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
云庭的大宗师气息一泄，远在云候府中的云止容便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一步跨上七层高的阁楼顶上，遥遥望着东宫方位，负手而立。
与此同时，皇宫中，皇帝身边一直默默守在御书房中的老太监，此刻浑浊无神的眸子猛地一张，一道精光闪过，桌案上一盏刚点燃的烛火猛地忽闪了几下，随后便恢复了正常，老太监也重新眯上了眸子，身形重新佝偻下来。
“何事？”威严的声音从御案后一道瘦弱的身影上传出。
老太监的腰身弯的更低了，仔细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褶皱，轻声回话道，“刚刚有大宗师的气息泄露，距离太远，老奴只能隐隐察觉到，似乎在太子所居的东宫方位。”
“嗯？”正在批阅奏章的瘦弱身影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面显薄怒，一对黑白相间的浓眉竖起，斥声喝道，“大胆狂徒，还敢冒犯天威，当诛！”
说到这里老者微一沉吟，下令道，“传旨武安候....”
就在老人话刚说了一个开头，外面便传来禀报声，“禀陛下，武安候求见，正在宫门外候召。”
老人，哦不，应该是大周皇帝绍宗帝一愣，不过转瞬便想清楚了缘由，既然他身旁的太监王富都察觉到了大宗师的气息，没道理隐有大周武力第一人之称的武安侯察觉不到。
“宣！”绍宗帝沉声宣召。
很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云止容进了御书房，老太监王富看了眼云止容，将那抹深深的忌惮隐藏在眼底最深处，不敢显露分毫，只是恭敬的将云止容引进了殿内。
“臣，云止容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云止容躬身行礼，身为超品武侯，见帝不跪乃是大周皇朝历来许以的无上殊荣，非其他一品武侯公爵等爵位可比。
“免礼吧，刚刚朕正要遣人去寻你，想来大宗师的事你刚刚也察觉到了，朕要你彻查此事，贼心不死，朕心难安。”大周皇帝满脸杀气，森然下令。
云止容犹豫了一下，绍宗帝一双眼睛不知道看过多少人，早已洞若观火，云止容的迟疑被他尽收眼底，不禁问道，“云卿可有为难之处？但说无妨。”
绍宗帝说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双手笼于袖中，一张皱纹密布如沟壑的老脸上，布满威严。
“陛下，臣并非是为难，而是此大宗师陛下也认得，乃是...乃是...”
云止容很纠结要不要告诉绍宗帝云庭突破大宗师这件事，还是随便找一个隐藏在盛京中，不愿暴露身份的大宗师顶替一下，毕竟此事一旦曝光，云庭定然是会被委以重任，要知道现在云庭的状况很差，根本没有大宗师的战力，这一点更是不能透漏的，皇帝也...额...倒是可以提一下？毕竟现在朝中局势诡谲，所以此事更难做决断了。
绍宗帝眉头一皱，“吞吞吐吐，说，是谁？我大周再出一位大宗师是好事，遮遮掩掩的，难不成这新晋的大宗师还生出了别的心思？”
“噢，这个到没有，只是...罢了，他是吾儿，云庭。”云止容放弃了隐瞒。
“庭儿？！”云止容的回答让皇帝大吃一惊，云庭才多大，虽然平时绍宗帝时常将云庭叫到身旁侍奉，但由于云庭年纪幼小，却是没怎么过问习武方面的事，如今一听之下难免吃惊。
“是。”云止容淡定点头，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儿子的问题能隐瞒一时，却瞒不了太长时间，只要宗师出手试探，很快便能让云庭暴露出所有问题，倒不如现在直接跟皇帝老儿交个底，也省的日后麻烦。
接下来，云止容避重就轻的将云庭一些状况说了，比如逆反先天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便选择了隐藏，只是说云庭突破时心境不稳，伤了根基，目前无法妄动一身真元，需要时间来弥补之类的。
“根基伤了？！”绍宗帝又惊了一下，这对武者来说可是非常严重的事，弄不好会彻底断绝武道之路，那孩子能承受的住这个打击么。
“不是什么大问题。”云止容这样安慰，皇帝陛下很无语，随后，绍宗帝一纸令下，宝库中一筐筐的奇珍药材被送去了云府，是真的论筐算的，旁边老太监王富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正在君臣相宜，交谈甚欢的时候，外面传来惊慌的叫声。
......
一个时辰后，东宫太子府被大队禁军保护起来，原先驻防的禁军护卫都被下了兵刃，隔离监管，所有杂役侍从被集中起来，跪在地上等待审查。
很快，皇帝驾临东宫，苍老的面容下，杀气几乎凝为实质，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并非说说而已，云止容步履从容的跟在帝侧，目光转过，一切无所遁形，很快便找到了云庭所在之处。
在太子的寝殿中，姬太渊此刻嘴唇发紫，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痛苦狰狞不断变换，云庭并指如剑，不断在姬太渊身上点着，每一指落下，便有一层淡淡青紫色的薄雾从姬太渊毛孔散出，不多时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
外面的乱局云庭并不关心，早在云止容到来之时便悄悄释放出了一缕气息，云庭知道了来人是父亲后更安心了，专心帮姬太渊拔毒。
一会儿后，脚步声慢慢靠近寝殿，守门侍卫一见皇帝陛下亲临，赶紧上前开门，吱呀一声，殿门被开启，还不等旁人有所动作，云止容抢先一步挡在绍宗帝的身前，大袖一卷，将站在门口的侍卫震到一旁，紧接着掌指微曲，整个寝殿中的毒雾如海纳百川般的向云止容掌心汇聚，紧紧片刻间，所有毒雾汇聚成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青紫色气团，殿内情形也随着为之一清，露出了站在床边，单手负后，长身而立的云庭身影。
绍宗帝心急，一见云止容清除了周边的危险，赶紧急走几步，来到云庭身旁，云庭一指半举，想了想却是没再继续点下去，既然父亲来了，他也没必要耗费心力了。
“陛下，父亲。”云庭转过身，从容的见礼。
“免了，渊儿如何了？！”绍宗帝随手免去了云庭还未彻底拜下的礼节，急切的望着姬太渊狰狞可怖的脸庞，眼中惊怒交加，说话的语气更是冷若寒冰，“到底是谁，竟如此大胆，太子乃国本，竟敢下手动摇我大周国本，其罪无赦，诛九族！”
云庭只是摇头，讲明了事情的经过，随后便直言自己见识不够，只是觉得此毒着实麻烦的很。
云止容上前两步拍了拍云庭的肩膀，随后手托青紫毒团，眼中有着追忆道，“此毒名为修罗渡，乃是取渡人入修罗之意，中此毒者，初时不显，可随着日久，性情会逐渐大变，狂暴易怒，嗜杀，直至最后人性泯灭，以身化修罗，入血杀修罗道。”
云止容说完殿内瞬间一片安静，感到毛骨悚然，只有姬太渊那粗重的呼吸声依旧在耳畔回响。
“可有救？”良久后，大周皇帝涩声询问，经过悚然，惊怒，暴虐过后，只剩恐惧在心间徘徊，现在的大周还在掌控中么，向太子下这种毒，其居心可谓是昭然若揭了。
绍宗帝可以想象到日后此毒一旦爆发，姬太渊高坐龙椅却突然狂性大发，斩尽朝臣，血洗皇宫，屠戮臣民，大周皇朝就此崩塌的场面，那将是何等的惨烈悲哀，绍宗帝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心中悲凉、恐惧。
云止容再次上前两步，手指轻点姬太渊几处大穴，很快就对姬太渊的情况心中有数，轻轻颔首道，“此时殿下中毒时日不长，虽然不知为何会提前爆发，但这也算是殿下龙气护体，有大运在身，洪福齐天了，得以及早发现，免去了日后灾祸，以臣之能，要拔出此毒，易尔。”
话说完，云止容掌放光华，轻贴姬太渊额头，随后缓缓上提，无视姬太渊那痛苦到扭曲的面庞，只见无数青紫雾气自姬太渊七窍滚滚涌出，在云止容掌间汇聚，不过盏茶时间，毒雾尽去，云止容云淡风轻，端详着手中毒雾，若有所思。
“渊儿，如何？”绍宗帝坐在床沿，看着虚弱到将要昏迷过去的姬太渊，心疼与后怕在不断交织着。
“父...父..皇...”姬太渊幽幽转醒。
“在，朕在这呢，都无事了，武安侯已经为你拔出了毒素，你要好生休息，好好活着，切不让那些奸佞小人阴谋得逞，日后的大周，还要你来执掌。”
姬太渊虚弱的点点头，旁边的云止容眼见当下无事了，便拉着云庭出了寝殿，来到一处凉亭中询问事情详细经过。
云庭对于父亲自然是知无不言的，一些并未说与绍宗帝，有些敏感的话都统统说了，详尽无比，甚至具体到了当时姬太渊的表情变化等细节。
“我只是想让太渊认识到现在事情的严重性，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想想都觉得后怕。”最后云庭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的说道。
云止容欣慰的看着云庭，突然岔开了话题，道，“出去参军一次，果然让你成长了许多，我时常在想，是什么让你转变这么大，那过程定然是极为痛苦煎熬的。”
云庭一怔，随即便回道，“可您当时什么都没问。”
说完后，云庭眼中一丝悲意一闪而逝，心头浮现几张憨厚的身影，大壮、强子、二牛...你们都还好么，给你们老家寄去的钱不知收到没有，二牛，你曾戏言要将自家妹子嫁给我，不知可还作数么，如果...你们都还活着该多好...
“无非就是些生离死别，经历的多了，也就没那么痛苦了。”云止容眼眸幽深，淡淡的说了一句，显然也是勾起了许多年轻时的回忆。
这时，云庭像是打开了心扉，或许是觉得时日久了，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信任的人来倾诉，也可能是受到了今日姬太渊一事的刺激，不想留下遗憾，总之，云庭便缓缓开始了诉说。
“当我刚参军不久，还是一名普通士兵时，我曾亲手处决了三个逃兵，不顾他们苦苦的哀求，诉说缘由，砍下头颅，血液溅的满地都是，那时我是自豪的，偏执的认为他们所言都是借口，身为大周子民怎能临阵脱逃，我觉得自己做的很对，说起来也可笑，那时我甚至感到自己使命加身，游手好闲了十几年，如今总算做了点正事，荣耀的像是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然后呢？”云止容好不容易见云庭想说了，自然极力配合，做一个好听众。
“然后校官让我们将他们的尸首抛到乱林中，在收敛遗物时，我找到了三封家书，一者母病危，家中只有他一个独子；二者，邻里传信，家人遭恶霸欺凌，如今都要活不下去了；三者...儿被残杀，妻被淫辱，自绝身亡，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父亲，你现在还觉得我做的对么？”
“你有答案了么？”云止容反问。
“......”云庭沉默良久，没有回答，接着诉说道，“当晚，我潜出军营，在乱林挖了三个坑将他们入土为安，接着，我花了半月时间，昼伏夜出，骑乘夜莺入城，杀尽了城中恶霸，追凶三日，将杀子**的凶徒施以了凌迟之刑，一刀一刀的，亲手将他们剁碎，喂了山间野兽，直至最后，托人为亡母办了丧事。”
这次直到过了许久云止容才问道，“你恨么？”
“恨？”云庭看着父亲，自嘲的一笑，“当时恨得要死，不知是否沉浸过深，当一切事情都办完后，我大病了七日，不言不语，心中悔恨如穿肠毒药，日日啃噬我心，可讽刺的是，我的鉴云心法却因此事而突破了，一流入宗师，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绝望的天堑，可我却因此突破了。”
云止容眼中有着怜惜，这事他是知道的，可当时却选择了放手，并传信军中，不得插手相助，此时安慰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可好受些了？”
“呵，与父亲的猜测恰恰相反，我陷入了魔障中。”云庭说着，眼中隐现挣扎，心灵承受拷问，却仍自说着，“您知道明明清醒的知道将入魔障，而不愿改变的心情么，这种心情才是最大的魔障，后来我被军中提拔，数次血战屡立大功，很快便掌了大权，您知道我掌权后第一件事干了什么么？”
“什么？”云止容的心情开始有些莫名的沉重起来，似乎将有一件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在云庭身上了，果然，云庭接下来的话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我把当初下令的校官找了个由头贬入了死士营，眼睁睁的看着他战至濒死，那时候我就在他身旁，现在我都记得，他临死时那充血的双眼一直在看着我，眼中有不解、疑惑、愤恨。”云庭眼中的挣扎越来越明显，心中咆哮嘶吼。
“你就在旁边看着？！”云止容心中的不安更重，他不在乎一个将校的死活，他在乎的是云庭，当时他会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来漠视此事发生，而且，当时的心态到现在依然还残存，太可怕了，这一切都让云止容感到不安。
“我视周围战死的袍泽如无物，只是一心守着这个即将死掉的人，我护着他，用一根布条把他绑在我身上，一边杀敌，一边在他耳边从逃兵之事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现在他要死亡的时候，最后我问他，我做的对么？”
“他说什么？”云止容直视云庭的双眼，看着云庭眼底深埋的戾气心中暗叹。
云庭不屑一笑，“他都快死了，想说也说不了了，只是他知晓前因后果后，死不瞑目，我看着他带着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云止容忍不住了，轻喝道，“他没错！”
“可这世人谁又曾有错！！！”轰然一声，云庭似乎被云止容一句没错勾动了心绪，心底深埋已久的戾气爆发，爆喝出声，大宗师气势一瞬间脱离了云庭的掌控，猛然一涨，整个凉亭瞬间炸裂，漫天碎屑激射。
云庭眼角一滴泪划过，“父亲，您知道么，当他死的那一刻，我哭了，抱着他的尸体嚎啕大哭，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问心劫！”云止容一惊，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拦下了阵型大乱的禁军护卫。
云庭一喝过后像是失了神，仰头望天，一身的气势渐渐收敛，鉴云心法，原来他根本就不曾真正了解这门心法的真谛，风无形，云无常，心为真，鉴为证，这才是鉴云心法的真面目么。
咔嚓！
就在云庭悟透真谛的一瞬间，一道崭新的裂痕出现在老祖宗的封脉上，一股强大精纯的元气涌出，飞速转化精元，云庭犹如一只煮红的大虾，全身涨红，冒出腾腾热气，一两个刹那过后，云庭恢复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