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是林克？”狱卒端着晚饭说。
“我是林克。”
“这是你的。”将晚饭放在林克面前。
“哇，这么丰盛，还有鸡腿，我有没有？”李立说。
“你想有啊？嘿嘿，你把他杀了可能会有。”狱卒笑着说。
“什么。。。什么意思？”李立说。
狱卒将李立的米饭配清汤放下，说：
“林克，明日处斩，让你临走之前吃点儿好的。”
两人大惊。
“为什么？”林克说。
“为什么？你杀了人，案子判下来了，不然你以为这是哪儿，大酒楼么？好好吃吧。”狱卒说完离去。
狱卒走了，李立问：
“林克，你杀了谁？”
林克盯着“丰盛”的晚饭，没有理会李立。
李立说：
“明天就。。。处斩？那这几日不是白打了么？”
林克盯着饭菜许久，他拿起那个鸡腿，白水煮过的，丰满多肉。
“我被骗到此处，最后得到了什么？脖子后一刀，跟一个鸡腿？”
林克想起自己漫山遍野打猎，吃各种野味野果，自觉是森林之王。
“我他妈的没有吃过鸡腿吗？！”
林克将那鸡腿奋力摔向牢门，鸡腿从栏杆缝隙间穿过，飞向外面。
“哎，我还可以吃。。。”李立话一脱口，才觉得不合时宜，又闭了嘴。
林克满心愤怒，觉得自己被命运摆弄，几天以前，他还坐在教室里，盯着窗外的云，喜欢的人就坐在身边，谁都没有说出来。
“素衣死了，我被黄祭司带进戈壁，大胡子要我当个神，老姜骗我给他偷书，却最终被送进监牢，方才还在为昨日苟活庆幸，盼得逃出生天，此时却已走到绝路。我是怕死么？我一点儿都不怕，可这算什么活法，我被这些人拉过来扯过去，都是为了他们的愿望，他们的想法，最后给了我一个鸡腿？你妈了个比的鸡腿！”
见林克大发雷霆，李立抱着双腿坐着不吱声，林克忽然转过来说：
“李立，你是好朋友，你救了我的命，我告诉你，我失手害死了一个女孩儿，是我爱的人，所以被他爹带到此处，本就是要将我押入这永绝希望的地狱，虽然偶得脱身，却最终还是到了这里。一开始我就知道，没人能从这里活着出去，那比赛就是个幌子，我们是斗兽场里任人摆布的兽，还以为自己在做抗争，最后一定有个更强大的东西将你杀死在出口。我出去打比赛，就是为了看哪里有出口，跳上观看席，在混乱中逃离这里。我受够了这种任人摆布的命运，他们随便夺走你拥有的事物，视你为工具。”
“林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见过饥荒和严寒，人命就是嗓子里一口气，说没有就没有。天灾夺走了我的所有家人，一切，包括尊严，只留了我一条命，我咬紧牙，就是不将命给它。你是个好人林克，你不认识我就肯帮助我，我还骂你，你是我家人死后见过最善良的人。”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李立，可我就要死了。”
林克想，这种知道自己几时将死的感受，就是黄素衣在那片山谷中的感到的吧。
“那个井，可以逃走么？”李立说。
“不行，贪狼君说那是下水道，会从高处坠落到一片礁石滩上。你看，他们把那些打死的人，推到井中，顺着水流排进紫京港。”
李立说：“我看这里每天都要死人，谁知道那些是犯人互相斗殴致死，还是被这里的人杀死？恐怕那些贪官污吏也会把自己想弄死的人送进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投入天井里，就像你我一样。”
“这我倒没有想到。”林克说。
“会不会是你太展露锋芒，他们才急急将你判死，怕受人注意时不好下手？”李立说。
“应该不是，那贪狼君还帮助过我。”林克想，若是周阿三第三刀扎中，自己恐怕已经死掉。
“唉，”李立一声叹息，换了个姿势坐着，“我们就像案板上的肉，别人想对我们好一点就好一点，想弄死我们，随时就是一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先生在课堂上念过的这段话，林克方明白其意，此刻他是那样的理解鱼肉，也理解身处案板上的恐慌。
“对！刀子，我就是鱼肉。”李立完全躺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在享受鱼肉的感觉。
林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此时只能坐着。想着想着，不自觉盘起双腿，双手叠放在丹田，他不知道这样是什么意思，只是自然就这样坐着。
“林克无法从这里出去，但炎帝必然可以，如果我真是炎帝，那炎帝会怎么思考，怎么行事？”
这是他第一次试着以炎帝的角度思考。
他静坐着，从双腿酸麻到忘记酸麻。
他静坐着，思考着，过去的种种在他眼前浮现，破碎，组合。思绪的乱流翻涌，他在忍受。
直到月光从天井撒下，林克睁开双眼。
他思考出一个无比简单，却从未意识到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炎帝如何行事，炎帝如何思考，不知道自己如何获救。但他却沉浸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巨大喜悦中，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完全困惑了，并奇怪地因此满心喜悦，就连这喜悦也令他困惑，可他就是前所未有地喜不自胜。
“从前的我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么我又何必慌张？”
由此他继续思索着，直到意识到第二件事：我是会死的。
他在静坐中，放弃了继续抗拒。
他接受与黄觉的冲突，接受生命，接受“自己一无所知”，当他接受死亡的一刻，他才发觉，先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不会死的，尽管这事是如此的不合理，但他就是觉得，死亡是自己之外的，一件令人不悦的事而已。
当他“死到临头”，回想起关于自身的种种，他接受了一个十分简单的事实：我是会死的。并为此剧烈心痛。但与之并来的是，当他接受死亡产生的痛苦时，如同一把光芒的刀，他倒转，插入自己的躯壳。
内在的光，从那裂缝中涌出，黑夜顿时光芒万丈。
虽然那光只是一瞬，却永远地改变了林克，与这世上所有见过那光的人一样，世界再也不是万古长夜。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绝望。
他轻轻躺下睡去，在这巨大的困惑与清醒中安稳睡去，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多年以后，林克回想起这一夜，他依然感到喜悦，他说，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试着杀死自己，先前他嘴上寻死，却只是借此躲避真正需要面对的事。
今夜，大胡子没有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