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醋街医院教育中心大堂内。
天啊！这位就是在街上打架的郭美歌？
她一身合体的深色职业裙装，脖子围着淡色的围巾，款款地站在会场的门口。她脚下摆着丁字步，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面。喂，到底是练形体的，这架势！关键是她的微笑，自然。
呵呵，不愧是文武双全的好女子！
郭美歌的身后立着一幅X展架。上面写着“BMG技术研讨会”之类的字样。有医生陆续走进大厅，郭美歌含笑迎接，把他们引到签到台。有几个年轻女孩在签到台帮忙分发资料和矿泉水。郭美歌认识每一个医生。她和来宾们谈笑风生，医生们眉开眼笑。
这时，急诊科葛主任来到大厅。郭美歌上前迎接。
“美歌！我没来晚吧？”到底是急诊科的专家，走路说话都透着一个“急”字。
“还真有点晚，葛主任。是不是有抢救病人耽搁了？”
“抢救病人分分钟都有。有一个学生刚才和我聊论文的事情所以耽搁了。”
“葛主任，来，Jojo已经在里面了。我带您和她见面。”
“对了，我也许可以让学生把你们的BMG技术写进他的论文。”
说着，葛强和郭美歌一起走进会场。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里的会场门外——是韩门！
他依旧穿着休闲西服，腰里挂着门卡，脚步急急地走了过来，然后直接走进了会场。
门口签到台的女孩在他身后喊话。
“老师！老师！您能先来这里签到吗？还有资料和矿泉水！”
韩门头也不回地一直往里走。女孩们面面相觑。
“他是不是医生？怎么没穿白大褂呢？”
“看他那腔调，应该是医生。弄不好还是个大医生呢！算了，让他去，免得挨骂。”
两个女孩从门里看进去，只见韩门往里走的背影突然被谁喊住，他停下脚步，然后走向讲台。
Jojo，郭美歌和葛主任在讲台边讲话。喂！这是Jojo？在街上打架的Jojo？只见——
算了！反正和郭美歌不相上下，一个字——穿着得体，专业范，也漂亮，有光芒。
葛强说：“韩院长来了啊！您可是稀客，真给我面子！”
韩门信步走了过来。他对着葛主任微笑着，眼睛却看着郭美歌说：
“怎么，今天是葛主任你讲课啊？”
“我和千马公司合作讲。千马讲产品，我讲几例临床病例。”
Jojo一直看着韩门。这时，她往前一步，向韩门伸出了手。
“韩院长！我是朗飞公司的市场部总监，我叫Jojo，李娇娇。认识您很高心！”
韩门打量了一下Jojo，然后伸出手和她微微握了握。一旁的葛强貌似有点疑惑。
韩门说：“朗飞公司？那，你是原厂代表？代表原厂？”
“是的，韩院长。”Jojo说，“我们朗飞在上海有办公室，主要负责学术推广。而这位——”
Jojo把郭美歌拉到身边继续说：
“——是我们的经销商，千马医疗的代表。她叫——”
“你不用介绍。我认识她。可是我不认识你。你还是原厂代表，我都没见过一次啊？”
Jojo一愣：“非常抱歉啊，韩院长！一直以来我们——”
“一直以来你们都依靠千马做生意，而把自己置于这个千变万化的市场之外是不是！”
Jojo一下子懵了——这是干嘛？院长来砸场子啊？旁边的郭美歌也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我不是来砸场子的，你不用担心。”貌似知道Jojo在想什么，韩门说道，“你讲你的课，我们葛主任会和你合作。但是——”
他突然转向郭美歌。郭美歌一激灵。韩门继续说：
“对了，外三的肖主任来了没有？他不是有一例败血症吗？讲一讲蛮好的。”
郭美歌说：“我们去拜访过肖主任了。他说才一例太少，怕讲不好。”
“有一例就讲一例么！案例分析，又不要讲多中心。行了，我打电话喊他来！”
韩门说着又转向Jojo。心塞的Jojo还是笑脸相迎。韩门说：
“讲课结束后我有话和你讲。你把我的话带给你们的总经理——虽然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好的，韩院长！”说完Jojo就开始在心里念叨开了：
“只要讲课的时候您别搅局就行！韩院长！”
韩门转身朝坐席走去。他边走边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葛主任，我和你说过外三的肖主任有一例败血症的病例。他一会儿来的话你这边有问题吗？”郭美歌做事还是讲究的。不能因为院长的要求就置主讲人的感受于不顾。没想到Jojo却插嘴了。
“没关系，美歌，我们放在讨论环节吧。我觉得让肖主任分享一下这个案例很好啊。”
郭美歌不理Jojo，继续问：“葛主任您看怎么样？”
葛强说：“我看可以。韩院长说得对，新技术么，有一例就讲一例，大家开开眼界。”
“谢谢你，葛主任。那，请您先就座吧！一会儿我开场白，然后Jojo先讲。”
葛强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问道：
“那个，既然韩院长也来了，你们看要不要让他致个辞什么的？”
“嗯，这个……”Jojo刚想说但马上转向郭美歌问，“美歌，你怎么看？”
“不用了。我们按照计划走。今天您是主角啊葛主任！对吧？”
“那行了，你们定吧！我只是个人意见。”
葛主任转身离开，走向第一排坐席。郭美歌见正在后排入座的韩门在朱帆身边坐下了。
“你好韩院长！”朱帆欠了欠身说。
“你好！”韩门微笑致意。
“我是这里教育中心的朱帆。”
“哦！你好朱主任！教育中心的活动很丰富啊！挺忙的吧？”
朱帆笑着点头。
这边，Jojo有点担心地问郭美歌：
“真的不用管他？”
“今天是专业会议，管他干嘛？院长就院长，他要说尽管说，提问，讨论都可以，但不是致辞。”
“你可真牛。”
“不是我牛，是我们千马牛。我们做出规矩了，专业会议就把专业做好，其他免谈。”
“好吧，看看他会闹哪套。这个人，难弄。”
“喂，今天的盒饭，可是你最爱吃的豆腐番茄哦！别忘了！祝你好运！”
有点焦虑的Jojo这才露出了笑容。她和郭美歌击了一掌，然后走向第一排坐席坐下。
郭美歌倒是显得落落大方，颇有泰山压顶只当减肥的气场。这时，她拿着话筒，开场了。
“各位专家，我是千马医疗负责油醋街医院业务的郭美歌。大家中午好！首先，我代表千马医疗和美国朗飞公司，感谢各位在百忙中来到今天这个会场，参加‘BMG技术’的学术研讨会。今天——”
会场里医生，护士坐了满坑满谷。大家微笑着看郭美歌。
“——我们将邀请油醋街医院急诊科葛主任分享他首次应用BMG技术以来的感受和经验。其实葛主任的第一例BMG操作是四天前才做的。”
说着，她看向坐在第一排的葛强。葛强微笑着。会场里响起了笑声。
韩门没笑。他认真地听着。Jojo看着郭美歌，坐在她旁边的葛强却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插一句啊。一会儿我还会说。这个BMG技术在我们医院，甚至在全国都是很新的一项技术。上周五我才做了第一例，说起来我也只有四天的经验可以分享。不过我认为，这项技术重点不在于理论和作用机理，因为那是显而易见的，一会儿我有同步造影大家可以看一看，一看就明白了。所以，它的重点在于怎么开始做第一例。只要第一例成功了，操作者有信心了，之后的临床应用，大家一想就能明白，适用范围是非常广的。”
会场里响起了窃窃私语。Jojo着急地和郭美歌打着手势，郭美歌却淡然自若地对着她笑。
“那葛主任说一说你是怎么开始做第一例的。谢谢！”有医生喊话。
“当时的情况很紧急。病人极度肥胖，又是酸中毒，外周都没了，中心插管那个脖子又短又粗，没十几分钟做不了。怎么办？股静脉切开？非得感染不可。那时候我真的非常想做BMG。这位郭美歌女士，”他转身看了了一眼郭美歌，“不是和我们讲过几次这个技术的么？可是我没操作过啊！那时候真的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甚至连大学里期末考试不及格的阴影都能涌上心头！”
会场爆发出会意的笑声。韩门居然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也许考试不及格都有同感？
“我们葛主任读书的时候不可能考试不及格！他乱讲！”有医生大声地说道。
“我说的是真的。我考试没有不及格过，可是我无数次梦到我期末考试不及格！”
医生们发出了更大的笑声。郭美歌也跟着笑。Jojo仍紧张兮兮地想和郭美歌说什么。
“继续说，葛主任！”医生们喊道。
“就在那时，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飞过来的。真的是飞，一眨眼就出现在抢救室里！”
葛强侧过身子，看着郭美歌。会场里所有的人也都看向郭美歌。郭美歌含笑款款而立。
“她带来了全套装备。而且，她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肱骨头，让我试穿了一次！”
“什么？现场穿刺？”
“在自己身上？”
“她？千马公司的销售员？”
会场里炸开了锅。
Jojo貌似预感到什么不对。她摇着头扶住了前额——完全失控！讲好的议程呢？这时葛强又说话了。
“说出来也许难以相信。我还记得穿刺了她的左肱骨头。郭小姐，抱歉啊！也谢谢你！”
说着，葛强向郭美歌微微欠了一下腰。郭美歌弯腰回礼。
会场里嗡嗡声再次响成一片。Jojo向郭美歌指指自己的手表。郭美歌还是不为所动。
“难道这BMG真的那么安全？甚至可以在正常人体上随意试穿？”有质疑声。
会场里响起了附和的声音。大家把目光投向葛强，貌似在等他回答。突然——
会场里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对，就和那天在外三过道里听见的那个声音一样！
“我来做个证明。那天，我也在场。我亲眼目睹了葛主任在这位女士身上做的穿刺。”
众人把目光齐齐地移向发出声音的后排某处。韩门，还是坐着，正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认为，通过在正常人体身上的试穿，这项技术的安全性已经非常有说服力了。”
有声音说：“现在要做的，也许是某个时间段内多病历的数据分析，在统计学上证明它的安全性。”
“说得对。”韩门大声说，“现在，我们医院已经做了第一例，是个好的开始。我问了一下兄弟医院，他们都还没有开始做。我想，他们缺的不是病例。他们缺的，也许正是这位千马公司的员工给我们带来的那种勇气和信心。我并不认为站在台前的这位女士做了一件鲁莽的事情，我也不认为葛主任会惨无人道地胡乱在一位正常女士身上穿刺骨头。”众人笑，“因为我相信他们公司在前期一定在全球范围内做过大规模临床试验，来证明这项技术的安全性。所以，她是有底气的。为此，我认为我们应该感谢这位千马公司的员工！”
院长毕竟是院长，而且是一个有气场的院长。韩门话音一落，会场响起了响亮的掌声。
“谢谢院长的鼓励！”郭美歌说，“我们千马公司一定会做得更好！现在，在我们开始正式的议程前，我要宣布一件事情——其实，大家一定能猜到我要讲什么了吧？”
会场响起心知肚明的笑声。有人开始交头接耳。韩门疑惑地问坐在最靠近的朱帆怎么回事。朱帆说：
“每次千马办讲座，都会推出一款不同特色的盒饭。而这盒饭一定是在座的某一个人最爱吃的风味。大家都好奇今天她带来了谁最爱吃的盒饭。您第一次来，还不知道呢吧？”
韩门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郭美歌。只听她说：
“对了！就是我们的老规矩——宣布今天盒饭的风味拥有者！”
会场又有笑声。郭美歌含笑看向Jojo。Jojo居然不自在起来。这时朱帆大声喊道：
“韩院长刚才说了那么多鼓励的话，今天一定是做了韩院长最爱吃的盒饭了吧？”
会场一阵大笑。众人看向朱帆旁边的韩门。韩门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微笑着看着大家说：
“我是杂食动物。我什么都爱吃。好弄！”
Jojo的脸色突然尴尬起来。她紧张地看着郭美歌，不知道她会怎么圆场。没想到郭美歌兴奋地说道：
“呀！您猜对了！朱老师怎么知道我们的秘密？”
Jojo吃惊地看着郭美歌，吃惊到居然下巴也掉了下来——郭美歌真会调枪头！脑子很快！
同时，会场里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几个掌声。大家乐了，都看向韩门。朱帆更是乐开了花。
见过世面的韩门，有大气场的韩门，这次，居然有点害羞了。他呵呵笑着，拼命摇着手。
“但是除了韩院长，在座的还有一位，也是今天我们盒饭的风味拥有者！她就是——”郭美歌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走到Jojo面前，做了一个请站起来的手势，“——今天的讲者，朗飞公司市场部的Jojo李，李娇娇小姐！”
Jojo差点没反应过来——还有我的份？也是见过世面的，她干脆走到前面和郭美歌站在一起。
“这位就是Jojo。Jojo首先为我们讲解BMG的产品信息。接着，我们请葛主任分享临床经验和操作体会。然后我们就一起吃盒饭，今天可是吃韩院长和Jojo李都最爱吃的盒饭哟！我现在暂时不说是什么口味，到时候大家一吃，肚子里就都明白了。”众人笑，“午餐后，我们进行讨论。到时候我们外三的肖主任应该也会到场。他也会和大家分享一下他刚做的一例败血症病人的体会。现在，我把话筒交给Jojo。谢谢大家！”
郭美歌把话筒交个Jojo。会场里响起掌声。郭美歌含笑点头致意，然后款款走向第一排入座。
韩门死死盯着站在讲台前的Jojo，脸色很难看。
“各位专家，大家中午好！我是朗飞公司市场部总监，Jojo。今天——”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你是哪家公司的？”葛强突然大声地问道。
Jojo一愣。她没料到刚开了个头就被听众打断，而且还是今天的主讲者！但，她也是老手。她面带微笑看着葛主任。
“是美国朗飞公司的市场部总监，葛主任。”
葛强的脸上满是疑惑，又嘟囔了一句：
“朗飞公司？”
“你从美国飞过来啊？”有医生问。
“没有啊！我在上海——”Jojo突然感到不对头。
果然，会场里开始响起叽叽喳喳的杂音。有人开始交头接耳。韩门不动声色地看着Jojo。
“我也糊涂了。不是千马公司吗？怎么又来一个什么朗飞公司？”有人喊道。
“到底是哪家公司的产品啊？我们一直以为是千马公司的产品。难道不是吗？”另一个人喊。
Jojo忙说：“是我们公司的产品。我们是美国朗飞公司——”
郭美歌掉头看着后面的会场，发现还是有不少叽叽渣渣的议论声不断地传来。
“从来没听说过朗飞公司呢。怎么回事？”是一个女医生的声音。
郭美歌看向脸色开始变绿的Jojo，想：现在要不要出手帮Jojo？还是让她自己来？
Jojo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一下，说：
“各位专家，既然大家对朗飞公司感兴趣，我就花一分钟时间解释下我们和千马公司的关系。”
马上有人嚷道：“我们对你们公司不感兴趣。我们是来讨论BMG技术的么！”
郭美歌的脑袋“嗡——”地一下耷拉到胸前，想：唉！完了！看来我得出手。
质疑声在继续：“你说是你们的产品，可我也从来没见过你啊！我一直以为是千马公司的产品。搞什么啊？”
会场里响起了附和的嗡嗡声。郭美歌再看向Jojo时，发现她快要不行了。只听Jojo说：
“千马公司只是我们的经销商，我们才是原厂，我们是这个产品的制造商！”
“不要说那么复杂。你是制造商，我们都没在医院里见过你啊！你从来不来的吧？”医生们不依不饶。不能再等了！郭美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坐在旁边的葛主任吓了一跳。
可是，还么等郭美歌出手，从会场后面传来了韩门那响亮的嗓门。
“还是我来解释吧！”
郭美歌，Jojo，会场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向韩门。韩门已经站了起来，正往前走向讲台。
Jojo看着韩门的眼神，透出两个字——崩溃。郭美歌的眼睛追随着韩门，身子却慢慢地坐了下去。
韩门走到讲台边，看着强装笑颜的Jojo，微微欠了一下身说：
“请允许我讲几句话，可以吗？”
“您请，韩院长！”Jojo强装笑颜地说道，然后在心里嘀咕：
“呀！说好不会砸场子的！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韩门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面对会场，开始说话了。
“各位，刚才我看了一下，在座的有很多科室主任。说实话，我也蛮佩服这位千马公司的女士，姓郭是吧？郭女士，有能力召集这么多科主任坐在一起开研讨会。很不容易。”
韩门看了一眼郭美歌，发现她正瞪着自己，貌似在说“继续观察你要干什么”。Jojo则继续站在会场前，惴惴不安地看着旁边的韩门。
“所以我想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我和大家聊一聊我们和医疗器材商之间的关系。大家知道我刚来我们医院没几天。医疗器械，尤其是耗材的管理，正好是我的一个主要工作部分。至少在今后一年内，我会出台一些管理措施，让医疗耗材的资源得到很好的利用，避免浪费，杜绝非正常的购销行为。注意，我说杜绝，是‘零容忍’。”
会场里的各张脸，开始凝重起来。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回到刚才讨论的话题，就是这位Jojo李——”
韩门转头看了看Jojo。Jojo心中有一万头什么马奔腾而过，脸上却还要留着微笑。
“——李女士的朗飞公司和刚才我说到的千马公司到底是一个什么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们两家公司，和我们医院到底又是什么关系。我呢，以前是干临床的。现在又做了行政。可是我和大多数医生或者院长不一样，我对医院里的商业行为非常有兴趣，也花了不少时间做了一些研究。我也上过MBA课程，大家知道这在前几年是非常流行的。我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大型医院的商业行为。我有很多商界的朋友。一些在医疗圈非常活跃的跨国公司，他们的老总很多和我有过深入探讨，后来就成了朋友。我不避讳这些事情，因为我有很明显的理由，我不需要避讳我和商界的联系。其实这也是我的工作职责之一。那么，回归正题，朗飞公司和千马，还有油醋街医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这，就要从26年前说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