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十二月份。
我可算是等到了B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的从凌晨开始下，我凌晨四点还坐在书桌前写题，最近压力型失眠，根本就睡不着。
稍稍抽神抬头，厚重的窗帘罅隙中，点点白银飘落。我一把拉开窗帘，靠近窗户仔细看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阵阵冷风从窗户缝里钻入，缠上我的脖颈。我缩了缩脖子，拿起手机随手就拍了一张照片。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外面已经是一片洁白，窗户倒影上还有我亮着暖黄的台风，隐隐绰绰还有我的影子。
我把照片发到我们群里，本来这个群一开始只有我，苏蔻和戚青三个人，后来莫名苏蔻就把宋珩扬也拉进来，戚青把他小基友高阙也拉进来了，我虽没见过高阙这个人，但是也聊过几句，人也很不错。
发出去之后我就把手机扔回床上，现在这个时间估计都苏老三和宋珩扬都睡着呢，戚青应该跟高阙连麦学习呢，也得十点之后我这张照片才能被他们看到吧。
我突然没了做题的心思，正巧今儿周六不着急上课，我干脆就杵着脸看雪。
看了没一会儿，困意就上来了，我定了一个闹钟，就躲到暖和的被窝里睡觉，窗帘也没拉上，窗外依旧大雪纷飞。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没日没夜的做题，一个闹钟压根儿就没把我叫起来，我一觉睡到下午四点，我妈好像进来看过我，叹了一口气就又走了。
我是被噩梦惊醒的，我梦见我高考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模糊的我根本看不清题，我腾地一下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
缓了一会儿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冰凉的脖颈。紧接着就是肚子咕噜噜的抗议。
我换了一套衣服，觉得脑袋有点儿昏昏沉沉，家里就剩我一个人，我爸我妈这点儿都还没下班儿呢，我看着桌子上用杯子压了一张小纸条儿。
睡醒了来我家找我。
最后落款是一个宋字。
我拿着纸条发呆了一会儿，小孩儿的字跟他的人差不多，遒劲有力但没有那么工整，不知道臭小孩儿那个书法还练不练了，这两笔字儿划拉的，估计是拿不起那修身养性的个了。
我裹上外套，拿着家门钥匙就去敲宋家大门，敲了半天也没反应，我被冻的直牙碜，觉得孙子又放我鸽子，赌气转身就想走，脖子上突然一紧。
我被轻轻勒了一下，转头看见宋珩扬穿着睡衣，一根手指头还勾着我卫衣帽子。
“门又没锁。”他睡眼惺忪，明显跟我一样也是刚醒。
我冻的说不出话，只剩上牙磕下牙了。他侧过身让我进屋，我抱着膀子快步走进屋里。住在北方的好处就是，集体供暖。
我把厚重的外套扔到沙发上，搓着手飞奔到暖气旁，把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放到热烫的暖气上，轻微针扎的感觉也让我有点上瘾。
宋珩扬跟在我身后进屋，他径直走进厨房，瞬间抽油烟机嗡嗡的开始工作，我回身看他，他穿着宽松的睡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凉透了菜倒进锅里。汤汁滑进锅的一瞬间开始发出滋滋的声音，跟油烟机的轰鸣难得没让我觉得吵闹。
一共是两菜一汤，没一会儿他就热完了，我坐到餐桌上看着他把碗放到我面前，里面盛着温热的米饭，小孩儿坐我对面，满脸疲惫，眼睛因为刚睡醒还稍微有点肿，一边扒饭一边打哈欠。
矫情一点，我倒觉得真有点儿岁月静好的意思。
“你早上四点发的什么玩意儿？”他边嚼边说话。
“没看出来我那谪仙般的意境吗您？”我又拿了一个碗盛汤。
“甭拽那文词儿，四点多不睡觉您是要修仙吗？”
我没等他说完，鼻子突然痒痒的，朝着他就打了一个巨响的喷嚏。我再睁眼的时候，看他闭着眼睛，死死抿着嘴，满脸脏话。
他极力克制的抽了一口气，我赶紧抽两张纸给他擦擦脸，一边擦一边忍不住笑，他瞪着我，指着周遭的空气说，“看见了吗？”
我疑惑，“什么？”
“看见空气里弥漫着你的细菌了吗？”他面无表情的说话，我憋不住又想笑。
“我的，我的，来，吃口菜消消气啊。”
他被我硬塞嘴里一块菠菜，刚吃进嘴才发现我是用自己的筷子喂他的，他死死瞪着我的筷子，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不过不等我有任何羞涩的反应，小孩儿说，“你那筷子上也都是细菌，你是想毒死我吧。”
我倒吸一口凉气，气的心梗，实在是不想跟他说话了，低头吃饭不说话，吃完饭好走人。
沉默着吃完一餐之后，我又回家坐到书桌边上继续写题，继续苦苦的熬着日子，我本以为苦熬日子的只有我。
后来直到我发现宋珩扬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来接我下晚自习的时候，施樊一通电话叫我去俱乐部告诉我宋珩扬出事儿了，我才猛然发现，没有人可以轻松的生活。
那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晚，我刚下了晚自习，在心里自然的又数落一顿宋珩扬，正准备回家的时候，施樊的一通电话顶过来，我迟疑了两秒，才接起电话，本以为是宋珩扬派来当说客的，还不等我张开嘴的时候，对面焦急的声音已经响起，“元姐，求你过来俱乐部一趟，珩扬他……出事儿了……”
嗡——
一瞬间，我感觉浑身血液都消失了，冷风直接穿过我的心口。“他……怎么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抖，可是只是徒劳，我连手都抖的像个帕金森，对面听筒里突然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的声音，我心紧跟着抖三抖，施樊一句“卧槽”脱口而出，他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我勉强的才能听清，“总之，姐，你快来吧，我们都整不了他。”
他？谁？宋珩扬吗？
接着就是挂断电话的嘟声，我赶紧转身往回跑，跑到大道上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俱乐部的位置之后，催促司机师傅快一些。师傅看我寒冬腊月还一脸汗，暗暗给我提了些速。
等待的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很多，我坐立不安的细想施樊的话，可是越细想我越害怕，我紧攥着手，死死咬着唇，感觉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我忍着眼眶的那股热意，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冷静，突然想起早上我妈跟我说的话，“老宋和隋婕都出门了，就留扬扬一个人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我颤抖着手给我妈发了一条微信，简单说明了一下宋珩扬的情况，告诉她我正在往那边赶。我发完微信之后暗灭了手机，没多久之后我妈的微信就顶过来了，“没事儿，闺女，我现在下班，开车往扬扬那边去，我已经给隋婕发过消息了。”
我心里的一颗石头可算稍稍落地了些，司机师傅突然一个急停，我从口袋里掏出些零钱扔在后座上，推门就跑出去。
我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路狂奔，直到在走廊上看见门口堆了一堆人之后，我快步跑上去，“怎么回事儿？”我气喘吁吁。
“昨天我们比赛，本来稳赢的，结果因为宋珩扬一个大意就输了，现在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出来，还砸东西。”说话的是一个男生，看出来他很不喜欢宋珩扬，语气眼神里都是那种瞧不起。
我心里突然不舒服一下，皱着眉看站在旁边的教练，教练也是一脸着急，可是语气还是冷静的，“这小子最近有点飘，我刚才说了他几句，他扔下一句我不玩儿了就把自己关里面了。”
“就是，刚才我们都在外面劝他，一次两次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喊着让我们滚。”另一个男生说话，我听着心里更别扭了，突然门里又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我突然有些悲哀。
宋珩扬这些队友，有几个不是忌惮他的？施樊握着门把手，一遍遍的喊着说元姐来了，嗓子都喊哑了，可刺耳的声音还是从那扇门的里面传来。
“滚！”门里终于传来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我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巨大的悲怆，心不由得紧了紧，可我知道他的脾气秉性，现在你跟他软了他压根听不懂你说话。
我看着旁人都是一脸忌惮，生怕触着他某根未知的底线，可我知道他的底线在哪，我使劲儿拿拳头凿门，突然教练拉了我一把，“他可能有轻生的念头，这样的我见的太多了。”
我瞪了他一眼，不管不顾的继续凿门，突然又有一个人来拽我衣服，我一把就把他推开，他又使劲儿拽了我一下，拽的我一趔趄。“你没听见教练说的嘛！”
我也怒了，嘶哑的声音喊着，“滚！我们家小孩没你那么脆弱！”
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不管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安静，只有我一个人在凿门，边凿边骂，“宋珩扬，丫的赶紧给我开门！你大爷的！你不是爱冰球嘛！现在当什么缩头乌龟！”我一边骂一边眼泪就下来了，“你特么还算个男人嘛！你给我滚出来！”
我足足凿了五分钟的门，里面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只剩我沉重的敲门声，让人心里发颤。
“好！宋珩扬！你特么真是可以！”我转头跟施樊说，“门给我踹开！”
施樊迟疑了一下，我瞪了他一眼，“踹坏了，我赔！”
咚——
门开的一瞬间我就冲上去，宋珩扬颓废的坐在椅子上，周围满是血迹，还有变形的衣柜苟延残喘的立在原地，我一把薅起他的衣领，他被动的让我拽起来，我薅着他的领子把他怼到墙上，“你特么现在算怎么回事？什么叫你不玩了？”
门外一堆人试图拦我，也许是没见过我这样歇斯底里，一脸要杀人的表情，愣是没人敢上手拉我。
我不知道当时表情有多可怕，甚至不知道我眼睛都气红了，我仰着头看他眼睛，用拳头又继续怼他的胸口，“你不是天才嘛！你赢给我看啊！”
宋珩扬一脸痛苦低头看我，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儿，他的手捏着我的胳膊，声音喑哑低沉，“我说过了，我不是天才。”
我死死薅着他的脖领，他只能低头看我，“我说你是，你就是！你就是我的天才！”
我的嗓子早就哑了，粗噶的歇斯底里着。
而他突然沉默着，眼睛在别处飘忽着，对我的怒气毫无反应，我抬手就是一拳，他偏着头，血渐渐从嘴角流下，毫无生气。
身后一声惊呼，施樊赶紧窜上来拦我，他把我和宋珩扬隔开，“别别别，姐姐姐，别打了，别打了，您消消气儿。”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宋珩扬，轻轻拍了施樊的后背，示意他让开。施樊朝他挤咕眼睛，他轻微的点点头，我见状薅过他的领子，用手死死按着他的唇角，他疼着瑟缩一下，眼里瞬间迸裂出怒气。
施樊看宋珩扬眼神不对，以为他要动手打我，刚想拦，就被我一下推一边儿去了。
“宋珩扬你告诉我这是第几次了？你又一声不吭的把我推到外面，你把我元毓沛当什么！”
他怔忪了一会儿，眼神渐渐软了下来。偏着头缓慢的抬手，满是血迹的手轻轻的抚上我的脸，指腹轻轻抹掉我的眼泪，沙哑着说，“别哭了。”
他才是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脆弱的盯我。
我松开拽着他领子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来，不论我多不愿意承认，可是只要稍微沾上关于他的事儿，我就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这种挫败瞬间转化成愤怒，各种想法都堆在脑海里，可最赤裸最鲜明的就是怒气。
我扬头看着他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好！宋珩扬你真行！真有出息！”我死死的瞪着他，“你是哑巴吗？就算你不跟我说，跟谁不能说？施樊因为你急的跟什么似的，教练怕你自杀。”
一滴泪滑落脸颊，宋珩扬皱了一下眉。
“把我们的关心当成放屁，你洋洋得意是吗？”我气的直抖，一把薅住他的领子，“说话啊！你这时候装哑巴了！”
他皱着眉，想张嘴说话，可唇角瞬间开裂。
嘶——
我还想继续骂他，我妈一路小跑的冲到我身边，身边所有人都一拥而上的想把我俩拉开。
感觉有好几双手同时拽我衣服，我薅着他脖领的手也被迫放开，我心口咯噔一下，像是什么东西马上要失去一样，下意识的再抓紧，可恍惚抬头看到他嘴边的血迹，伸出的手默默垂下，没有人发现我的异样，我自然也没发现宋珩扬见我收回手时瞬间冰冷的眼神。
我妈把我拉到一边，“行了，你也别说扬扬了。”
“他特么就一混蛋！”我脱力的靠在畸形的柜子上，手因为刚才的拉扯现在还有点发抖，我妈拿着一个毛巾把他手包上，又把羽绒服给他套上。
“沛沛过来扶一下扬扬，”我妈指使我。
我偏过头厌烦的说，“我不要！他不挺能耐的嘛，你让……”
结果我妈照我屁股蛋子就是一脚，我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老大不愿意的扶着他往车上走。
我坐在副驾驶，他坐在后面一句话不说。诡异的寂静倒是让我渐渐冷静下来，刚才也是在气头儿上，狂怒之后的我就只剩悲哀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跟他怎么相处了，他现在大概是极其厌恶我的吧，我从小见多了那种自以为是想指挥他人生的人，万万没想到终有一天我竟也走上了这条卑鄙的路子。
‘为你好’这三个字就是看似甜美的枷锁，而今天我竟成亲手给他戴上枷锁的人。可如果重来一回，我还是会这样做。自以为是也好，多管闲事也罢。不论之后苏蔻怎么数落我，我妈怎么骂我，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他的冰球。
我知道我现在就是一副冠冕堂皇的嘴脸，我知道宋珩扬不会喜欢，苏蔻不会喜欢，甚至我都不太喜欢，可我生下来不是为了做让人喜欢的事情的。
我看着窗外，我妈正跟教练说些什么，两个大人面色凝重，我从不相信宋珩扬的心理素质很差，他永远不会用这种逃避的方式放弃冰球，那不是他。我看着教练的面色渐渐恢复，不知道我妈跟他说了什么。最后我妈道别了教练，往车子走来。
“扬扬这两天先休息，别回家了，在我家住着就行。”
宋珩扬半晌才说话，“好。”
到家之后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洗了一把脸，又冲了一个冷水澡，被我妈命令去给宋珩扬的手上药。我一口拒绝，可我妈威胁着要打我，我只能冷着一张脸去给他上药。
他把手伸给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给他消毒，接着上药。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们之间其实很远。他现在是不让我靠近的姿态，处处提防，小心谨慎，怕我再迈入他的领地。
那一瞬间我说不上有多难受，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儿堵得慌，可又瞬间觉得有点解脱。
分道扬镳而已。
我料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