉猜到了徐清宜便是那婢女。
心中暗道糟糕,他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将徐清宜身份告诉李玉,只当他们永不会见面,可哪里猜得到徐清宜也会来白鹿书院进学呢?
现在再解释,只怕李玉误会更深。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有人道:“苏夫子来了。”
苏御一来,学堂立刻安静了。
“夫子早。”
苏御走到最前面,冷峻的目光一扫,看了看屏风内的四个人,神色不变:“这四位是徐府的小姐,想必你们已经礼见过了。”
“是。”
苏御又简短地介绍了几句,接着便开始讲学。他擅经论文章,讲四书,通史记,由浅入深,渐入佳境。
浅显的部分,徐府的姑娘们都懂的,但是讲深了,便有些跟不上,徐云柔勉强能装作听课,毕竟她是撑场子的,她若倒下,回去定会被狠狠责罚。
徐玉娇已经趴在桌子上打哈欠了,徐知宁也撑不住,但东倒西歪的,撑着两只眼皮看着苏御,可是那糊涂的小脑瓜能听进多少,便听天由命了。
徐清宜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句一句记着,虽说有些晦涩,可是她前世在陵王府也看过不少书,慢慢也能听懂。
阳光从外面倾泄,清风穿堂而去,廊下茶水烹煮正浓,徐清宜坐在下面,仰头,清黑的眼珠儿宛若两粒黑玉,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御。
在所有人面前,苏御是严厉的夫子,一身白衣,玉树临风,面容冷俊而深邃,声音坚定有力。
可是当他的目光偶尔落在徐清宜身上,便会添上几许温暖。
徐清宜那渴求知识的眼神,让苏御甚是欣慰,因而讲书也不如往常那样快而深,反而刻意停缓,徐徐善诱,待徐清宜听懂后,再往后讲。
“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忿而无度量则争,争则乱。这句话,有谁能讲一讲,其中蕴含的道理?”
苏御卷着书,在桌前走来走去,他没有看学生们,可是学生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元樽,你来说。”
元樽遂道:“圣人的意思是,人人都有欲 望,有欲 望不能满足,便要同人争斗,人一争斗,天下便乱了起来。我们应当控制自己的欲 望,以礼相待,平心静气,无需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倘若人人都做得到,天下便安定了。”
元樽说完,苏御并没有说对错,而是问徐德文:“你说。”
徐德文沉吟半日,而后看了一眼元樽,声音不自觉低了点:“我同意元樽的看法。”
徐清宜暗地一笑,自己这个哥哥,说起来是徐府嫡长子,可是但凡他跟元樽在一起,一定是追随元樽,半点自己的看法也没有。
元樽倒是很正统,很老实,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属他的本性。
但压抑欲 望,不是她徐清宜的本性。
从后面看徐云柔那崇拜的样子,徐清宜只叹了口气,如果徐云柔知道自己对元樽没有想法,会不会从此就放过他呢?
这样的学堂,学生回答问题只坐在原位,苏御走了两步,忽而道:“笑什么,难道你有不同的见解?你来说。”
徐清宜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偷笑被发现了,便慌慌张张站起来,却不料屏风外也有人站了起来,两人一同开口:“我……”
苏御看到徐清宜站起来,微微瞟过来一眼。
徐清宜脸一红,听到外面有男人的声音,是李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连忙坐下来,再不发出任何声音。
徐云柔则回过头,那眼神非常明显: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
就算不说话,她那个姐姐也要抓住一切机会奚落她。随她去吧,又不会少块肉。
李玉见徐清宜跟自己抢答,可是她又自己慌张坐下了,倒也不理论,只是还是那般不正经的样子,笑容轻浮道:“夫子若问我的看法,那便有些惊世骇俗了。人的欲 望若迟迟得不到满足,又必须得压抑着,那这个人也许看起来平静了,实际上内心燃烧着火焰,随时准备爆发。火势一旦凶猛起来,后果更不堪设想。因此,人的欲 望得不到满足时,应当想办法,或由别人想办法,帮助他实现欲 望。万万不可让他压抑欲 望,若要压抑,还不如就杀了他,免得他贻害千年。”
这番回答确实惊世骇俗,众人皆有些震惊,徐德文反驳道:“据你这么说,欲 望得不到满足的人,要么帮他满足,要么就杀了他,这是什么鬼话?李玉,你解读得太过了些。”
其他人纷纷道:“是啊,若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天天要杀人了。”
“李玉兄就是这样的人,口无遮拦。”
李玉却打开扇子,轻扇几下:“我解读过不过不知道,但比起德文兄半点解读也没有,我怕是还略胜一筹。”
徐德文被怼,但是李玉说的是实话,他捶了下桌子,不言语了。
元樽知道李玉素来就是这样狂傲,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苏御同样也没有点评李玉,只是转向屏风内的诸人,拿书敲着手掌心,缓缓道:“你们呢?听了这半日,为师也考考你们。”
四位姑娘没想到会被提问,都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