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今儿这回,暖香斋那边可都请了你三回了,你还不去?”瑞书看着她,含蓄地笑着。
冷阮看了看门外站着等候的小丫头,“你不是不知那暖香斋……”她欲说还休,并未接着说下去。
“但你总得去一趟罢,免得日后大家脸上难堪。”
冷阮沉默点了点头,理了理衫子,收拾了些点心拿上,向门外的小丫头道:“走吧,我们这就过去。”
暖香斋正屋门半掩着,从里面传来二小姐邓芙的哭声。
冷阮听见文姨娘温柔地哄她:“你就当把这个送给你春羞姐姐罢,她好歹也是你的表姐。改日娘亲再送你一个,你看好不好。”
邓芙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但却并未停止。
冷阮身旁的小丫头促狭一笑,轻轻敲了敲门。
门推开,文姨娘瞧了眼站门口的冷阮,向奶妈道:“带二小姐下去玩。”
那奶妈抱着还在哭的邓芙匆匆走了。
冷阮见这屋里,除了文姨娘,只张妈妈和春羞在。那春羞一张脸涨得绯红,手里拿着一只精雕细琢的芙蓉珠花,有些扭捏地站在一旁。见冷阮一直盯着她瞧,丢下一句“我先出去了。”便急匆匆地出了屋。
冷阮注意到她那个“我”字,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哟,小阮来啦,快过来。”文姨娘很是温柔地招了招手。
冷阮缓缓行上前去,先作揖行礼。
那一双白皙鲜嫩的手一把拉住她,“我看你回来有这许多日了,我叫你了三四回,怎么你老也不来呢。”
“是奴婢的不是。近来日日在畅恩堂,实在抽不出身来。今儿一得了空,晓得姨娘唤我,这就来了呢。”她一面说一面将带来的点心摆在案上,“这是瑞书姐姐亲自下厨做的点心,很是别致,奴婢特意送了来给姨娘赔罪。”
文姨娘扫了一眼那几碟点心,并未如何留意,只向她道:“我也不过是瞧着你长得乖巧,和你投缘,叫你过来说几句话,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带这些做什么。”
冷阮垂眉笑了笑,并不答话。
“张妈妈,拿张凳子来。”
那张妈妈上下打量着冷阮,老大不情愿地去拿了。
“坐着,陪我说说话。”文姨娘柔声道。
冷阮依言坐了,双腿合拢,身板挺直,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保持着一种温婉沉静的姿态。文姨娘瞧她,行止礼仪仿佛有些不一样了,便知宋氏是下了心血教她。不过才几日,便已见了成效。
文姨娘打先扯了些有的没的,一会子问她璟园风景,一会子问她庄上收成,一会子问她邓异近来做些什么。杂七杂八,闲扯了好一阵子。
冷阮不动声色地等着,想是知道她尚未问到点子上。
过了好半晌,茶喝了两盏,文姨娘方道:“这以后你可要好好服侍你家公子爷了,也不辜负夫人对你的一片心血。”
这就来了,冷阮心里轻笑,面上仍十分恭敬,“姨娘这是说哪里话,该属奴婢的份内事,奴婢自然不敢怠慢的。请姨娘放心。”
“你年纪还小,但凡有个不注意的,可怎么是好呢。”文姨娘似担心似忧虑地道。
“屋里还有瑞书冬露姐姐她们呢,姨娘不必担心。公子爷若知道姨娘如此替他操心,想来也会感激姨娘的。”
“我是说,你公子爷身上的事,总有瑞书冬露她们照管不到的地方。男儿血气方刚了,你公子爷明年又要娶妻了。何况,听说玉簟那丫头也不知怎么的,不大在屋里头服侍了。这会子,屋里头可不缺几个知冷知热的麽?你年纪又小,多的是照管不到的地方呢。”
冷阮这才听出了门道来了,顺坡下驴地道:“姨娘说的是,前儿个尚妈妈和瑞书姐姐还说呢,这屋里也该添置人了,或是从下面升上来也好,或是从外面挑拣新的也好。只是,年纪轻又懂事知礼的哪有那么好挑,所以只能等着呢。”
“这话说的,咱们这府里有多少好丫头不够她挑的,还需要去外头挑拣?”文姨娘轻抬了抬眉,冷笑了一声。
“姨娘说的是,我也是这么跟妈妈讲的呢。”
文姨娘看着她不言语,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冷阮又道:“姨娘不如也帮着瞧瞧,若有知冷知热又懂事知礼的人选,好跟咱们尚妈妈说一说。免得屋里一直缺个人服侍,咱们也忙得不可开交。”顿了半晌,又笑着说,“就按着春羞姐姐这样挑就是了,奴婢瞧春羞姐姐好得很,长得又好看,又聪慧伶俐,奴婢看着她也喜欢得很。”
文姨娘不由一笑,“你也觉着春羞好?”
“自然是。连着我们公子爷瞧了她也说好,说文姨娘的教养好,才教出这么一个貌美识礼的好女孩儿。”她见文姨娘似乎不信,又道:“姨娘不行,可以去问我们屋里其他丫头,每回春羞姐姐送东西过去,若公子爷在,总是要留着说好一会儿话,有些好东西咱们也没有,先给了春羞姐姐呢。”
文姨娘自然是信的,每每春羞自长嘉院送东西回来,哪一回不是带回来一两件上等的物件,含羞带怯地连连夸邓异的好。
“你家公子爷既然这么瞧得上我家春羞,怎么,怎么……”她实在不知如何问这话。
冷阮却一幅很是会意的神情,“我们公子爷瞧春羞姐姐是姨娘身边顶顶重要的人,实在不敢抢了姨娘的人去,被人笑话。公子爷还常说,我与春羞姐姐眉眼间有些相似呢。”
她这么一说,文姨娘便不由将她细细打量。她瞧着自然是不大相像的。但细细一瞧,又觉着眉眼间的轮廓依稀又很像,同样笑起来,很是娇媚动人。她心里半信半疑,又得意又无奈。
“你家公子爷若早担心这个,大可来同我说,他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我还有什么不舍得。只不过春羞她好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心疼些也是有的,断断不许她过去只做个洒扫丫头。”
“姨娘何必担心这个。我们公子爷既喜欢她,自然是要留她在屋里的。只是,春羞姐姐若真去了,咱们一干人可都被比下去了。奴婢喜欢春羞姐姐,愿意跟在春羞姐姐身边沾光,只望姨娘和姐姐可别嫌弃了奴婢去。”
文姨娘淡淡一笑,“你是个好丫头,可惜孤苦无依。若能在你家公子爷多替春羞说几句好话,我定是不会亏待你的。”
冷阮诺诺应下。
茶吃了好几盏,春羞在窗下站得腿都要软了,方听到里面起身的声音。她赶忙紧走几步,站到院门口去。
冷阮出了屋门,亦往院门口走来。
“春羞姐姐好。”冷阮柔声道。
狐媚子,春羞暗斥了一身。只几个月不见她,她这通身的气派已叫自己不由自惭形秽。怪道公子爷喜欢,男子可不都喜欢这样的麽。但方才一听到她说自己与她眉眼相似,心中又不由幻想,或许公子爷是因为她与自己有一二分相似才喜欢她也指不定。
“你可真是能干呀,听说现下连夫人都喜欢你。”春羞阴阳怪气地讥讽。
冷阮含笑走出了门子,“姐姐不送送我麽?”
春羞犹豫不前,终于还是顿了顿脚,跟了上去。
“我在屋里同姨娘说的话,姐姐都听到了罢。我说可是真心实意的心里话,姐姐千万别不信。”
春羞见她说穿自己偷听,一时脸红下不来台。
“姐姐不必觉着害臊,我今年也十三岁啦,女儿家的心事我也是有的。”她叹了一声,“说实话,我是真心喜欢姐姐。不然我也不来了。”
春羞看着她,只听她又道:“姐姐应当也知道,咱们公子爷心里是有姐姐的,否则,似他那般一个只知道兵书兵法、从不寻花问柳的人,怎么偏偏爱和姐姐你多说几句话呢。公子爷虽现下待我不错,但我孤苦伶仃,毫无倚仗,比不得姐姐你,有文姨娘这个姨母。等明年华庄郡主进了门,她年轻貌美、知书识礼、温柔贤淑,出身又高,那屋子里只怕连我站的地方也没有。比不得姐姐去了,好歹能争上一争。”她说到伤心处,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在春羞身上打转,瞧见她项间配得攒玉璎珞和二小姐身上的竟一般无二。
连春羞也听得动容了。
“我是一心盼着姐姐来的,只是不晓得姐姐愿不愿意来。”她期盼地望着春羞道。
春羞红了脸,正欲开口,冷阮却又道:“不过现下姐姐却是不好过来。你不知道,唉……”
春羞见她欲语还休的模样,连忙催她:“不知道什么?”
冷阮默了又默,良久不语,只顾往前走。
春羞拉住她,有些着急。“你倒是快说。”
“姐姐你怕是不晓得,咱们屋里的玉簟姐姐在我们公子爷跟前说了好多姐姐的不是。说姐姐想攀高枝,所以没事便往长嘉院闲逛。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咱们公子爷。仗着有点美貌,就眼高于顶。迟早有一日,登得高摔得重。”她吞了吞口水,犹豫地看着春羞。
“你说的都是真的?”春羞方才是羞红了脸,现下竟是气红了脸。
“不敢骗姐姐。那玉簟姐姐的性子难道姐姐不知道么?我才来了几个月,玉簟姐姐看公子爷待我不错,便日日给我脸子瞧,欺负我没有倚仗。没想到,她连姐姐也敢这般编排。”
春羞气得要将手中的帕子绞断了,“这坏蹄子,真是嘴碎。”
“公子爷也是见她爱在背后说道人,所以不许她在屋里服侍。不过咱们公子爷到底是个面冷心软的,不肯说重话。兼她娘又是后厨管事,所以旁人也都留着三分面子。”
春羞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做饭的,有什么大不了。你瞧着罢,我迟早不撕了她的嘴。”
冷阮见两个小丫头从不远处路过,连忙捂住她的嘴,“姐姐小心祸从口出,与其同她闹翻,不如想想如何重新赢得公子爷的喜欢是正理。这两日公子在城防营,明日晚饭前公子爷回来,在外面定然没吃着什么好的,姐姐不如亲手做些点心小菜送过去。”她连连安抚了半晌,方与春羞互相道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