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徐清宜说簪子是采办买的,李玉脸上忽而升起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似玩味,似戏谑,又似无奈。
徐清宜越发觉得可疑了,握住簪子,故意试探道:“怎么,这簪子与你有关?”
李玉何等聪明,见她这样问,只是摇了摇扇子,轻笑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我看着新奇精巧,想打一支送好友罢了。”
徐清宜道:“你去外头找人打也打不着,这种都是特供的,天下只有一支,别处没有的。”
“原来这般贵重,倒也罢了,我另外买别的簪子送人罢。”
见李玉不肯说,徐清宜也不便逼问,只是照旧把簪子戴上。
李玉见她要走,又想起什么,拿扇子一拦,道:“上次在你家的外明间……”
又提外明间,徐清宜忙打断他:“此处人多眼杂,那件事无需再提,我只感激你就是了。”
李玉笑了一笑:“你怎么感激我?”
这个人,怎么这般啰嗦?
徐清宜不由得有些生气。
花阴之下,少女一袭绫罗素裙,鬓发鸦黑,猫眼火簪撩艳,一双眼清如水,又淡如烟,清艳绝绝:“上次我已同公子说过,若公子他日有事,我必当全力以赴,公子何必再提?”
白嫩的小脸,因生气而染上淡淡的红晕,李玉笑道:“好大的火气,你这样说,倒显得我很无礼。算了,不提就不提,这天气越发热了,快回去吧。”
闲话两则,为了避嫌,各自走开。
青芸等李玉一走,便问徐清宜:“姑娘,他是谁呀,怎么跟你很熟的样子?”
徐清宜胡乱道:“元樽哥哥带来的朋友,我曾同他说过几句话,不很熟。”
青芸“哦”了一声,又道:“这簪子明明是大姑娘早上送你的,姑娘怎么说是外头采办买来的呢?”
徐清宜沉思着,道:“你不懂,这里头有好多门道,咱们府里闺阁的事,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那李玉又是个放 浪形骸的人,不必同他说实话,免得多生事端。”
青芸似懂非懂。
徐清宜又在想另一件事。
这样的猫儿眼簪子,做工脱俗,精致贵重,怕是连宫里都难见一个,大姐姐是徐府嫡长女,才能得这么一个好东西。
大姐姐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出门也是丫鬟婆子们一大堆簇拥着,她的东西,外面的男人怎么会认得?
徐清宜满腹狐疑,只等下了学,匆匆上了马车往家里赶。
*
一进府,便去找徐令芳。
徐令芳正在闺房里绣嫁衣,一幅嫁衣,已绣了七八成,满目耀眼的大红,红如艳血,挂在那衣架子上,真如烈火般灼目。
见徐清宜进来,徐令芳叫丫鬟去倒茶,自己用手摸着脖子,好似有些劳累:“低了半日头,脖子怪酸的。宜妹妹,你坐。”
徐令芳穿得衣服最是端庄,哪怕是临近夏日,仍穿得严严实实,脖子仅露出一点,花儿似的肌肤,莹白若雪,娇美动人。
徐清宜却不坐,笑嘻嘻走过去:“大姐姐脖子疼,我来给你揉揉,我按摩的手法可好了,连老太君都夸我呢。”
说着,在徐令芳后面站定,伸出手按摩着徐令芳的脖子。她的力度轻重适宜,按得徐令芳微微闭着双目,满口夸道:“妹妹按得真舒服,我这脖子一会儿就不疼了,到底是怎么学的,也教教我的丫鬟们。”
徐清宜笑道:“我这可是独家秘笈,不传外人的。也就看在姐姐早上送我簪子的份儿上,才特意使出来,帮姐姐舒缓舒缓。啊,我还没谢姐姐呢,那猫儿眼簪子极好,白鹿书院很多人都看到了了,都艳羡得紧呢。”
提到簪子,徐令芳的笑意收了些许,道:“很多人都看到了吗?那……”她顿了顿,踌躇着,还是问道:“有无外男窥见?”
徐清宜见徐令芳说着说着,脸倒红了,似万分娇羞,心中忽而有些明白过来了。
这簪子不是徐令芳的外祖送的,早上徐令芳堪堪让她戴着,不过是想借着她,让某人看见。
只怕,真的与李玉有些关系。
当着丫鬟婆子们的面,徐清宜怕勾出内情来,没有说破,只是道:“大姐姐糊涂了,书院定然是有屏风遮挡的,外男怎会窥见。”
徐令芳听见如此,神情便有些落寞:“也对……有屏风,不会被外男看见,是我糊涂了……”
徐清宜见状,心中叹气,把那簪子拿出来,双手托着送到徐令芳面前:“大姐姐,今日多谢你的簪子,现在妹妹完璧归赵,送还簪子。”
猫儿眼内犹如一团流火,晶莹剔透,红艳似血,映着喜袍,越发显得喜气。
徐令芳颤抖着伸出手接过簪子,白净的脸上,失落,寂寞,无奈,幽怨一闪而过。
最后她将簪子放到丫鬟手上,再不多看一眼:“好生收着吧,以后也不必拿出来了。”
丫鬟应了,把簪子收了起来。
徐清宜见徐令芳如此伤心,很想多问几句,可是婆子们又点起灯来,俯身道:“大姑娘,夫人说了,要您这几日就要把嫁衣赶出来,夜里少不得要点灯熬油,多多辛苦些了。”
徐令芳却像是木偶一般,没个动静。
徐清宜道:“既然夜里要赶工,大姐姐晚饭还没吃,不如随我一同吃饭去吧。”
徐令芳摇头道:“我不饿,妹妹自去吃吧。”
说罢,叫丫鬟端了水来,净手焚香,坐到嫁衣旁,拿着针线开始缝了起来。那一双本就美丽的眼睛,失了神采,暗淡无光。
徐令芳的丫鬟送徐清宜出来,笑道:“奴婢们盼着宜姑娘常来,您一来,我们姑娘倒能笑几回,一扫成日在家绣嫁妆的疲倦。”
徐府的规矩,嫁衣必是小姐们亲自绣的,不可让丫鬟代劳。
不然,徐令芳也不会如此疲累。
徐清宜道:“我有空必来,你们好好伺候大姐姐吧,时常劝着她多吃饭,我看大姐姐这些日子又瘦了许多。”
丫鬟叹道:“何曾没劝过呢,只是宜姑娘也知道,我们夫人对大姑娘有多严苛,大姑娘又是个心重的人,每日食不下咽是常有的事……”
徐清宜自然也知道,徐令芳如此,她母亲金氏功不可没。没见过母亲如此逼迫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成定局,半点不让徐令芳参与,甚至至今没让她见过那未婚夫婿,只让她成日在家绣嫁妆,还炫耀着女儿的知书达礼。
又可叹徐令芳从不知反抗,只能施展些微雕虫小技,从闺房中向外头探出一点苗头,证明还有女儿家的一点活气罢了。
想起徐令芳知道自己不能去白鹿书院时,那可怜巴巴又不敢反抗的眼神,比起今日来,竟不过是十分之一。
夜幕降临,漆黑的天上,一颗星子也无,暗沉沉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