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列猛先是下了一跳,见天化、何水不像恶人,心又放了下来,只是因为强克捷阖门战死一事,让他对天理教不甚喜欢,因此并不言语。
天化见他话语不多,也不耽搁,和何水使个眼色,两人出了洞口,往县衙方向奔去。
街上并无多人,偶遇几个扛枪拎刀的教民。天化说了自己身份,有教民带路到了县衙。县衙院子不小,李文成率徐安国刘国民等分兵出走后,县衙就成了军师牛亮臣等人的办公地点。
天化、何水见过牛亮臣,牛亮臣满脸狐疑,还带有不满。只是哼了一声“将军辛苦了”,再无他语,转过身去与徐元成低语着什么。
天化进入后院,一干教众女眷都在那里,见了妻子、妹妹。那冉氏先哭了起来,只是抓了天化的手不肯松开,何水见表妹等还安全,也放下一大半心来。
知道李文成率众已遁往西部山区,天化略有几分不悦,此时事已不妙,理应集中力量与清军对垒,即便要走,也应前后呼应,且战且退,保持有生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现在兵力分散,孤守滑县,只能束手待毙。
想到这里,他转身返回大堂,向军师牛亮臣和盘托出自己想法:从城南突围,过河往南,趁清军主力尚无布防城南,倾力南向,不到一百里,就是具茨山,三峰山,山高险峻,一旦进入,清军就再无可奈何。
不料那牛亮臣嘿嘿一笑。“还轮不到你来指挥我。滑县城墙厚实,民心向背,只需待以时日,周边我教民众必响应而起。区区那彦成,又何足挂齿哉!”
宋元成却另有看法。他说:“张将军言之有理,往南走,我们已在那里建有分坛,保存实力最为重要。”
牛亮臣很不耐烦,暴躁道:“大敌当前,万不可乱了军心,你等不要再说。逼我动零刀之刑。”天化见状,嗟叹而出。
天化出了大堂,对何水讲,一臣不事二主,我等竭力为真主死战,死不足惜,可怜妻儿也要搭进,甚是难以心安。
说罢垂首流泪。何水见状,安慰道:“趁现在南城门还未被围死,我们带他们出城吧?”
天化沉吟片刻,低声对何水道:“要出城也可,至少能保得几条性命,但万不可打开城门,只要从咱俩进来的狗洞出去即可。”
两人计妥,回到后院,把冉氏张氏叫到一边,如此耳语一番。不料那冉氏倒先变了颜色,死活不肯离开天化,说死也要死在一起。
张氏倒是冷静,询问咋走?何水说:“只要过了河,往南走上二百多里,到了三峰山附近就好了。”他说那里他有个住处,在“三不管”地带,甚是安全。
天化听了也稍感安慰。对妹妹说:“近日必有恶战,城破之日,就是我等之末日。你们好自为之。那把陌刀你可带至身边,以防不测。”
张氏见哥哥将刀托付于己,心想哥哥必是抱了必死之心,心中不免揪然,一行清泪也就挂在腮上。
十二月十日,那彦成下令引爆埋好的炸药,只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滑县县城西南角被炸开一个数丈宽的口子,那坍塌的城墙瞬间堵塞了河道,好在冬天,河中并无太多积水。
清军在杨遇春、杨芳指挥下,蜂拥而上,立即和城内教民展开激烈肉搏战。
这边县衙牛亮臣得知消息,并不慌张,立即组织力量往西而去。
张氏换了嫂子衣服,拉了元鹏,夹起用大席子包裹的陌刀,随何水出县衙,随救援教众往西走了不远,直接拐进一个胡同,再向南一直走到南城墙下。
何水很快找到狗洞,看城墙上已是狂呼乱叫:“西城墙破了,西城墙破了!”再接着脚步噪杂,夹杂着兵器的声音。
何水找到狗洞,拉了张氏、元鹏进去,看那刘列猛正要出城,身上背了几件旧兵器。
何水从身上掏出一把银子,塞到刘列猛怀里,说:“师傅,带她母子二人出城,我过后去找您,定有厚报。”
说罢,拍拍元鹏脑袋,看一眼张氏,嗫嚅道:“夫人先走,我回去找表哥了”
张氏也心中大为感伤,她从不轻易流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把它深深埋在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对何水一向敬重大于亲昵。
特别要求何水和他人一样,称呼她为“夫人”,让何水大为不解。今见生离死别在即,竟也泪如雨下。只一声“你们要好好的”,拉了元鹏抽身离开,随刘列猛消失在黑夜里。
何水返回县衙,鏖战正在继续,何水找天化不着,正在疑惑,天化从人群中一把拉住了他。
何水吃了一惊,问:“现在咋样?”天化也正要问何水这句话,随即答道:“不妙,大元帅宋元成已亲自率人去堵那缺口,军师还在县衙,外面是指望不到救兵了。”
何水说道:“我们不如也趁机走了吧?”天化不悦,做色道:“我怎肯做那二心之臣,城丢之日,就是我死之日。”说罢,再不言语。何水无奈,只得随他。
城中巷战愈发惨烈,每一所房子都成了双方必争之地,房子旁边都是尸身遍地,有清军的,也有教民的。
但清兵愈聚愈多,教众渐渐吃受不住,往县衙方向退却,天化手持双刃,与清军且战且走。快到县衙时,后队清军再次涌入,这次火炮营加入战团。
形势立下分明,教民被火炮打得鬼哭狼嚎,四散逃命。街上硝烟一片,人群来回奔突,已经分不清敌我。此时是十二月十二日中午,滑县县城被清军攻破,城中一片火海。
县衙中牛亮臣还在做作最后反抗。他命教民搬来诸多秸秆柴禾,堆于院中,引火烧着,院外清兵一时倒也攻不进去。
后院内,冉氏见天化不着,心中慌张,但想到张氏元鹏已走,心中倒也有了些许安慰。
看看外面大火燃起,知道再无出去可能,遂解下腰巾,搭于梁上,踩在凳子上,自缢身亡。
教民家眷有和冉氏一样自缢而死的,也有吞金而亡的,也有精神失常来回奔跑,大呼小叫的,还有一些家眷,静静坐在地上,精神恍惚,只等清军进来,而引颈受戮。
何水先是看见天化手执双刃,且战且退,排炮响过,硝烟弥漫,待能看清人脸,早已不见天化身影。
何水估摸着天化必去县衙,随转身往县衙而去。刚近县衙,猛听得里面一声响,冲天大火已熊熊燃起,牛亮臣、宋元成等已不见踪影,冲在前面的清军也驻足观望。
何水看大势已去,反身钻进小巷,往南而逃。到了城门,城墙上已是清兵,人声喧杂,间或夹杂一两声哀嚎求饶之声。
何水找到狗洞,钻了出去。看那洞口磨得光滑,估计从这地方逃出的人不在少数。
何水出城,沿着倒塌城墙摊在河里的瓦砾,上了南岸。岸上民众不少,多为老幼妇女,四散逃命,清军见了,倒也不来追杀。只是把住城门,拦住青壮男性。
何水夹在人群中,往东南走了几十里,看看将近封丘,遂放下心来。只是不知张氏、元鹏现在到了哪里,更不知天化死活,心情又低落起来。
两天后,赶至禹州小吕镇,躺在床上,嚎啕大哭一场。
何水不敢让人知道自己身份,这里人只知道何水会做豆腐,平时也很低调,不愿与人来往,所以,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些天在何水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几天后,何水又返回滑县,滑县已恢复正常。
各城门都有清兵把守,打听到牛亮臣、宋元成、徐元成等人已被悉数拿下,正解往京城,教民家眷大都自尽,也有少数被清军缉拿在押,等候上面旨意。
何水确认,被逮的教民首领并没有张天化,自缢身亡的家眷中,倒有冉氏。死亡的家眷没人认领,也无人前来认领,冉铁匠早在滑县被围前,已不见踪影。
所以,身亡的教首家眷大都被清军草草葬在城外西边二里岗处的乱坟堆里。
何水去了城西几次,看到的都是新坟,也无法确定哪座是冉氏的,只好远远遥拜祭祀,烧了点纸。再回到禹州。
牛亮臣等被押到北京,皇帝判了“斩立决”,被拉至菜市口,凌迟处死,下场和林清一样。那牛亮臣、宋元成等也真是了得,至死都不曾哭喊一声。
再说何水心里一直落下两个疑问,张天化是死是活?张氏和元鹏又在哪里呢?直到两年后,张氏带着元鹏来到小吕找到他,他心中的疑问才去掉一个。
只是天化不知下落,张氏心中极为担忧,看何水嘛事没有,就有点迁怒于他,嫌何水没有和哥哥在一起,把哥哥救出。
何水内心也极为自责,极为后悔,刹那之间天化就没了踪影,甚至自此以后再也见面不着,心中也难受起来。
张氏见何水难过,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哭声,心里也老大不忍,说一声,你歇着去吧。
现在见元鹏想跟自己学艺,张氏也不阻拦,就十分卖力,教给元鹏功夫。
看看天近春节,何水又出去卖豆腐,到了大吕村,不想遇到李文澜,又遇到官差,还遇到土匪,而且自己也卷入其中。
回到家里,头绪乱成一团,正在此时,元鹏又推开了他的门,进来了。何水也不说啥,撸起袖子,拎起石锁,几个动作下来,元鹏喊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