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蓝承安倒挂在侧院的单杆上做引体向上。
他汗如雨下,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百个了,他每次数到一百就会习惯性地转移注意力。那时他脑袋里不是在想蓝魂枪就是想未央城发生的种种。
“父亲母亲,我上学去啦。”弟弟的喊声自大厅响到了前院,他远远看到哥哥在侧院的身影,停下奔跑的脚步,愣了一下才喊道;“哥,我上学了。”
蓝承安无暇理会,继续引体向上。弟弟识趣地离去。
忽然一根棍子朝背部挥来,时机掐在他下摆的时候。他不得不重新身子上仰,然后双脚一松,在下坠的时候重心上翻,并且早有预知,探手抓住了再次袭来的棍子。待落地,他已经与父亲面对面抓着棍子。
“警惕不错,反应也冷静。”父亲褒奖了一句。
“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要夸奖吗?”
“习武之人,能做到时刻保持警惕的并不多,你最好每次都得到夸奖,一次松懈都可能没有了机会。”
这些循循教诲他倒背如流。
“咱父子又有两个月没有切磋过了,来,今天试试你蓝魂枪的前八式,看你掌握得怎么样了。”
父亲自墙角的武器架上取了两杆钝枪,掷给了他一杆,但是在他还没有接到枪的时候就对他发起了进攻。
这也是老套路了,他怎么会没有防备。
他脚下一蹭,不退反进,抢先夺到了枪,就地一个格挡,然后几个近身缠斗,借一记大力挥击拉开了距离。父子保持着枪对枪的姿势喊话。
“跟在太公身边多半是成了一根木桩,武艺倒没有荒废。”
“父亲大人也是宝刀未老啊。”
“校场几千孩子给我陪练,老刀也会磨得光亮。”
“可曾有一个是孩儿的一半?”
“别废话了,看枪。”
切磋渐渐进入白热化。
蓝魂枪法,讲求攻守一体,攻击的同时,保有回路。所谓进不可挡,速不能及,其进锐,其退速。蓝魂枪的要理就是没有纯粹的退防,它的防守是进攻的迸发,进攻又是防守的演化。说起来轻巧,道理练枪的大多都懂,但是这一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蓝魂枪法是力透枪体,攻防之间枪身都是扭曲的。扭曲的枪身,攻防变化无常,没人能看破招式。
伴随着父子每一式的变化,枪法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据父亲讲,蓝魂枪是他早年观蛇斗悟出来的,他一共揣摩出十一式,但是据他说蓝魂枪法的极限远不止十一式,限于他根基不牢,对武学的研究尚浅,他预计蓝魂枪法至少可以演化出十三式,那时的蓝魂枪已经可以媲美神技,纵横天下了。
打了一刻钟,招式已经升级到第八式,已经达到蓝承安的极限。
“不错,前八式你已经融会贯通。现在我来教你第九式,名叫‘开枝散叶’。”
说着,父亲的招式大变,与以前的打法不同,他的招式变得大开大合,而攻击面和频率忽然加快,以前面的八式有些赶不上“开枝散叶”的变化。
“你现在看到的,是蓝魂枪三个阶段的最后一个领域,只要你摸通了第九式,后两式就指日可待了。所谓‘开枝散叶’就是以一气之力,在短时间内演化出千般变化,利用枪体的柔韧将攻击延伸到对手的侧后,以求达到在对手反击前击溃他。”
果然,蓝承安见到平常无奇的木棍在贯力后如蛇一般扭曲,不经意间就有一道残影滑到了他腰后,他机灵地回摆枪身,在攻击到达之前挡了下来。父亲嘿嘿一笑,伴随着而来的是更多的诡异攻击。
蓝承安再也抵档不下,背部受了一记后急忙退开了。
第三段的枪法果然不同凡响,这种变化正是他想要的挑战。他战意勃发,冷喝一声发起了反攻。
蓝鹤得意的神色突然变得震惊起来。他不可置信地发现儿子正用刚才自己新教的枪法在反击,好凌厉的反击!
娴熟的技艺。简直是做梦,儿子怎么会如此娴熟的蓝魂枪第九式。不,不对,他的枪法还在演化中,没有停留在第九式,这是……第十式——当年自己一战成名的第十式——鹤立鸡群。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蓝鹤没能明白过来,他用第九式招架着儿子的更强攻击。更可怕的是,儿子通过压制看出了他左后侧的破绽。这个破绽,儿子哪里会顾忌,他已经打上瘾,非要趁机赢父亲一回。
蓝鹤紧要关头应变,直接拿出最后一式来阻止儿子的进攻。但是他料想不到自己急中生智的行为悖逆了给自己设定的肢体运作禁区,他的左肩胛骨在猛力后拉到某个程度时就会错位脱落。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将蓝承安惊住,刺出的枪头戛然顿住。父亲则是痛喝一声跪倒在地,他脸色极其惨白,全身青筋暴起,如此痛苦的样子蓝承安还是头一次遇见。
“父亲。您……怎么……”
蓝承安惊得说不出话。
父亲闭目良久,口中痛苦地哼哼着,豆大的汗珠浸湿了他的衣襟。
睁眼的那刻,父亲说了一句:“你偷学了蓝魂枪?”
他老实点头。
父亲苦笑,“不愧是人称夕原第一武学天才,我儿看两遍就能学会我蓝鹤的底牌,这种本领几个人拥有。你都学会了?”
“还剩最后一式,父亲从来没有练过。父亲,您不怪我犯忌?”
“你偷学本领,贪多害己,自然要受到惩罚,那是后话。但是为父也终于相信,你终究是可以超越我,蓝魂枪的第十三式,我就托付给你了。如果你没能走到那一步,我给你的惩罚希望你消受得起。”
“父亲放心,孩儿每日勤加练习,一定会创造出蓝魂枪十三式,到时候蓝魂枪的威名足以震慑天下,无人不服。”
“那一天,不远。”蓝鹤看着儿子,信心满满地说。
蓝承安将注意力转移到父亲的伤势。
“父亲,您有旧疾?”
“唉,这件事情瞒不住你了。为父年轻时就受了这个伤,已经是老毛病了,今天要不是你,我都快忘记了。呵呵,这些年来,还从来没有人能够逼得我旧伤复发,你可厉害着呐。”
“父亲,若不是我作弊,您也不可能……”
父亲扬手打住他的话,“生死格斗,从来就不讲求公平,以奇致胜才是兵家实用之计。”
“您投效东府,如今也学着兵家的口气了。”
“你以为现在是古时候啊,出师讲求名正言顺,比武讲求谋定而动?整个东土都是一个杀戮场,从朝堂到江湖都讲求弱肉强食,规则也是强者来制定,当局势改变时,规则又会随着强权的利益发生改变。所以,千万不要被规则给束缚了。”
“您在王城学得一身的霸王心术呀!”
父亲听得哈哈大笑,颇有些得意。蓝承安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暗自认可这一点。
“父亲,您受伤的事千万要保守秘密,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恐怕对您不利。”他心头正担心一伙人。
父亲沉思一下,点点头说:“为父当年意气风发,承恩还在娘胎里我就等不及跑出去跟人比武了,那时候我创造了蓝魂枪第十一式,心想我可以从夕原第一变成天下第一了。覃国当年第一高手冯毕音也是个枪手,我听说他来到夕原,便跟他打了一场,结果我赢了。事后我才得知,冯毕音原本是要去叶国找一个人比武,被我打败后,他要我替他去,我一口答应,前往叶国。但是……我远远不是那人的对手,他那一剑差点就刺中我心脉。回到夕原时我命在旦夕,幸得一人相救。我受伤的事除了那三个人外,连你娘都只是一知半解,你是第五个知道我受伤的人,我希望……不会有第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