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办完入职手续后,人事职员带他去厂区熟悉工作环境。她是一个漂亮女孩,身上的工作服显得她更青春。
她带着他来到生产厂区底楼,经过前面楼梯口的出口处时,指着插满两排工时卡和挂打卡机的地方,介绍说这里是打上下班卡的地方。
她接着带他到了靠最里面一个车间出口,只见一伙人正忙碌着搬运货物。女孩对其中一个男的叫道:
“阿良,阿良!”
一个二十多岁男的,肌肤黝黑,体型微胖。方条脸,扁脑袋,加上一匹瓦式的发型,盖在了他的头顶,显得与他的体型极其不相符。
他放下手中活,爱理不理地抬起头,眼神淡淡地问询女孩子的意思。
“给你带个帮手。”这人事职员连忙说明来意。
阿良乜斜了冷怀树一眼,问道:“边哆人?”
“四川的。”女孩脱口而出。
阿良听罢,转身又埋头搬运东西去了。女孩只得转脸对冷怀树说:“这就是你们们杂工组组长,明天你就同他们一起来这儿上班,记得上下班要到前面那个门口去打卡哈!”
女孩指了指刚刚经过的那道楼梯口,再次提醒他。冷怀树只顾点头“嗯啊”,算是听明白了。人事职员接着带他到男工宿舍楼,把他交给了舍管就算完成任务,回人事部去了。
男舍管见到他空着双手,问:“你没带行李?”
“有啊,在我姐姐那儿。”
“那你把行李拿来噻!”舍管说完,见冷怀树还楞在这儿,又说:“至少要有席子,才好铺床。”
“噢!”冷怀树这才转身出了厂门,只能等姐姐下班出来。因为口袋没有钱,他那个背包也还在姐姐的宿舍里。
没等多久,就等来了下班铃声。冷怀秀一下班打完卡,没等吃饭就直奔厂门口,见到弟弟的第一句话就是:
“进厂没?”
“嗯!进了!”冷怀树高兴地连连点头回应。
姐姐见弟弟手上抱着新厂服,就晓得这是真的,兴高采烈起来,好像自己刚刚进了厂般。弟弟见姐姐如此高兴,也欢喜得要跳了起来,双脚不停地动着。
冷怀秀也没回食堂吃饭,她要庆贺一下,带着冷怀树直接去大排档,叫了两盘炒河粉,陪弟弟一起吃。
弟弟一边吃着,一边兴奋地把他进厂的全过程告诉给姐姐。他说:“姐,想不到章青红出来,是为了专门招我的!要不是她,我肯定进不了!”
“我晓得晓得,等发工资了请她好好吃一顿,好好谢谢她!”姐姐连连安抚弟弟激动的心情。
“姐,主管是个好大的官?啷个可以直接把招进去?”
“很大的官了,我们厂里就她一个大陆人当的主管,其他的都是香港台湾人。”
“难怪!”
“不过……”冷怀秀欲言又止,连忙催促弟弟:“快吃!给你买了东西,我还要加班的。”
在冷怀树眼里章青红的大能耐,只有章青红自己心里清楚,招他这个杂工是她去求着经理,按他“量身打造”的。
说起章青红与冷怀秀的关系,得从去年说起。她通过县妇联为了解决本县农村剩余劳动力,被劳务输出到广东,安排在深圳关外的一家手袋厂工作,恰好跟章青红同一个车间。
她们都是头一次到广东,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年龄又相近,睡一个宿舍,自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伙伴。
就这样,她们在原来的厂做了大半年,成为了两名熟练的缝纫电车工。
一天,她们听说宝宜厂招熟练缝纫电车工,还听说宝宜厂计件工价比那边的高,便结伴到这里来了。
到了宝宜厂,她们又分到了同一个车间,同一个寝室,还上下铺呢。她们深厚的友谊就是这样结下来的。后来,章青红被厂经理看中,去包装部当上了主管。
姐弟俩三下五除二,很快吃完炒粉。姐姐赶忙给弟弟买了些日常用品:一张草席,一个枕头,一支牙膏,一张毛巾,一块香皂,一袋洗衣粉,一只塑料水桶,一床单人床单、床被和床罩。
“买恁个多的东西,做么子?”尽管这只是些最必须的日用品,还是让冷怀树心疼姐姐的钱。
“啷个多?我还想给你买瓶洗发水的,那就算了,你们儿娃子头发短,就用香皂洗头!”姐姐说。
“哎呀,用么香皂嘛?浪费!”
“我跟你说哈,进哒厂了,儿娃子也要讲卫生,不是别个笑死你!听到没?”姐姐告诫道。
“噢,要得!”弟弟点了点头说,这才接受了用香皂洗头的建议。
“反正你两套换洗厂服,用不了几个晾衣架,等会儿我到宿舍拿几个给你。”姐姐说着,弟弟的基本日用品就算买好了。
姐弟俩一起走进了厂,进门的时候,大门保安示意冷怀树把厂牌按要求挂起来,他连忙把厂牌掏出来,挂在上衣左上方专门挂厂牌的位置,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去。
到了宿舍楼前,姐姐叫冷怀树等她一下,她匆匆忙忙上女生宿舍把他的背包背了下来,顺便拿了四个晾衣架给他。
冷怀秀转身去车间,准备加班了。弟弟背着包提着东西,就直接去了男宿舍楼。
整个厂只有一栋男工宿舍,还没有住满,而女工宿舍足足有三栋,可见厂里的女工是何等的多。
舍管把他安排在男工宿舍302室,成为了302室第七位室友。杂工组的人也住在里面。他一走进去,一股股汗味夹杂着烟草味扑鼻而来。
房间的大小与女工宿舍的一模一样,里面也摆了四架上下铺钢丝铁床,却显得杂乱无章,乌烟瘴气的。
原先空出来的两个上铺位置被下铺室友占据,堆放了一些私人杂物。舍管叫下铺的腾出来,他极其不情愿,叽叽歪歪地用家乡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冷怀树感觉这个室友的话跟下午门口对章青红大喊大叫的话相似,应该是个广东人。
他也见到了那个叫阿良的,杂工组组长,正坐在最里面那架床的下铺上。明明有人进他们的宿舍,他头也不抬地坐在那里,正与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的男人一起低头抽水烟。
只见他坐在床边正低头用嘴对着一截竹筒口,一手用火机打着火,点燃竹筒上的烟丝,立即一阵猛吸。顿时,点燃的烟丝火光闪烁,竹筒里随之咕噜噜直响。
这时,烟雾经过竹筒里的水过滤后,再进入阿良的嘴里,直入肺部。然后,他特别享受地闭着眼,憋着气息!顿了片刻,这才把烟雾再徐徐吐了出来。
一边还说了句:“哇塞,劲!爽!”
而后,这才把水烟筒递给身边那个男的。
其他室友也好似冷怀树不存在般,各自叽叽呱呱地说笑。他们的话语,冷怀树反正一个字也听不懂,也懒得去猜测,自顾自地忙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姐姐帮他买的东西拿出来,开始铺设床铺。
早先忙着去公共浴室冲凉的室友,这时也匆匆忙忙地回来了,趁着还没有打上班铃声,也忙着过烟瘾。这些刚回来的室友,仍然对新来的室友“熟视无睹”,“视而不见”。
冷怀树倒不介意,认为这恰恰给了自己“自由”的空间,省去了互相寒暄,和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不一会儿,加班的铃声敲响了。其他六个室友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宿舍,留下冷怀树一个人在寝室。
这时,他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
他布置好自己的床,心情轻松地想熟悉熟悉一下自己的居住环境,在寝室里转了一圈,尽管与昨夜睡的那间女生寝室相比,整洁和美观上有着天壤之别,他还是满心喜欢上了这间宿舍。
这时,他想起姐姐说要讲卫生,也该洗个澡了。从家里到深圳,还没有洗过澡呢。
他提着刚刚买来的红色塑料桶,出了寝室门。桶里放着香皂、毛巾和洗衣粉。找了个塑料袋,装着新厂服,也丢进了塑料桶里一起提着。
很快找到了公共男浴室,便走了进去。
一通梢两排的浴室,在傍晚的余晖中静悄悄的。浴室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所有浴室的门都敞开着的,显然里面没有了人。
他大着胆子随便进了一间,当视力适应了浴室光线的时候,才拿出塑料桶里的东西,放到储物架上。提着腾空的塑料桶,又走出了浴室的门,准备去打点热水。
现在都加班去了,他可以不用排队接热水。接了大半桶热水,才提进浴室,再拧开里面的水龙头,加了些冷水,刚好兑了满满一桶。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于是,便开始舒舒服服地洗起热水澡来。
“有自来水,比起老家来,方便了好多!”冷怀树一边用毛巾擦干身子,一边自言自语道。
等他走出浴室,一件头疼的事来了!这刚刚换下来的衣服怎么办?
心想:拿给姐姐洗?
在丰岭老家,他换下来的衣服,不是姐姐洗就是妈妈洗。就算农忙季节,她们实在忙不过来,老奶奶也帮着洗一下。而他和弟弟从来没有洗过衣服,他妈妈和奶奶也没有教过他们,如何洗衣服,更没有叫他们自己洗。
这是丰岭山上的风俗,村里的男人从来没有洗过衣服。除非家里没有女人,的确没得法子,才有男的洗衣服。
此时,从来没有洗过衣服的他,左右为难。他皱着眉头站在浴室外思量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走到洗衣台。
当他拿出换下的衣服准备动手洗的时候,却又无从下手。双手在空中停留了好一阵子,大脑里不断回想着妈妈和姐姐洗衣服的情景。
渐渐地,有了数,有了勇气,开始自己动起手来,笨拙地开始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