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鸥瘫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地回应他,“放心,我没事。”
孟子阳将朝日月重新背负在肩头,满目关切地望着晚鸥,有些哽咽道,“你的修为消耗得太厉害了。”
出身宗室的公子此刻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将晚鸥果断打横抱起,就准备冲出陵墓外面。
“泰阿,是楚地传世的名剑,世人皆以为它已经失传,其实,它早就被我息氏先祖封印进了霁虹之中。泰阿此剑威力无穷,可我没想到使用它的力量,却是一件……太过消耗修为的事情。”晚鸥的眼皮沉重得快要睁不开了,费尽气力地喃喃自语,就像是在说梦话一般,话音刚落就晕倒在孟子阳怀中。
“息姑娘!!”
可无论孟子阳怎么喊,晚鸥也听不见他的叫声,紧闭着双眼,失去了意识。
入夜,楼兰城气温低了很多,在这片西域,白天热得只穿薄衣,夜里却要裹上好几层绒毛皮衣是寻常事,当地百姓们俗称这样的气候现象为“夜穿棉袄日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街道上一阵阵萧瑟的狂风吹过,吹得秋日的楼兰如至数九寒天。
金门客栈,在温暖的酒泉室里,晚鸥躺在舒适的羊毛床上熟睡,盖着一层厚实的绸缎被,往日里动人的红唇呈现一副毫无血色的模样,这让本就白皙细腻的肌肤显得更加的苍白。
晚鸥微微睁开眼睛,感觉脑袋昏昏沉沉,侧过头看到有个身材清瘦的男子躺在地上打着瞌睡,头枕在矮脚书桌长案上,睡着的姿势看似十分难受一般。警觉地猛然坐起,晚鸥发现自己身穿着一身淡紫色的中衣,一旁的红木柜上挂着霁虹,才意识到原来这是已经回到酒泉室中。
刚恢复意识的晚鸥忽然目光中含着温柔,望着那人的背影,缓缓张嘴,说出口的声音极为柔和,“是你吗?”
一点点轻微的动静,却很容易地惊醒了正在一旁地上的和衣而卧的孟子阳,他迅速爬起来到床边,半点不避讳地看着晚鸥,极为紧张地说,“息姑娘!你昏迷了足足三个时辰……”
“成言君,是你把我从孔雀河背回客栈的吗?”晚鸥轻轻咳嗽了几声,扭过头去,出于大家闺秀的本能,并不愿直面孟子阳热情似火的关心眼神。
孟子阳的脸色同样不好,本来清瘦端正的脸庞有几分铁青色,因为心系着昏迷的晚鸥,吃不下饭也不肯休息,活活着急了三个时辰,才刚有一点睡意,眯了一刻钟便被唤醒。
孟子阳起身给晚鸥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一边将心中的所思所想一五一十说出,直言不讳道,“是的,你还没出女尸陵就昏迷不醒,我只好先将你带回客栈,你若还不醒来,子阳就只得去找楼兰城最好的医师来了。”
“多谢成言君,晚鸥此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晚鸥冰凉的手接过紫砂茶杯,看着茶杯里飘浮的几片茶叶,对于孟子阳的示好与帮助,有着难以言喻、五味杂陈的心情。
酒泉室是客栈里最好、最静的房间,没有一丝嘈杂声,房内温暖如春,沙棘酒温泉池的味道飘散在整间房里,宽阔的格局,高雅的装潢,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空气里充斥着沙棘的果香,晚鸥略带彷徨地四下张望,惊觉这间酒泉室与月华宫有几分想象。
八尺高的西凉男儿此刻紧张得像一个犯错孩童,孟子阳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向晚鸥表达好感心意,连连说道,“息姑娘可别这么说!息姑娘是一代女中豪杰,能帮助你几分,是子阳的荣幸。”
“抱歉,我实在好累、好困,没想过连续使用瞳术之后,会是那般疲惫,疲惫到还没出女尸陵就晕倒了,所幸有成言君在,才得以平安。”晚鸥虚弱地依靠在床背旁,用手背轻轻揉了揉眼睛,仍感觉有酸楚肿胀感,一对好看的明亮眼眸中暗淡了几分光芒。
孟子阳伫立在床榻前,目光涣散,思绪飘忽到九霄云外,反复思量着为何自己会对一个刚刚结识的女子如此上心,莫非真是因为对不霁何虹息晚鸥之名的倾慕?
“息姑娘,你就先安心在楼兰静养几日再回去罢。”良久,孟子阳才开口劝诫。
晚鸥面对孟子阳那副关心情切的模样,却蓦然想起柏琏,心中泛起一丝酸楚,掀开薄被,想要下床穿鞋,嘴里念念有词,“不,不行……我,我得赶回花郢。”
孟子阳急了,一把抓住晚鸥的手臂,“息姑娘,趁你睡着时我为你探过脉息,以你的修为与心神,完全康复只需两日,可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御剑飞行的。两日后,我一定亲自护送你出凉并城防。”
“好吧,谢谢你,成言君。”孟子阳的冲动却让晚鸥恢复了冷静,两人四目相对,寒霜般的温柔与炽火般的温柔碰撞,暗流涌动。
脑海里回想起白天在女尸陵发生过的一切,在以武力为尊的孟家长大,孟子阳十七岁的人生中也都从未见过像彩虹瞳这样强大的力量,话锋忽然转圜,又忍不住夸赞起她,“瞳术不同于寻常术法,但着实太难以驾驭,息姑娘着实是一位非凡的修士。”
晚鸥自谦,“成言君过奖了,如果没有霁虹剑中的彩虹之力,我与普通修士无异。”
“更深露重,子阳就不叨扰息姑娘了,还请姑娘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望姑娘,子阳告辞。”孟子阳望了一眼窗外,楼兰天气不佳,看不到明朗的星空与月亮,只能看到清冷的夜空。
晚鸥目送着孟子阳的背影离去,清瘦挺拔的英俊灰衣男子,身负长弓,宛如霁月清风,这样温婉的公子出身在暴虐的孟氏,偌大的酒泉室,空余晚鸥一声叹息。
————————————————————————————————————————
花郢,郢都宫成华楼中,关押柏琏的与先前关押晚鸥的是同一间幽闭室,不见天日,湿气与阴气重,陈设、布局是比普通的幽牢是要好上千百倍的。
几日时光过去了,柏琏依旧还穿裹着如愿身死那晚的红色长袍,发髻上绑着红色束发带,发型未见有一丝凌乱,骤然站起身,“兄长,你说什么?!”
木椅被柏琏踢翻在地,他腰间的子衿铃与莲藕玉佩在幽闭室里震荡回响,淡泊宁静的符咒曲声却无法使得幽闭室内的兄弟二人心情平静。
柏珩裹了裹肩头的雪白狐皮披风,沉重地看着弟弟,重复一遍,“师姐孤身去了楼兰,是两日的事了,她不辞而别,走的时候被我撞见了,但息先生和父君当时并不知情,说五日内定会归来。”
柏琏冲到柏珩身前,用一双泛着红血丝的大眼睛盯着兄长,不顾得长幼尊卑,急得厉声斥问,“楼兰!师姐为何去楼兰?”
柏珩叹了一口气,在简陋的木餐桌旁坐下,手指摩挲着扶摇的剑柄,强作淡定地解释,“她是要去楼兰孔雀河,那里有一处金字塔陵墓堆,其中有一座,是楼兰女尸陵,师姐去那里,是要查清究竟是何人在哪里曾取走了女尸身上的尸火毒。”
“那么危险的地方,阿珩哥哥,你为何不拦住她!”柏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脑子里想出了一幅幅惊心动魄的情景,心系赴险的晚鸥,额间红色的降龙木符咒纹不断闪动。
柏珩被柏琏这么一质问,就陡然想起了晚鸥可能会面临的危险,不禁悔恨自己为何不坚定的要陪她一起远行,越说越激动,差点就要伸手抓住弟弟的领口,“我拦了!师姐她那么固执,可她偏要去查清真相,不让你有半点蒙冤!就算父君与族人明知道你是无辜的,以我们西楚华氏的心神是使用不了幽世灵器暗器的!可是她就是要为了你的清誉甘愿涉险!”
柏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稻草上,双手掩面,悔恨自责道,“都怪我冲动,如果不是宴席前失控动手打了如愿兄,那样的话,即使如愿兄被害,也不会有人把所有的怨气都堆在我身上,师姐也不会选择冒那么大的风险。”
柏珩喝了一口餐桌上茶杯里的清新茶,轻轻地把杯子放回桌上,清了清嗓子,“我已与成华楼统领打过招呼,你就先好好在禁闭室里住着,等师姐过几日回来,你应该就能出来了。”
柏琏失了神,瘫倒在稻草上,一副懊恼的表情,几近啜泣地唤着晚鸥,发了疯似地想她,“师姐……师姐……”
其实华柏珩的心情又何尝不复杂,作为柏琏的兄长,作为与晚鸥朝夕相处的同门,柏珩对弟弟和师姐的感情早已察觉,并且心知肚明,可奈何这两人彼此牵系,互相都愿意为了对方做任何事情,而自己却很难帮助他们。
“你也别太担心师姐了。”柏珩蹲在柏琏的旁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柔和了许多,带着几分心疼。
“我派人去传了远化堂兄入宫,他会帮你好好把把脉息,成华楼说到底还是个阴气重的地方。”
柏珩来成华楼探视前,就已经传令了门下修士去传唤,带华愈进郢都宫来。
“你先歇息吧,远化兄很快就会入宫来探望你。”见柏琏没有反应,柏珩无奈,站起身来,拍了拍纯白族袍上的灰尘,拂袖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