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戎玉在中街上丢下迎亲仪仗,跟随长风而去,相府里头已是人仰马翻都急坏了。派出去四处找寻他下落的家奴回来都说杳无音讯,转眼天色黑透,郭城九门关闭,戎玉竟还不见回来。
出了这样的事,瑛夫人心下对戎玉简直又气又恨又忍不住为他担忧,正想着该如何向侍郎府交待,便在这时,府门里有家奴来报,说侍郎府有人来了。瑛夫人连忙传令让请进来,只见来的竟是朱吟凤的贴身婢女紫嫣。瑛夫人在繁花院内请她安坐,还没等着上茶,紫嫣就急着告知朱吟凤被威逼胁迫远嫁幽州之事。瑛夫人听后极为震惊,和紫嫣一面想法子,一面伤心流泪。紫嫣此番出来乃是由内监统领常德福跟随,并十几个侍卫在左右监视,才允许她过来相府一趟。仇士良因怕出什么差池,所以早让御林军将侍郎府重重包围,明日一早就得启程去往幽州。紫嫣擦拭了泪痕,方回说道:“大娘子让奴婢深夜前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跟贵府二老有个交待。”瑛夫人又伤心自责,又觉着气愤,红着眼圈道:“是我们相府对你们不住,应该我们给你们交待才是。玉儿这个不争气的小孽障,若是他早早按着时辰去接凤儿,这会儿凤儿早在相府了,哪还会有这等风波。”
紫嫣道:“大娘子之前急着要与温公子成亲也是因为这个,谁知千算万算,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瑛夫人道:“我只是心疼凤儿,她一向要强,如今竟被嫁到那种地方去受苦,她如何忍受得了。”紫嫣叹道:“依着大娘子往日的脾气,她早想一死了之,可是如今她也身不由己,即便她肯不顾自己的性命,但我家侍郎大人和府中上百口人她也不能不顾啊。再大的委屈横竖也得受着了。”
瑛夫人一想着朱吟凤要嫁给那藩王,心口就像刀割一样,简直不甘心,直盯着问:“难道真的就一点法子就没有了吗?”紫嫣无奈摇了摇头,含泪回道:“但凡还有点法子,也不会走到这一步。那仇士良狼子野心,连圣上和太后都被软禁了,这长安城中谁还能奈何得了他?大娘子虽是他的义女,却也逃不过他的这番算计。”
瑛夫人见她说得这样绝望,亦知道情形如此。但相府如今衰败,本来已自顾不暇,却也是有心无力。待安慰了紫嫣一回,话还未尽,时辰刚刚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在府门外等候的常德福却派人来催,让紫嫣速速回去。紫嫣只得告辞出来。瑛夫人便亲自送她出去,出了庭院,紫嫣一时才想起来,顿住与瑛夫人又回禀一番,道:“明日奴婢也要跟随我家大娘子去了,纵然温公子有负于大娘子,可这一走,今后恐怕便是天涯两隔,倘若能够见上一面,了了彼此心结,总归也是好的呀。”
瑛夫人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心下只觉愧疚悔恨,连连应道:“回去告诉凤儿,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想开些,让她切记要保重自己。等一有了玉儿那孽障的消息,我立刻让他赶去灞桥,好歹也要送你们一程。”
紫嫣走后,瑛夫人知道瞒不住,便转来卧房将此事照实回禀温世渊。因着今日婚变,温世渊已然被气得病倒,眼下听这样一说,愈发接连咳嗽不断。瑛夫人如何放心得下,于是在旁边照看着,一直到天亮。
相府后宅的廊下犹挂着迎亲的彩头与大红灯笼,天色蒙蒙亮,那苍茫的红色尤其显得格外凄凉。
街上还没什么人,待承天门上的报晓鼓响彻过后,郭城九门打开,戎玉由南城门进城,一路策马狂奔回到相府。
他一进府,守候在那里的凌烟便将昨日的朱吟凤的事尽皆回禀他了。戎玉旋即先来繁花院见过母亲和父亲,温世渊犹在气头上,拍着桌案便要命家奴执行家法,瑛夫人只得连忙拦住劝解。戎玉跪在正房的青砖地上,心中痛楚难言,本来也十分懊悔,瑛夫人便趁机打发他出去,向他嗔道:“小孽障,宫里头送凤儿远嫁幽州的马车,必定路过灞桥,你还不快些赶过去!”
戎玉还等着父亲动用家法,一听这话才回过神来。匆忙退出房外,脚不点地便往府门奔去,府门外已有人备好了马,于是他上了马背就风一样去远了。
因着今日乃是仇士良亲自护送朱吟凤去幽州,所以动身及早,这时送亲的马车正停候在灞桥上。那桥头随侍的御林军皆是一色钢盔铁甲,腰间悬着御赐佩戴,浩浩荡荡气势逼人。朱吟凤披着大红披风,她穿得还是昨日的那身喜服,晨风吹起她的衣角,一抹刺眼的红。河水两岸数以万计的古柳倚立,一蓬蓬的金线千丝万缕。
她远远向旷野里望着,过了会儿,眼睛里竟一片模糊,终究低首流下泪来。紫嫣不想见她这般伤心,便安慰道:“娘子不要灰心,兴许温公子正在路上,很快就会到了,咱们再等等。”朱吟凤忍着眼泪,摇了摇头:“紫嫣,你怎么竟然比我还傻,昨日他便将我丢下,径自跟别人走了,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他不会来了……”紫嫣何尝不知道如此,只觉着无法应答,心里不禁对戎玉终于涌起一股恨意,只怪他竟这等薄情。
时辰到了,侍卫上来催促启程,仇士良早已等得不耐烦,正准备动身,这时旁侧那匹红狮子马忽然噗嗤噗嗤凄厉地一声嘶鸣,不由唬得众人一跳。只见远远的旷野里来了一匹马。朱吟凤见是由长安方向来的,已不由心口一紧,满心期待。
她以为是戎玉,等那马到了跟前才发觉竟是南城的韦思长。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赶来送行。韦思长下了马,拱手行了礼,一面说着送行之语,一面将一封书信交予朱吟凤。朱吟凤十分疑惑,待接过来瞧了,只见原来是他写给如今在幽州军中当值的韦父的家书。便听韦思长当下言说道:“先前大娘子对在下颇为照顾,在下知道娘子今日要远嫁幽州去,正好家父也在那里当值。娘子拿着这家书,倒也没旁的意思,只是想给娘子多个指望,倘若到了那里一时便有不顺心的,兴许家父还能帮上点什么忙,也未可知。”
朱吟凤见他这般言语,不禁心酸,满腔酸楚都强忍着,只道:“莫愁前路无知己。三郎有心了。”
韦思长道:“咱们几个也算是幼年相交,一同在这长安城中长大,原也是应该的。”朱吟凤几乎滴下眼泪来,强颜欢笑将那封书信收好,方道:“三郎,你一心想考取功名,怎奈这世道弄人,到如今我也没能替你周全。想不到最后来送我的,也只有你。”
匆匆话别几句也就到了启程的时辰了,仇士良已然上了车,这时将马车帐子挑开一角,连番向他们催促。立刻上来两名侍卫请朱吟凤登上送亲的马车。韦思长心中亦莫不伤感,但见御林军摆开阵势,只听轰隆隆一阵号角鸣响,那一队人马萧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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