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学员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我，我唯有低头不语。
事后，雷杰为此再一次找我谈话，可能缘于‘恨铁不成钢’，我接受了他从未有过的严厉批评。在进他办公室前想着又能混支香烟抽的美好愿望被不觉于耳的教诲之言彻底打破。
本来对于领导的批评我已经早已司空见惯，但那一次接受雷杰和指导员杨伟的批评却让我终身不忘。
那天，当我走进连部，雷杰与杨伟正表情严肃的窃窃私语。
雷杰首先对我说：“张子寒同志，自开训至今，你的训练成绩一直很优秀，从军事素质上来讲你已经接近了一名特种兵的标准；但从你的思想觉悟上而言，你还是个新兵；一个非常不成熟的新兵；我说这些话你可能不太爱听，因为你的性格决定了你对待每一件事情的态度。在接受了一次处分后，你没有一点变化；除了耍贫嘴，你还会什么？你很让我失望！非常失望！”
“对不起中队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你既然说听不懂，那我就告诉你，部队是一个高度团结的集体，倘若战争爆发，靠你一个人行吗？绝对不行。而你是怎么对待战友的？你只是把他们看成是你的一个对手，肆意的捉弄。你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是你的兄弟，一起摸爬滚打、并肩作战的兄弟。我们特种部队不需要这样的学员，也绝对不欢迎像你这样的战士！你现在听懂了吗？”
“请连首长明示。”
杨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
“张子寒同志，正如中队长所说，从某一方面讲，你确实是一名好战士，特别是在上次的处突中，你表现的非常勇敢。但你不懂什么是集体，什么是团结，更不懂战友二字的含义。我和中队长商量好了，决定以支部的名义上报大队党委，申请将你退回原籍，你要做好回老部队的心理准备啊。”
听着指导员的话，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舍，泪水溢满了整个眼眶。“中队长，指导员，我不想走，真的不想走。”
指导员接着说：“你先暂停训练，休息一两天，等大队党委的批示下来再说，说不准上级不批准也有可能，先回班吧。”
走进熟悉的宿舍，想着朝夕相处的战友，还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的顺流而下，窗外操场上那熟悉的口号声一阵阵的传来；想着就要告别这里，离开令自己心潮澎湃的地方；想着马一军曾经对我说的话，我又如何回去面对他对我期待的眼神。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香烟，也许再抽完这支，我就真的走了。我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将被子叠成行军时的背包，将一双双沾满汗水的鞋子放进包里。那是入伍时老家政府给我发的包，上面的“参军光荣”四个字依然清晰。似我凌乱的心情。以后的路会怎么样？回到老部队后又会怎么样？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凌乱……
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告诉我，上午的训练已经结束。班长黄志华第一个走进屋里，看到我一脸失落的样子。急忙问我：“怎么了张子寒？又被中队长骂了还是被指导员给训了？随后进来的其他战友也都看着我，等待我告诉他们事情的原因。”
“班长，我要回老部队了，对不起，我给您丢脸了。”我把指导员和中队长跟我说的话全部告诉黄志华和班里的战友后。黄志华气得将解开的腰带扔到了地上。“我不同意！我现在就找他们去”。“我们也去！”全班所有的人跟在黄志华的身后走向隔壁的连部。
连部里吵吵闹闹，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雷杰：“黄班长，我正要找你……”
黄志华：“为什么要把张子寒退回原籍？就因为这么点小事情？作为他的班长，我第一个不同意！”
朱亚洲：“班长说得对，我们不同意！难道就不能再给个机会吗？干嘛一棒子把人打死啊？”
刘新：“如果把张子寒退回原籍，那我也要求回去。”
周国雨：“对，我们也不干了！”
雷杰：“都跟我把嘴闭上！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在威胁我！党支部已经决定了，谁再敢为他求情，我就处分谁！”
杨伟：“看看你们还有个军人的样子吗？特别是你黄志华，你也是个老兵了，作为班长，不知道配合党支部做好张子寒同志的思想工作，反而带着学员来连部无理取闹，我看你这七八年的兵是白当了。”
黄志华：“指导员算我求你了，你就把张子寒同志给留下来吧？如果他再犯什么错误，我来承担所有的责任，我可以马上立下军令状。”
杨伟：“党支部既已做出决定，岂能说改就改，我看你还是把你的学员领回去好好训练吧，至于今天的事情，我代表支部向你保证既往不咎。”
黄志华：“中队长，指导员，我用一名老党员的身份向你保证，张子寒不是你们所说的不懂团结、不注重战友感情的学员。他的行为在我们的身上曾经都有发生过，难道我们就忍心放弃辛辛苦苦培养的一名特种兵战士吗？我希望领导能再考虑考虑。”
雷杰看了看黄志华“你先留下来，你们其他几个学员先回班里去。”
当几名战友站到我的面前，劝说我不要轻言放弃。我抬起头勉强的笑着说：“别傻了兄弟们。也许上天早已将一切安排好了，我们又何必与自己过意不去呢。”
朱亚洲：“行了，你也别多想了，等班长回来再说吧，我先去买包香烟。”
刘新掏出10元钱递给朱亚洲说道：“等会，帮我带两包“石林”。”
朱亚洲走出后，周国雨把我的背包打开，认真地帮我把被子叠好。刘新也将我包里的鞋子放回原来的位置。眼前的一切都是为了挽留我，可班长被留在连部的结果我不敢去想。
回到班里的黄志华对我说：“张子寒，中队长与指导员已经同意重新考虑你的去留问题，明天下午给我答复，不过，还是不同意你恢复训练。”
“谢谢你班长，其实我已经知道明天的结果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示范班。”
刘新说道：“只要有希望，哪怕是一点点，也不要轻言放弃。”
黄志华：“刘新说的对，不要轻言放弃。哦，对了，朱亚洲人呢？”
朱亚洲推门而入。“兄弟们，香烟来了。”
当朱亚洲发现黄志华已经回到班里时，变的支支吾吾。“班长…我…我…”
“别我了你！把烟拿过来。”黄志华接过香烟，打开。
“今天大家的表现都很好，虽然说有点激动，但最少可以证明我黄志华带出来的兵都是重感情讲义气的人，这就是战友，就是兄弟。从今往后，工作训练中我是你们的班长，其他时间我就是你们兄弟中的一员。来，每人一支，祝愿我们张子寒兄弟能留在我们身边。”
那天夜里我几乎没有合眼，辗转反侧久久的不能入眠。
第二天上午，班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空荡荡的屋子里充满了离愁的味道，我再一次的收拾物品。班长和战友的努力挽留成了安慰自己的借口，党支部已经决定的事情怎么可以随便改动。我推开窗门，看到了训练场上的雷杰和黄志华以及熟悉的个个身影。再望远看，是一座座的山峰，而我就要离开这大山深处的绿色方阵，带着自己未实现的残碎梦想；带着对老部队首长的无限愧疚；带着那份处分决定书。其实，中队长雷杰说的对，我没有把战友当成自己的兄弟，没有把自己融入这个钢铁集体，或许像我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做一名特种兵战士。我想改变自己，但眼前的事实却告诉自己这样的机会早已为零，虽说还没有最后决定，但也相当渺茫。
就在我陷入沉思和苦苦的自责中时，朱亚洲推门而入。
“子寒兄，快！跟我去训练场。”
“你觉得我还不够丢人是不是？全大队的人都在训练，你现在让我去训练场，不是整我吗你？”
“难道你真的不想这个训练场了？你就舍得这么离开，让你去就去呗。看看你，咋还又把东西给收拾好了，这不还没有接到让你回去的通知吗？”
“迟早的事。”
“哈…哈…哈…好了，我也不跟你绕弯了，是中队长让我来叫你回训练场参加训练，他还说……”
“兄弟，这是真的假的？”
“真的，快走吧。”
我兴奋地拿起腰带，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雷杰的面前。“报告中队长同志，示范班学员张子寒向您报到，请领导指示。”
雷杰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谁让你来的？我有说过让你回到训练场吗？”
“可朱亚洲他说…对不起中队长，我马上回去。”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转身走向宿舍，雷杰在我身后喊道：“张子寒！”
“到！”我转过身再次向他敬了个军礼。
雷杰笑了。他越是笑，我的心越是七上八下。终于雷杰开口对我说：“没事了，参加训练吧。”
“谢谢中队长！”我第三次向他敬礼。
“我说你这手酸不酸啊？你可别谢我，要谢就谢送你来集训的领导和你自己。马一军昨天晚上来电话说什么都要我留下你，说真的，你确实是个好同志，我也不想让你走，我们培养一名战士是多么的不容易，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虽然中队长的话显得与前面有所矛盾，可我已经不去想这些了。我可以感觉到雷杰前后做出的决定应该都与指导员杨伟和马一军有关。而马一军又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原来朱亚洲慌称去买香烟是假，给老部队的马一军打电话才是真。
我终于又回到了训练场，回到了战友与黄志华的身边。那天晚上，班长黄志华破例让周国雨去服务社买了几瓶啤酒，为了我，为了示范班的最后成绩，我们第一次在特种大队的营区里举杯共饮。
接下来的训练课目让每一个学员真正地认识了这支王牌部队。以往在影视剧中才能看到的场景变成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根据扈华国提出的要求，中队长雷杰将我们带至室内射击场。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雷杰要求我们每个人分别完成150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后立即进行射击，所持枪支从手枪到自动步枪，以此来测试在超体力消耗状态下的射击准确率。当每一个学员完成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端起枪射击后形态各异、众相百出。我也如同他人一般，双手发抖。跑靶失弹等现象连连发生。而扈华国在完成200个俯卧撑后的射击成绩依然是80/85环的好成绩。学员们看得目瞪口呆。已经不再需要他为我们强调为何这样训练的目的，所有的人都在心里对这位从‘猎人学校’回来的特种兵的专业水准不再持有任何的怀疑。
两个星期的时间里，类似于这种训练的方式层出不穷。在雷雨未停的训练场里的障碍中来回爬行；在充满臭气拌着牛粪的水沟里“跋山涉水”；在预先设置好的臭水坑里重复地将子弹箱举起放下，再去完成五公里和单、双杠的一练习（引体向上）。超体能、超残酷的基础复训带给我们的是满身的疲惫和熄灯后只能爬着上床休息的痛苦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