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哥哥,你快过来看!天边的晚霞好美啊!”
离开鹿鸣村,时间又是过去了十多天,此时的日子已经来到了八月初。
两人一路上风餐露宿,偶尔才会遇到几个村子。向别人介绍时辛玉衡总会把女孩说成自己的妹妹,女孩并不辩驳,有时还需配合少年叫上几声哥哥。次数多了,女孩倒也叫的顺口,有时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仍会称呼他为玉衡哥哥。
八月的天空虽比不得七月绚丽,但今晚黄昏也称得上是红霞满天。此时西边大半的天空就如同火烧一般,红彤彤炫人眼目。
女孩漆黑的眸子里晶晶亮亮,俏丽的脸庞披上了一层灿烂的红妆。
少年在一旁侧着眼睛看她,女孩正满脸笑容的抬头望天,笑靥如孩童般纯洁无瑕。
少年的内心被这笑容感染,他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六年前的他正跟着薛狗儿一起住在草庐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男孩指着天空,想要同狗儿分享天边旖旎的美景。
此时少女的心情跟当初的自己是一模一样的吧!他在心中默默想到。每个人都一样,见到了意想不到的风景,总想着和最亲近的人分享……
少女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久不答话,奇怪的转过头看向了他。原来少年正眼定定盯着自己,看得入神。
女孩的脸刷一下红了,她躲避一般的低下头去,用弱小的声音说道:“你……你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男孩心底也是吃了一惊。他连忙别转过头,抬头望天,灿烂的云霞同样染红了他的双眼:“只是想起了一首诗……”
“好了,该动身了……”男孩轻叹道:“前面就是汉河的支流,溯游从之可以直达汉河。到了汉河再转乘大船,很快就能到达京都城了。”
于是两人动身出发,行不多久来到了河边的一处小渡口。渡口处只停有一艘小乌篷船,船上一位老者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老人家,你这航船往鹿鸣镇去吗?”
“哟,两位客官。”见生意上门,老人自是十分欢喜:“只要二位付得起钱,那自然是去的……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此地距鹿鸣镇又颇有些遥远。如若二位客官现在就要出发的话,到那里估计已经是深夜了。夜间行船有诸多危险,这价格嘛……自然需要加上一些。”
“行,没问题。”辛玉衡与船夫一番讨价,终于商量出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辛玉衡拉着少女的手跳上船头,小小的篷船一阵摇晃。好在二人都是平衡力惊人,但也没觉出几分害怕。
二人钻进乌篷,篷内顿时有些局促。待到两人坐定以后,船夫高高吆喝一声,撑起长蒿出发了。
“家住吴楚大江头,浪潮中也,一叶扁舟。
任南北随东西而遨游,无累亦无忧,老天有意难留。
去年今日,澜江渡口,今日湘浦也巴丘,任消愁。
只见碧莎红蓼,湘江湘江,两岸两岸两岸秋。
靑篛笠,身着绿簑衣,丝纶长竿也在手,何拘何束又何忧。”
行到水中央,老人竟还唱起了渔歌。苍茫的声音在水面上飘荡,辛玉衡听罢渔歌,一脸兴奋道:“老人家,你唱的真好听,可以教教我吗?”
得遇知音,老人不免有些得意,他呵呵笑道:“还是小兄弟识货。不瞒你们说,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唱歌的一把好手。十村八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愿意来听我唱歌,我那时候还颇风流过一段日子呢!”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我会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曲调了,现在再学恐怕有些不入时了。”
“那没关系。”男孩笑道:“老曲调听着才有味道呢。”
于是二人一唱一学。辛玉衡的记忆力极好,老人唱不几遍,他已经学得有模似样了,惊得老人直夸他有歌唱的天赋。
三人且歌且行,时间就在这舀舀河水中流逝。
夜幕降临,黑暗弥漫。随着行程的进行,水面变得越来越宽阔。一轮薄薄的新月躺在河道中央,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四周围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小船行驶在漆黑如墨的河水中。
此时的歌声早已停歇,天地间万簌无声,安静极了!有的只是船桨翻动河水发出的哗哗水声,就像搅动浓厚的墨汁。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两星模糊的光点,原来是岸边渔家点的油灯。
“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少年口占一首小诗。
此情此景,辛沁柔并不说话。她细细的聆听着均匀的桨声。这桨声就像宇宙深沉的呼吸,她渐渐地快睡着了。
“东——嗡……嗡……嗡……”
迷蒙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悠远的钟声打破了天地的寂静。
女孩从无梦的睡眠中惊醒,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少年的怀中。
辛沁柔道行高深,即使不吃不喝不睡觉都不会出现问题。可也不知怎的回事,今晚的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还睡在了少年的怀里。想到于此,她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阵潮红。
见她醒来,男孩轻声开口:“你醒了……我见你有些困了,这船舱又没有什么可供休憩的地方,所以就让你枕在了我的腿上……你休息好了么?目的地就快到了。”
女孩轻轻嘤咛一声,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她从少年怀中端正坐好,红着脸整理了一下脸颊散乱的发丝和裙裾上的褶裥,心底里暗自庆幸:还好四周昏暗,没有被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
悠远的钟声还在水面飘荡。俗话说晨钟暮鼓,这夜半还有钟声响起,男孩心下不禁有些奇怪。他开口询问:“老人家,这钟声是从何处传来的?”
老人解释道:“这钟声来自十里外的寒山寺,寒山寺的和尚晚上才撞钟。夜晚安静,所以这声音才能传出这么远……没有打扰到你们俩吧,估计还要半个时辰我们就能到了。”
闻言女孩对着船夫道了一声谢,她走出船舱,坐在了船尾上。
起风了。清凉的晚风吹走了缱绻倦意,她脱下鞋子,将青葱小脚放入到微凉的河水中。
“还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吗?”男孩也跟着走出船舱,站在她的身后轻声开口:“那一天也是这样,你脱了鞋子坐在水边。不过那晚的月色真好,现在感觉还像是照在身上。”
他叹口气继续道:“可一转眼已经是八年过去了……八年的时间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这种感觉很长,如高山大川,连绵不绝。”
女孩沉默了。她盯着自己的脚趾,眼前却是一片迷茫:是啊,日子真快,一眨眼已经是八个年头过去了。这世事还真是奇妙,八年前两人都还是孩童,自己将他恨得牙根都痒痒,她又何曾想到八年后的自己却与他坐在了同一条船上。少年一路上对自己的照顾她体会得到,对他的印象可谓完全翻转了过来,可这些都是他师父的原因。若没了爷爷的要求,他还会这样的照顾自己吗?她没有答案。
两人都沉湎于自己的回忆中,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孤月不度,鸿雁长飞;鱼龙潜跃,秋水成文。小舟就像驶入墨盆的一粒芥子,四周更加安静了。
忽然间两人隐约听到了鼎沸的人声,小船的前方灯火通明,看来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大镇。
“两位客官,到了。”咚的一声,乌篷船的船头碰到了码头上,船夫招呼了他们一声,目的地到了……
此处正是鹿鸣镇,他们正巧遇到了一艘大船在码头上卸货。十几个苦力工人在船上和码头之间奔跑往复,气氛真是热火朝天。
两人走上码头,一时间有些恍若隔世,就像醒了一场梦。他俩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准备离开的船夫见到他俩这个样子,好心提醒道:“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二位还是赶紧去找家客栈休息吧。镇中心有家悦来客栈价钱公道,环境也是不错,二位可以到那里去看一看。”
两人点头谢过。离开喧嚣的码头,镇子重新恢复了宁静。
留下镇说大也不大,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行不多久就看到了一处三层小楼。楼前挂着一块黯淡的匾额:悦来客栈。
走进客栈,一位十一二岁的年轻人在柜台前恹然欲睡。辛玉衡轻轻敲了敲桌子,年轻人才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
“请问还有客房吗?”
年轻人看着两人,没精打采道:“有,要一间还是两间?”
两人餐风饮露惯了,就算在野外同处一个洞穴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一旦回到人世间,一想到要男女同处一室,心中不免有些芥蒂。
且不论女孩如何想法,还是辛玉衡率先开口:“两间。”
“上三楼左转,紧到头第二间第三间。”年轻人也没有带客的意思,说完就又打算闭上眼睛了。
辛玉衡也不在意,交了银子轻声道了声谢,带着女孩上楼了。
上楼进屋,辛玉衡略作洗漱。他总感觉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一躺到床上就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