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大堂里早已一片空荡,满地的垃圾杂物像是无声地诉说着之前发生过的混乱。
清莲眼睛紧闭,眼角还残留着泪滴落下的湿润,顾冷背着她穿过了大堂,手还是很抖,无论他怎么努力着想要冷静下来,却也都按不准电梯的按钮。
一狠心,他咬紧牙关,用力握紧了拳,颤抖着狠狠砸向了按钮。疼痛可以短暂地稍稍减少一点恐惧感,可面对疯狂在他脑海里面蔓延的恐惧,他的努力只是徒劳。
他确确切切地感受到了清莲口中所说的另一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了,未知的恐惧并没有因为能看见灵的躯体有所下降,常言道看不见的才是最可怕的,可他现在即使看见了,恐惧感依然是抑制不住地疯狂滋生。
人群的尖叫,被害者的哀嚎,大人小孩的哭喊,刚才在门口的一幕仿佛刻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成为恐惧滋生的根源。他在害怕,任谁看见那种场面都会害怕,他还只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学生,并没有那么强韧的心智去接受这些事情。
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太幼稚,明明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了解,却被三言两语诱惑得想要尽力去争取触手可及的机会,就算是机会就在眼前,那又怎样,自己就算有那个心,就真的能拥有能力去好好把握吗。
得知危险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去通知祁纱一起离开,完全没有想到过面前还在穿梭来往的人群,清莲则是表现出了和她不同的担当,不顾危险想要留下来帮助更多的人,等他回过神来,人群开始慌乱,生命被无情地剥夺,面对着摔倒在地哭喊的孩子,他只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
然而,他被拦住了,他被告知没有那个能力帮到谁,那一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他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面前消逝,面对那个孩子伸出的手,他没有资格成为那个孩子起来的人。
当初面对持刀行凶的歹徒,他也是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完全没有考虑后果,可这次不同,这并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完成的事情。
挫败感使他陷入了一个贬低自己的死循环,踏入电梯之后,勇气似乎并没有跟随他进入电梯,他没敢抬头看向门口哪怕一眼。
往上托了托清莲身体,差点把他自己给坠倒,清莲本身并不重,但他就是有一种即将要松手的感觉,他此刻内心积累的负面情绪,没能伸出手的愧疚和挫败,都成为了压在了他肩膀上的负担,他只感觉身体好重,好重。
“唔...”
背后清莲发出的一声无意识的呢喃,打破了电梯里的平静,也稍稍拉回了顾冷混乱的思绪。
“就算我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我答应过胡叔的,要把她带到碧海间,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叮”
楼层到达,电梯门打开,过道上只有四处散落的无用的垃圾,与四周的寂静为伍。
碧海间离电梯间不远,顾冷强撑着颤巍巍的双腿来到了碧海间的门前,现在所有房间门都是半开着的状态,他侧身顶着房门,奋力冲了几步,终于是把清莲摔在了沙发上。
目标达成,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放松开来,使他感觉全身颤软无力,沙发上还躺着清莲,他干脆是跪坐在了地板上,不安地四周环顾着。
没有发现其他异常的地方。
这对他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了。
也许是因为周围环境相对于之前的冲击来说相对属于比较稳定的情况,缓了一会后,他发现身上终于是有了些力气了,便一手撑着身体爬上了沙发边上,看向还在昏迷不醒的清莲。
清莲的状态不是很好,她眉头微皱,额头上满是汗珠,脸色有点苍白。
掐人中,没反应,仅凭顾冷有限的医学常识压根没什么好的办法去处理,他只得起了身,在餐桌上找了一块餐巾,往卫生间方向走去,他打算弄点水,给清莲擦擦汗,也顺便给自己洗个脸。
卫生间就在口门的旁边,顾冷索性把门给关上了,即使他也知道,这薄薄的一扇木门并不能抵挡住那些鬼怪的袭击,但至少能令人心里安心不少。
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泼起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他抬头看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神情十分的憔悴,看上去像是被什么蹂躏了一样,双眼有些无神,整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正值青春的青少年。
“我原来,也只是一个脆弱的普通人啊。”
等顾冷走出了卫生间的时候,抬头一看,吓得他愣了好一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清莲已经醒转过来,她一声不响,只是坐在沙发边上,一滴滴小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地毯上,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水。
“清莲,你好点了吗?”看到她醒转,顾冷心里无疑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嗯。”回应她的,只有一个鼻音,她的情绪,也很低落。
“擦擦脸吧。”顾冷递过湿了水的餐巾,一屁股坐在了沙发边上。
“谢谢。”她的声音很小,要不是周围实在安静,顾冷压根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对了。”顾冷忽然想起,胡叔还交代了另外一件事情,“胡叔让我交给你。”
顾冷从裤带翻出了那把银白的小匕首,银白小匕首上面没有什么装饰,匕鞘上有着许许多多的扭旋螺纹,看上去做工还是挺精湛的。
清莲看着银白小匕首,一时间愣住了,刚擦好的脸上,两道崭新的泪痕顺着旧的痕迹蜿蜒而下。
顾冷也猜出了什么,他现在的思绪也很乱,心里并不好受,他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只是轻轻地把小匕首放在了她的身旁。
两人之间就这样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顾冷轻叹了一声,身体向后靠去,他不知道能否顺利渡过今晚,未来这两个词语,果真是任何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两年前。”清莲轻轻开口道,“我出过一次任务,一次黄灵的侦察任务。”
“当初接到的时候,我满心的兴奋,作为家里面最早的一批入门子弟,当时我一心想要表现得比别人更好,得到更多人的赏识,而我也如愿地加入到了一个圈内的职业小组去,负责辅助侦察。”
“当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一直生活在家里的巨大保护罩的下面,外面的现实有多残酷,自己有多幼稚。”
“凌晨一点,我和侦察组的另一个队员率先出发,前往地点,是在南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边上,二人侦察,当初接到的通知是确认目标后引诱到远离建筑的开阔地带进行围捕。”
“我们确认目标后,另一个队员开始深入,利用特殊的电磁工具对黄灵进行引诱,白灵和黄灵不同,黄灵已经是有了意识,能够分辨出捕捉到的电磁信息是说明附近有猎物的讯号,不出我们所料,它抛下了建筑里被收编到一起的白灵,独自追了过来。”
“然而那个侦察队员失误了,引诱过程中暴露了身形,我们没有想到的是,那只黄灵已经有了相当的意识,进化程度已经到了后期,比起普通黄灵它的意识更加完善,它开始咆哮,把建筑内的白灵都吸引了过来,猎物和猎手的关系一下子就扭转了过来。”
“我的能力本来能干扰一下那个黄灵,侦察队员逃跑时,我也可以帮忙干扰白灵,可是那时候,我很慌,我害怕了,犹豫了,我第一次遇到了预料以外的情况,没能及时出手。原定路线是要经过我潜伏的地点,由我去通知包围圈收缩,但她并没有那样做,反而把它们引向了另一边。”
“这是一场血战,白灵太多,加上还有一只黄灵,仅凭我们小队的几个人,很难应付得过来,尤其是,他们还带了我这么一个拖油瓶,一个没用的新人。”
“队长再三命令我原地待命,对讲机里没有任何一句指责和埋怨,我那时还很害怕,那只黄灵咆哮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等我那时回过神来开始追赶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黄灵引得很远了。”
“我赶到时,那个黄灵已经不知所踪,全队里面除了我,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队长伤得最重,手指被咬掉了两根,全身被抓挠得血肉模糊,左脚掌粉碎性骨折,到现在为止都还在医院进行康复治疗,和我一起进行侦察任务的那名侦察员外伤最少,但是她的念已经被黄灵吞噬得几近干涸,能力几乎消失殆尽。”
“我一直守在队友们的病房外,直到全员醒转。我进入病房后,没敢看其他人,而其他人也没有说话,是队长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摸着我的头,笑着告诉我说‘谢谢你,还好有你,挽救了小队全员的命’。”
清莲抬起头看着顾冷,脸上满是泪痕,她紧咬嘴唇,丝丝血迹溢出,神情似是悲愤,眼神却坚定有力。
“我很清楚是我害得大家变成了那个样子,那件事之后,我得了后遗症,就是像刚才那样,一种特殊的心理疾病。再也没法参加任务,我不敢和任何人交流,不敢建立太多的关系,我知道被寄予厚望的感觉,也知道令人失望的挫败。我只恨自己的能力只能用于侦察,对战斗一窍不通,我不断磨练自己,却没有了敢于上场的勇气。”
“你还记得那天你面对持刀歹徒救下祁纱的时候吗?”
“那天我也在场,我还在犹豫的时候,你已经冲了上去,我能很清楚地看到,所有人还在错愕的时候,只有你挺身而出。一般人对上管制刀具,基本上是没有胜算的,而你用手臂挨上三刀的代价,硬是拖住了歹徒,为其他人争取到了时间,如果不是你,祁纱,以及当时在场的几个学生,现在恐怕已经是刀下亡魂。”
“你比我勇敢得多,所以我刚才拦下你,是因为我也曾体会过你现在的无力,这是不能反抗的事实,并不会随着谁的意志而改变,但是你还有机会,我不能让你白白去送死,还有更多的人需要我们。你那天所展现的别人所不具备的可能性,让我明白了,队长当初为什么再三严令我留在原地,而并不是让我上前去辅助战斗。”
“可我...”顾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泪却无声无息地从他侧脸滑落,眼中尽是挫败和自责,“连一个小孩子都救不了。”
“白灵黄灵的包围圈里面,还有更多的小孩和大人。”
清莲紧握着放在身旁的银白匕首,抚摸着上面被血迹浸染的螺旋纹理,将伤心、悲痛深埋心里,随后将匕首轻轻拔出,寒芒如雪,锋刃轻鸣,似有战意在其中轻声应和。
清莲伸出手,抹掉顾冷脸上的泪痕,轻声道:“接受自己一时的无力不代表永远的沉沦,谨记惨痛的代价就是为了下一次不再重蹈覆辙。”
“我们还有一些微薄的力量,还有很多人需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