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看着眼前的石镜。
石镜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有倒影没有他身后的花草树木，也没有天空中即将落下的夕阳和万里白云。
这面石镜中没有那些死物是正常现象。此物名叫三生石，最大的神异之处是可以照出人的前世。据说它是天山的某一代山主从某处带回，之后就安放在天山外山的一个普通的山崖下。
前来看自己前世的弟子曾经络绎不绝，排队可以排出一里开外，但渐渐地大家都厌倦了盯着石镜里一成不变的前世面孔，来的人渐渐变少，直到一个人都没有的今天。
新道历1857年，一场绚烂恢弘的流星雨从天边划过，于是万千机缘如雨落下，无数普通修仙者一步登天。天山也不例外，弟子中得到机缘的足足将近一百个，比例近乎十分之一，被称为机缘者。
三年后，天山又悄无声息地发了一则告示，提醒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机缘的小弟子可以前往三生石查看前世影像，如果能看到一只大手将前世抹去，则是大人物之间较量的棋子，同样可以看作机缘对待。
于是文远来了。
于是他看见三生石镜内什么都没有照出来。没有大手，也没有他。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在三生石最火的那段时间内文远也排着长队过来照过，他记得自己的前世是个平凡无奇的书生。为什么再过几年来看，自己的前世就不见了？
文远父母都是修士，从小在天山修道，修为在身处的无量院可以排在前五。他看过不少书，也懂得不少。
正因为知道，所以恐惧。
天道之下万事万物皆有来路，皆有归途。生老病死，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修道者虽然寿数可以长达千载，但依然是在天道之内，依然有转世往生之说。
而他的来路消失了。
文远忍不住后退一步，确认自己身旁空无一人。
汗水浸透了后背。
他深深呼吸，平静因过于恐惧而鼓动的心跳，一咬牙，拾起了脚下的一块尖锐石头。
接着他握紧石头，向石镜上猛地砸过去！
石镜因雨水和风尘而侵蚀的边缘掉下一块镜面碎片，文远将碎片拾起，看见残余的光滑面上依然空空如也，什么也倒映不出来。
这块三生石的变化太过诡异，他不好将其毁掉，又不能冒着被别人发现的危险跑来这里研究此物，只能带走一块碎片，再谋求前世消失的解决方法。反正这地方也少有人来，三生石也算不上什么稀世奇珍，应该不会有人介意他带走一小块的。
再次确认自己的行踪没有告诉任何人之后，文远略略放下心来，迅速离开了石镜所在的山崖。走上山路后，他就能和其他来往的弟子混于一处。
回到山路的过程并没有出什么差错，文远安安稳稳地走上了回无量院的道路。
“文远，站住！”
他闻言转过身来。
“什么事？”文远明知故问。
他对面的少年穿着一身带云纹的外院弟子袍，手上提着一把木剑，一看就来者不善。
“你还问我什么事？”少年冷笑道，“前些天你无缘无故就出手攻击我，这仇李某可是记下了！”
这人叫李世能，是天山的机缘者之一。
前两天此人以对方曾经偷过自己的灵石为理由将另一个普通弟子打成重伤，要不是有人拦着差点把对方直接打死。
文远作为现任无量院里管事的监察，事后就拎着李世能去了清音殿领罚。这个过程当然并不太和平，所以李世能是肿着脸去的。
“我并非无缘无故向你出手，”文远说，“张乐山偷了你的东西，你应该去找清音殿戒律堂汇报，那里的师兄师姐会帮你把东西要回来，张乐山还会受到处罚。”
作为修真界顶尖大派之一的天山当然不是鼓励弟子自相残杀，到处奉行丛林法则的野蛮宗门。门下小弟子背着木剑就是防止有人一个激动把同门捅死。弟子私下斗殴导致杀人在这些大宗门间可是一件丑事。
门下弟子如果出了矛盾汇报到清音殿那里，只要查明真相，至少会秉公处理。
“闭嘴！”李世能大叫，“戒律堂的人我早就听说过，根本就是一群尸位素餐勾结上下的垃圾！我以前还以为你作为无量院的监察弟子懂得奖惩分明，没想到你和张乐山是一伙的！”
文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师弟你没和戒律堂接触过，看来是想岔了。我和他们经常来往，那里的人都挺好的。”
李世能冷哼了一声：“我凭什么信你？他偷了东西你不把他送去清音殿却偏要把我扭去，分明就是和张乐山是一伙的，你们就是看我孤身一人上山没有倚靠，好欺负而已！”
文远听得头大。
当时那种情况，要是他把张乐山也送去戒律堂对方估计连命都没了。现在就算过去两天人还躺在床上。更何况他偷了你的东西又没把你怎么样，打一顿出出气也就算了，何必把人打到重伤濒死？
见文远无语，李世能却觉得是对方心虚的表现，于是语气越发讥嘲。
“和‘文师兄’你大概是说不通的吧？你们这种天资卓绝有后台有背景的家伙根本不知道我们普通弟子是怎么生活的......这两天我参悟‘造化书’之后又有进境，我们手下见真章！”
文远叹了口气，解下背后的木剑。
三分钟后。
文远重新背上了木剑，左手拖着死狗一样的李世能。
为了防止运送过程中被偷袭，文远特意把李世能的关节都卸了，也没刻意把他打伤，只是脸上青青紫紫，嘴角还肿起一个大包。
“我......明明修为大进......还炼成......半道......法术......你凭什么能赢？”李世能断断续续地说。
两人同为炼体期弟子，灵力无法外放，按理说都无法使用法术。不过李世能身怀机缘，能做到也不奇怪。
“我的基础比师弟你牢靠。像别的弟子一样只练灵力是不够的，炼体期最重要的就是打熬筋骨。”文远说。
李世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惊讶于文远竟然这么轻易就把自己修习的关窍说了出来。
“可是......讲师明明说......锻体是很古老落后的方法......”
“那是师弟你不懂，”文远平静地说，“讲师的课大家都有听，要想超越别人，只有做别人没有做的事情。”
李世能半信半疑。
信是因为他很吃这一套论调。李世能自认为人孤傲，讲师课上说的东西大家都在听，而大家都会的东西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价值。
疑则纯粹是因为他早就认定文远是天山上权贵阶级的一份子，专门欺压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草根，文远没理由告诉他修炼的方法。
不过这不妨碍李世能暗自记下这个法子，准备回去试一试。
这样一来，恩怨相抵，他也不必再找文远麻烦了。
只是，李世能始终有些疑惑。文远拖着他去的方向也不是院里修士住的地方，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