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击队乘坐的轮船,离开江湾,在下游一公里处,朝着下行的方向停泊下来,抛锚等候目标到达。时间尚早,突击队员都在船舱里喝茶,聊天,休息,但一律不准到甲板上来。
按预先的计划,船员在桅杆上升起一面红白二色的膏药旗。反正眼下满世界都是膏药旗,为了体现日中亲善,为了让大和民族驯化落后的支那人,乱插膏药旗不犯法。
夏君如亲自守候在驾驶舱,不断地用望远镜观察下游的动静。又让赵大勇爬到轮船的顶棚上,登高远眺每一艘上行的船只,包括大江两岸的情况。
守候在夏君如身边的王四笑称:“这是咱们夏总司令的双保险。哈哈。”
那个亲自掌舵的年轻船长,一直纳闷于这些武高武大的男子汉,怎么都听命于这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子?听了王四的话,他才相信这个女子非同寻常,是这帮大老爷们的头,本事定然相当了得。于是年轻的江湖客对夏君如也格外地客气。
轮船在初秋习习的江风里微微摇荡,晌午的秋阳柔柔地打在水面和甲板上。膏药旗偶尔飘起来,很快又垂下去,再飘起来。。。。。。貌似跟周边的景物不太和谐。
表面上看起来大家都很平静,实际上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喉咙口,因为马上又要跟鬼子们硬挺硬地干了。而且,夏君如还给每个人都做了规定:“生龙活虎地出门,必须给我活蹦乱跳地回家;可以有点小伤,不许死一个人。今天要考考每个人的本事。。。。。。”
“对,谁死了,谁就别在我们队伍里干了!”王四咋咋呼呼地给夏君如附和。
“这不是废话吗?”赵大勇顶住他,“你以为人死了真的能够重生啊?扯乱弹。”
两个钟头过去了,终于,那两艘吐着黑烟的小火轮,一前一后相跟着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两面膏药旗在江风里刷剌剌惹眼地飘荡。
夏君如通过喊话器发布指令:“准备战斗。”
必须等到附近没有鬼子的其他舰艇时,才能开打,年轻的船长在夏君如的指令下,灵活地操纵着船速。
终于,整个这一段甬道似的航道上,只剩下三艘船了——机会来临了。当轮船与前面一艘满载货物的小火轮迎面交错时,船长把船身向小火轮紧紧地靠过去。这是明显违规的危险驾驶,很容易造成两船相撞,鬼子的船长哇啦哇啦大叫起来。
夏君如命令:“上!”
立即有八条汉子,从高出小火轮两三尺的轮船上,一齐跳向小火轮的甲板。这是汤志高的保安团里面功夫最好的高手,白沙湾保卫战后,保安队重建时,赵大勇亲自选出来并一直带着的。连同赵大勇自己在内,号称“八大金刚”。
八双男子汉的大脚,稳稳地、悄没声息地落在小火轮的甲板上。
。。。。。。
轮船在第一条小火轮身边一掠而过,将“八大金刚”吐在小火轮上,然后全速驶向第二艘小火轮,负责护卫的那条船。
面对面高速行驶,两船转眼近在咫尺。
这时候,第二艘小火轮已经意识到情况异常,官兵们都拿着枪,冲到甲板上来,朝前面的两艘船观望,同时传来一片清脆的拉枪栓声。
看看即将接近,王四朝趴在甲板上的突击队员们大喊一声,“打!”
队员们一跃而起,立即从轮船上居高临下飞出十多颗手榴弹,轰轰轰轰。。。。。。虽然有所警觉,毕竟猝不及防,甲板上的十二名鬼子兵,一下子全被炸飞了,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开枪。连驾驶舱里的船长和二副都给炸死了。
只剩下轮机舱里的还有活着的鬼子,因为船儿还在突突突地行进。
王四亲自跳过去,塞了两颗手榴弹到不大的轮机舱里,只听轰轰两声闷响,小火轮死机了。
王四满面春风道:“兄弟们,打得好,打得真好。哈哈,现在,跟我去搬战利品去,有好吃的哦。”
他们先回到自己的船上,看着那艘被炸得稀烂的小火轮,冒着火苗和硝烟,随波逐流。
王四指着那些横七竖八的鬼子尸体说:“这些王八蛋都会被火葬。”
有人接话说:“然后水葬。”
“是的,也让他们喂鱼。给江湾那些国军官兵报仇了,操!”
夏君如指挥船长“倒车”,向第二艘小火轮靠拢。
而这艘满载货物的船,比起那艘护卫船,可就麻烦多了。虽然这艘船上只有六名宪兵,可是因为满载的货物里面有易燃易爆品,既不能动枪,也不能像另一艘船那样用手榴弹,只能靠突击队员的过硬功夫。
赵大勇按先师彭仲冬的套路带出来的七条汉子,腰带上左边插一把匕首,右边插一支快慢机,这会儿一个个眼露寒光,凶神恶煞的样子。
赵大勇是第一个动手的。他的十只脚趾头刚刚抓稳甲板,立即撸住了一个离得最近的鬼子兵。那个家伙反应也快,抬脚就朝他蹬过来。那动作,一看就是练过空手道的。
赵大勇左手拨开那只穿翻皮鞋的脚,右手一拳打在那个家伙的肝脏部位,那个家伙立即倒下去,痛得面部都扭曲了,估计他从来没有挨过如此要命的打击。赵大勇拔出匕首,在他的脖子上轻轻拉了一下,热乎乎的鲜血顿时射了他一脸。他用手在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
可是他已经找不到新的目标了。六个宪兵和四个鬼子船员,眨眼间一枪没响全部被大家解决了。那些突击队员的身手,不得比赵大勇差到哪里去。夏君如传授给他们的动作——特种作战的基础动作,他们都已经掌握得得心应手。
有个水性很好的鬼子兵跳进了江里,两腿一蹬就冲出去五六米。他不知道的是,他跳进了赵大勇的饭碗里。赵大勇一个优美的入水动作,倏忽就潜游到了那家伙的身体下面。
那家伙的嘴巴立刻张大得像河马,发出的声音像杀猪一样。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冰凉的硬物从身体下面插进了肚子,随后便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他还看见自己的鲜血,一股一股喷射到了波涛上来。
一大一小两条船,很快完成了无缝对接。夏君如说:“快,只有半个钟头,大家手脚都麻利点!”
二十多条汉子,立即放下武器,蜂涌而上,投入到搬运货物的行动中。洋铁桶、白铁箱、麻袋、纸盒。。。。。。汉子们一个顶俩,可着劲朝轮船上搬。除了散装的煤炭没人去动以外,连小火轮上原有的物品,也被汉子们一扫而空。
轮船的船长和船员们,也主动来帮助大家堆码货物。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
夏君如爬到顶棚上,用望远镜不断地两头观望,悬着的心一直放松不下来。在江上行驶或巡逻的舰艇,如果只是发生遭遇战,她倒是不怎么担心。真打起来,凭自己这支精锐力量,也不是特别怕。
她真正担心的,是临江或华容的鬼子得到被劫的信息后,将这一段长江航道两头一堵,沿岸也派兵给封锁住。如果是那样,人应该还是跑得掉,货物就带不走了,那就白忙活了,可惜!
十多分钟后,小火轮的东西差不多全部搬完。夏君如的望远镜里,忽然出现一面膏药旗,接着又出现一面。这是大约两公里外的江面上,来自洪山头的两艘鬼子巡逻艇。
她赶紧跳下天棚,告诉船长:“鬼子来了,马上开船,全速前进。”
轮船的轮机立即轰鸣起来。
那两艘出现在夏君如望远镜里面的鬼子船,确实是听到了爆炸声以后,从洪山头赶过来的。十多颗手榴弹同时爆炸,声音在大平原上是传得特别远的,何况还有随后从被炸的小火轮上升起的烟火。
“快!快!”夏君如有点急了,“船长,我们得抢时间了。”
“明白,我会以最高速度,您放心。”
可是夏君如还是急得不行,满头满脸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她的脑海里,升腾起这么一幅情景图:两艘巡逻艇来到事件现场,立即通过无线电向华容宪兵大队报告,华容宪兵大队立即派船派兵追击和封锁,并电告中村毅司令官,要求临江方面予以配合,在城陵矶三江口堵住轮船。
事实上,若干年后,夏君如从偶尔看到的敌伪档案资料中,证明了自己当时对日军的揣测是完全正确的,正确得几乎不差分毫。
“前面的大案要案还没有破获,又杀了自己手下二十多个人,那些支那猪,不把他们抓起来碎尸万段,难消我中村毅心头刻骨的仇恨!”中村毅利用自己的地主优势,让驻在城陵矶的所有日本海军舰艇都守在三江口,然后自己亲自带上宪兵队下辖的船艇大队,逆流而上,去搜索和迎击肇事的敌船。
他有一招最绝的是:立即请求附近道仁机场的侦察机顺着江面搜寻敌船。
夏君如她们万分幸运的是,中村毅从接到报告到完全启动应急预案,这个过程稍微长了一点,因为他没法搞清楚,出现在华容洪山头的打劫者,究竟是国民党的正规军,还是地方游击队?不知道这些人是当地的,还是从临江上去的,或者从宜昌、恩施下来的?
有点机械的中村毅,始终认为在展开任何军事行动以前,都必须知彼知已,这样才能获胜。这就让他丧失了捕捉打劫者的最佳时机,在芦絮湾江面几乎与夏君如的船擦肩而过,也浑然不知。
顺水顺风,不到两个小时,夏君如的船在芦絮湾附近,按计划离开长江,转入濠沟。这基本上就安全了,因为这里的老芦苇有四五米高。
大家刚刚松一口气,忽然听见飞机的声音,大家不由自主地仰脸眺望。只见两架很小的侦察机,一溜烟逆流而上,向着夏君如刚刚的来路飞去了。
夏君如见状,脸上又布满了阴云。
站在她身边的王四问:“都到家了,夏老师你怎么不高兴了呢?”
“先把货卸了吧。”夏君如确实声音确实显得沉重,比刚才在路上还沉重。
这时候,守候在濠沟里的汤志高,带着一队小船过来了,船上都是来卸货的劳力。所有的人都投入到卸货的劳动中来。
这时候轮船的年轻船长开口了:“夏老师,我知道您为什么不高兴。您是估计鬼子的飞机会到芦荡来搜索。对不对?”
“是的,这么大个船,卸完货以后会更高大,怎么躲得过鬼子的飞机?如果让鬼子发现了,我们的行动就泡汤了,我们的基地也会被鬼子给荡平。你说急不急人?”
年轻的船长沉默了片刻,说:“夏老师你不用急,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反正我们这条船也出不去了,我们这几个船员也出不去了。那我们就把这条船沉了,这样鬼子就搜索不到了。”
“那你们怎么办?”
“加入你们呀,跟你们一块打鬼子,行不行啊夏老师。”
夏君如差一点把他抱起来。
这个人叫刘江汉,湖北沙市人,这条即将消失的轮船叫“江汉号”。这两个名字后来都留在了临江抗战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