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9046200000006

第6章 方正第五

【原典】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1]。过中不至[2],太丘舍去[3],去后乃至[4]。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5]?”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

【注释】

[1]期日中:约定的时间是正午。日中,正午时分。[2]过中:过了正午。[3]舍去:不再等候就走了。去,离开。舍,舍弃,抛弃。[4]乃至:(友人)才到。乃,才。[5]尊君:对别人父亲的一种尊称。不,通“否”。

【译文】

太丘长陈寔和朋友约好一同外出,约定时间是中午出发。过了中午,朋友还没有来,陈寔没有管他,就自己先走了。陈寔离开之后,那位朋友才到。当时陈寔儿子陈纪才七岁,正在门外玩耍。来客问陈纪:“令尊在家吗?”陈纪回答说:“家父等了您很久,见您不来,就自己先走了。”那位朋友便生起气来,说道:“真不是人呀!和别人说好要一起走的,却扔下别人不管,自己走了!”陈纪说:“您是跟家父约定中午走的。到了中午还不来,这就是不守信用;对着人家的儿子骂人家的父亲,你这就是不讲礼貌。”那位朋友听了很惭愧,就下车来拉陈纪的手。陈纪却掉头跑进家门,没有搭理他。

【原典】

南阳宗世林[1],魏武同时,而甚薄其为人,不与之交。及魏武作司空[2],总朝政,从容问宗曰:“可以交未?”答曰:“松柏之志犹存。”世林既以忤旨见疏,位不配德。文帝兄弟每造其门,皆独拜床下,其见礼如此。

【注释】

[1]南阳:郡名,治宛县(今河南南阳)人。宗世林:宗承,字世林,三国时魏南阳安众(今河南镇平)人。[2]魏武:曹操,死后追尊为魏武帝,故称。司空:官名,三公之一,参议国事,掌水土之事的最高行政长官。

【译文】

南阳郡人宗承,是和魏武帝曹操同时代的人,他很瞧不起曹操的为人,不肯和曹操结交。等到曹操做了司空,总揽朝廷大权的时候,曾委婉试探宗承说:“现在可不可以和我结交呢?”宗承回答说:“我如松柏一样的意志还没有变。”宗承就这样因为不合曹操的心意而被疏远,官职很低,和他的才德品行不相配。但是曹丕、曹植兄弟每次登门拜访,都是以晚辈的身份,各自拜在他的坐榻下。他就是这样地受到尊敬。

【原典】

魏文帝受禅[1],陈群有戚容[2]。帝问曰:“朕应天受命[3],卿何以不乐?”群曰:“臣与华歆,服膺先朝,今虽欣圣化,犹义形于色。”

【注释】

[1]魏文帝:曹丕。受禅(shàn):接受禅让帝位,指曹丕登位称帝。公元220年农历正月,曹操死,其子曹丕继位为汉丞相,十月,曹丕废汉献帝为山阳公,自称皇帝。[2]陈群:陈群字长文,颍川许昌(今河南许昌)人,其祖父陈寔,父亲陈纪,叔父陈谌,于当世皆负盛名。[3]应天受命:指登帝位,帝王都认为自己是顺应天意、接受天命而登位的。

【译文】

魏文帝曹丕称帝,陈群面带愁容。文帝问他:“朕顺应天命即帝位,你为什么不高兴?”陈群回答说:“臣和华歆铭记先朝,现在虽然喜逢盛世,但是怀念故主恩义的心情,还是不免会显露出来。”

【原典】

郭淮作关中都督[1],甚得民情,亦屡有战庸[2]。淮妻,太尉王凌之妹[3],坐凌事当并诛。使者征摄甚急[4],淮使戒装[5],克日当发。州府文武及百姓劝淮举兵,淮不许。至期,遣妻,百姓号泣追呼者数万人。行数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还,于是文武奔驰,如徇身首之急。既至,淮与宣帝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既亡,则无五子。五子若殒,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

【注释】

[1]郭淮:字伯济,三国魏太原阳曲(今山西太原)人。都督:官名,地方军政长官,都督诸州军事,兼任所驻地之州刺史。[2]战庸:战功,庸即功劳。[3]太尉:官名,汉魏时与司徒、司空并称“三公”。[4]征摄:指逮捕。[5]戒装:准备行装。

【译文】

郭淮出任关中都督期间,很得民心,也多次建立过战功。郭淮的妻子,是太尉王凌的妹妹,因为王凌犯罪一事受到株连,应当一起处死。派来逮捕她的官吏要人要得很急,郭淮就让妻子准备好行装,按限定的时间出发。州和都督府的文武官员和百姓都劝说郭淮起兵反抗,郭淮没有应允。到了既定的期限,打发妻子上路,沿途百姓号啕痛哭不已,一路跟着呼唤不舍的人有几万人。走了几十里路后,郭淮终于下决心叫手下的人前去把夫人给追了回来,于是文武官员飞跑传命,就像去营救即将被斩首的人那么紧急。夫人追回来以后,郭淮写了封信给司马懿说:“五个孩子哀痛欲绝,恋恋不舍,思念他们的母亲。如果他们的母亲死了,我就会失去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如果死了,也就不再有我郭淮了。”司马懿于是上表魏帝,特准赦免了郭淮的妻子。

【原典】

诸葛亮之次渭滨[1],关中震动。魏明帝深惧晋宣王战[2],乃遣辛毗为军司马[3]。宣王既与亮对渭而陈,亮设诱谲万方。宣王果大忿,将欲应之以重兵。亮遣间谍觇之[4],还曰:“有一老夫[5],毅然仗黄钺[6],当军门立,军不得出。”亮曰:“此必辛佐治也。”

【注释】

[1]诸葛亮(181—234):字孔明,三国蜀汉琅琊阳都(今山东沂南)人。[2]魏明帝:曹睿,字元仲,魏文帝曹丕的儿子。[3]辛毗(pí):字佐治,三国魏颍川阳翟(今河南禹县)人,官至卫尉。[4]觇(chān):侦察。[5]老夫:老年男子。[6]黄钺(yuè):用黄金装饰的长柄大斧,古代为帝王所专用。

【译文】

诸葛亮屯兵在渭水之滨,关中地区人心为之震动不已。魏明帝曹睿十分害怕晋宣王司马懿出战,便派辛毗去担任军师。司马懿和诸葛亮隔着渭水列成阵势以后,诸葛亮千方百计地设法诱骗司马懿出战,司马懿果然非常愤怒,就打算用重兵来对付诸葛亮。诸葛亮派间谍去刺探司马懿的行动,回报说:“有一个老人拿着金斧,坚定地面对军营门口站着,将士都出不来。”诸葛亮说:“这人肯定是辛毗呀。”

【原典】

夏侯玄既被桎梏[1],时钟毓为廷尉[2],钟会先不与玄相知,因便狎之[3]。玄曰:“虽复刑余之人,未敢闻命[4]!”考掠初无一言,临刑东市,颜色不异。

【注释】

[1]夏侯玄:字太初,魏齐王曹芳时任太常,为九卿之一,主管礼仪祭祀之事。桎梏(zhì gù):脚镣和手铐。[2]延尉:官名,九卿之一,掌管诉讼刑狱之事。[3]狎(xiá):亲近而不庄重。[4]闻命:听从命令,这里说未敢闻命,意即不愿与之交往。

【译文】

夏侯玄被逮捕了,当时钟毓任廷尉,钟会先前和夏侯玄关系不是很好,这时趁机戏辱夏侯玄。夏侯玄说:“我虽然是个罪人,也还不敢遵命。”经受刑讯拷打,始终不出一声,直到押赴法场行刑,也依然面不改色。

【原典】

夏侯泰初与广陵陈本善[1]。本与玄在本母前宴饮,本弟骞行还,径入,至堂户。泰初因起曰:“可得同,不可得而杂。”

【注释】

[1]夏侯泰初:即夏侯玄。陈本:字休元,三国魏临淮东阳(今安徽天长西北)人,历官郡府、廷尉、镇北将军。

【译文】

夏侯玄和广陵郡人陈本是好朋友。当陈本和夏侯玄在陈本母亲面前喝酒时,陈本的弟弟陈骞从外面回来了,径直往里走,一直走到母亲住的堂屋门口。这时夏侯玄站起来说:“我可以与志趣相同的人交往,但是不能够与志趣不相投的人交往杂处。”

【原典】

高贵乡公薨[1],内外喧哗。司马文王问侍中陈泰曰[2]:“何以静之?”泰云:“唯杀贾充,以谢天下[3]。”文王曰:“可复下此不?”对曰:“但见其上,未见其下。”

【注释】

[1]高贵乡公:指曹髦(máo,241—260),字彦士,是魏文帝曹丕的孙子。[2]司马文王:司马昭,谥文王。[3]谢:认罪。

【译文】

曹髦被杀,朝廷内外众人震惊激愤不已,大家议论纷纷。文王司马昭问侍中陈泰:“怎样才能使舆论平静下来呢?”陈泰说:“只有杀掉贾充来向天下人谢罪。”司马昭说:“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个比这次一等的处理办法?”陈泰回答说:“我只知道比这更重的处置,不可能有比这更轻的处理办法了。”

【原典】

和峤为武帝所亲重[1],语峤曰:“东宫顷似更成进[2],卿试往看。”还问:“何如?”答云:“皇太子圣质如初[3]。”

【注释】

[1]和峤:字长舆,任侍中,迁中书令,多次向晋武帝司马炎谈起担心太子不能继承国家大业,武帝不以为然。[2]东宫:太子居住的宫室,这里用来称太子。[3]圣质:太子的资质,“圣”字是敬辞。

【译文】

和峤是晋武帝所信任和器重的人,有一次武帝对和峤说:“太子最近看起来似乎变得更加成熟、长进了,你抽空过去看看。”和峤去了回来,武帝问他怎么样,和峤回答说:“皇太子资质和以前一样。”

【原典】

诸葛靓后入晋[1],除大司马[2],召不起。以与晋室有仇,常背洛水而坐。与武帝有旧,帝欲见之而无由,乃请诸葛妃呼靓[3]。既来,帝就太妃间相见。礼毕,酒酣,帝曰:“卿故复忆竹马之好不[4]?”靓曰:“臣不能吞炭漆身[5],今日复睹圣颜。”因涕泗百行。帝于是惭悔而出。

【注释】

[1]诸葛靓(jìng):当时在吴国做官,吴亡后,到晋国首都洛阳,因为他父亲诸葛诞被晋武帝的父亲司马昭杀了,所以不肯在晋室做官,回到家乡,终身不仕朝廷。[2]大司马:官名,八公之一。[3]诸葛妃:指司马懿的儿子琅琊王的王妃,晋武帝的叔母,诸葛靓的姐姐。[4]竹马之好:比喻儿童时代的交情。[5]吞炭漆身:比喻为父报仇。

【译文】

诸葛靓后入晋朝,被任命为大司马,他却不肯应召赴任。因为他与晋朝王室有杀父之仇,所以常常背对洛水而坐。他和晋武帝司马炎有交情,司马炎很想见他,却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就请婶母诸葛太妃把诸葛靓叫来。诸葛靓来后,武帝就到太妃那里和他见面。行礼后就喝酒,喝到痛快的时候,武帝问:“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交情吗?”诸葛靓说:“臣不能像豫让那样为父报仇,所以今天才得以再见到圣上。”说完便涕泪交流。武帝于是惭愧懊悔地走了。

【原典】

武帝语和峤曰[1]:“我欲先痛骂王武子[2],然后爵之。”峤曰:“武子俊爽,恐不可屈。”帝遂召武子,苦责之,因曰:“知愧不?”武子曰:“‘尺布斗粟’之谣[3],常为陛下耻之!它人能令疏亲,臣不能使亲疏,以此愧陛下。”

【注释】

[1]武帝:晋武帝司马炎。[2]王武子:王济,字武子。晋武帝曾命弟弟齐王司马攸离开京都回到封国去,王济极力劝谏,触怒了武帝,因此被责,并降职为国子祭酒。[3]尺布斗粟之谣:比喻兄弟不和。据《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载,汉文帝的弟弟淮南王刘长以谋反罪被流放,途中绝食而死,后来有首民歌唱道:“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汉文帝和淮南王是兄弟,晋武帝和齐王也是兄弟,所以王济引用了这首民谣来讽他。

【译文】

晋武帝告诉和峤说:“我想先痛骂王济一顿,然后才封给他爵位。”和峤说:“王济才智出众,性情直爽,恐怕不能使他屈服。”武帝于是召见王济,狠狠地责骂了他,然后问道:“你知道羞愧了吗?”王济说:“想起尺布斗粟的民谣,经常替陛下感到羞愧。别人能让关系疏远的人亲近起来,臣却不能使亲近的人变得疏远。就因为这一点对陛下有愧。”

【原典】

杜预之荆州[1],顿七里桥[2],朝士悉祖[3]。预少贱,好豪侠,不为物所许。杨济既名氏[4],雄俊不堪,不坐而去。须臾,和长舆来,问:“杨右卫何在?”客曰:“向来,不坐而去。”长舆曰:“必大夏门下盘马[5]。”往大夏门,果大阅骑。长舆抱内车,共载归,坐如初。

【注释】

[1]杜预(222—284):字元凯,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2]顿:停留。七里桥:在洛阳东郊,京都士人,送往迎来,常在此处。[3]祖:原称祭祀路神,后亦指送行。[4]杨济:字弘通,晋弘农华阴(今属陕西)人。[5]大夏门:洛阳的一座城门楼。盘马:骑着马盘旋。

【译文】

杜预到荆州去上任,屯驻在七里桥这个地方,许多朝廷人士都来到这里给他送行。杜预年轻时地位卑贱低微,好行侠义,不为公众所赞许。杨济既是出身名门的杰出人物,忍受不了这种场面,没落座就走了。一会儿,和峤来了,问:“杨右卫在哪里?”有位客人说:“刚才来了,没坐一坐就走了。”和峤说:“一定是到大夏门下骑马盘旋。”便到大夏门去,杨济果然是在那里检阅兵马操练。和峤便将他拉到车上,一起坐车回到七里桥,好像刚来那样入座。

【原典】

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悉至,皆在连榻坐[1]。时亦有裴叔则。羊稚舒后至[2],曰:“杜元凯乃复连榻坐客!”不坐便去。杜请裴追之,羊去数里住马,既而俱还杜许。

【注释】

[1]连榻:榻分独榻和连榻,坐独榻为尊,坐连榻则有待客怠慢之嫌。[2]羊稚舒:羊琇,字稚舒,晋泰山南城(今属山东)人。

【译文】

杜预担任镇南将军时,朝廷的官员都来庆贺,大家都在连榻上落座。当时在座的也有裴楷。羊琇后到,说:“杜元凯竟然用连榻待客!”不落座就走了。杜预请裴楷去追他回来,羊琇骑马走了几里地就停下了,接着就和裴楷一起回到杜预家。

【原典】

晋武帝时,荀勖为中书监,和峤为令。故事[1],监、令由来共车。峤性雅正[2],常疾勖谄谀。后公车来,峤便登,正向前坐,不复容勖。勖方更觅车,然后得去。监、令各给车自此始。

【注释】

[1]故事:前代的制度,成例。[2]雅正:方正,端方正直。

【译文】

晋武帝时,荀勖任中书监,和峤任中书令。按照旧例,监和令向来同坐一辆车上朝。和峤本性正直,一向憎恶荀勖那种阿谀逢迎的作风。后来每逢官车来接他们上朝,和峤便上车,正对着前面端坐,不再给荀勖留出位置。荀勖还要另外找一辆车,然后才能走。以后监和令分别派车,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原典】

山公大儿著短帢[1],车中倚。武帝欲见之,山公不敢辞,问儿,儿不肯行。时论乃云胜山公。

【注释】

[1]山公:山涛。短帢(qià):古代士人戴的一种便帽。

【译文】

山涛的大儿子戴着一顶便帽,靠在车上。晋武帝想召见他,山涛不敢替他推辞,就出来问儿子的意见,儿子不肯去。当时的人就说这个儿子胜过山涛。

【原典】

向雄为河内主簿[1],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刘淮横怒,遂与杖遣之。雄后为黄门郎[2],刘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闻之,敕雄复君臣之好[3],雄不得已,诣刘,再拜曰:“向受诏而来,而君臣之义绝,何如?”于是即去。武帝闻尚不和,乃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犹绝?”雄曰:“古之君子[4],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臣于刘河内,不为戎首[5],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武帝从之。

【注释】

[1]向雄:字茂伯,河内山阳(今属河南)人。[2]黄门郎:官名,也称黄门侍郎,职责为侍从皇帝,传达诏命,与侍中同为宫内近侍官。[3]君臣之好:上下级的和睦关系。[4]君子:指达官贵人。[5]戎首:指挑起事端的人。

【译文】

向雄担任河内郡的主簿时,有件公事本来和他没关系,可是郡太守刘淮为这事大为震怒,便对他动了杖刑,并且打发他走了。向雄后来担任黄门侍郎,刘淮任侍中,两人虽在同一衙门,却从来不交谈。晋武帝听说这件事,便命令向雄要恢复两人原有的上下级和睦关系。向雄不得已,就到刘淮那里,行再拜礼后说:“刚才奉皇上的命令而来,可是我们之间的上下级恩义已经断绝了,怎么样?”说完,马上就走了。武帝后来听说两人还是不和,就生气地问向雄:“我命令你们要恢复旧时的和睦关系,你为什么还要绝交?”向雄说:“古时候的君子,按礼法举荐官员,也按礼法贬黜官员;而现在的君子,举荐人家时就像要将你抱到膝上那么疼爱,贬黜你时就像要将你推下万丈深渊般那么狠。臣下对刘淮若能做到不去挑起事端,那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怎么还能修复旧有的上下级关系呢!”晋武帝听后,不再勉强他。

【原典】

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1],嵇绍为侍中,诣冏咨事。冏设宰会[2],召葛、董艾等共论时宜[3]。等白冏:“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遂送乐器。绍推却不受。冏曰:“今日共为欢,卿何却邪?”绍曰:“公协辅皇室,令作事可法。绍虽官卑,职备常伯[4]。操丝比竹[5],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业。今逼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等不自得而退。

【注释】

[1]齐王冏(jiǒng):司马冏,字景治,封为齐王。[2]宰会:招待僚属的宴会。[3]葛(yú):在齐王手下任从事中郎。董艾:原为县令,齐王起兵时兼任右将军。时宜:当时的需要,这里指时政。[4]备常伯:备用为常伯,这是谦辞,表示自己不称职。常伯,是官名,上古曾设此官,后来也用来称天子左右的近臣,如侍中、散骑常侍就是常伯。[5]操丝比竹:指吹弹演奏。

【译文】

齐王司马冏任大司马,辅理国政,嵇绍当时任侍中,到司马冏那里去请示公事。司马冏设宴邀请僚属来集会,召集葛、董艾等人一起讨论当前政务。葛等人告诉司马冏说:“嵇侍中擅长乐器,您可以叫他演奏一下。”于是便送上乐器,嵇绍拒绝接受。司马冏说:“今天大家一起饮酒作乐,你为什么拒绝呢?”嵇绍说:“您辅助皇室,应该使大家做事能够有个榜样。我官职虽然卑微,也毕竟是皇帝的近臣,吹弹演奏,这是乐官该做的事情,我不能穿着官服来做乐工的事。我现在迫于遵命,不敢随便推辞,可是应该脱下官服,穿上便服,这是我的愿望。”葛等人感觉很没趣,就退了出去。

【原典】

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1]:“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珽。”士龙失色[2]。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3]!”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以此定之。

【注释】

[1]卢志:字子通,晋范阳涿(今河北涿州)人。陆士衡:陆机,字士衡,历任著作郎、平原内史。[2]士龙:陆云,字士龙,是陆机的弟弟。[3]鬼子:鬼的子孙,表示对人的憎称。原注引孔氏《志怪》说,卢志的远祖卢充曾因打猎而入鬼府,与崔少府的亡女结婚而生子,陆机因此骂卢志是鬼的子孙。

【译文】

卢志在大庭广众之下问陆机:“陆逊、陆抗是您的什么人?”陆机回答说:“正像你和卢毓、卢珽的关系一样。”陆云听了大惊失色。出门以后,陆云就对哥哥说:“哪至于弄到这种地步呢!他可能真是不了解我们的底细呀。”陆机很严厉地说:“我父亲、祖父都是海内知名人士,世人岂有不知道的道理?鬼子竟敢这样无礼!”舆论界对陆家兄弟的优劣一向难以确定,谢安就拿这件事来判定两人的优劣。

【原典】

羊忱性甚贞烈。赵王伦为相国[1],忱为太傅长史,乃版以参相国军事。使者卒至,忱深惧豫祸[2],不暇被马[3],于是帖骑而避。使者追之,忱善射,矢左右发,使者不敢进,遂得免。

【注释】

[1]赵王伦:赵王司马伦,他于晋惠帝永康元年(公元300年)杀皇后贾氏,并杀司空张华等,自为相国,羊忱因此不愿在他手下做官,怕得祸。[2]豫:通“与”,涉及。[3]被马:给马备好马鞍。

【译文】

羊忱的性格非常坚贞刚烈。赵王司马伦自任相国的时候,羊忱任太傅府长史,便任命他为参相国军事。传达任命的使者突然来到了,羊忱非常害怕牵连受祸,匆忙间来不及给马备好马鞍,只好贴着马背骑上马逃避。使者去追他,羊忱擅长射箭,不断向使者左右开弓,使者不敢再追,这才得以逃脱。

【原典】

王太尉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1]。王曰:“君不得为尔[2]。”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

【注释】

[1]卿:对官爵、辈份低于自己的人或同辈之间的亲热、不拘礼节的称呼。置:放下。[2]君:对对方的尊称,王太尉对庾子嵩原是可以称呼“卿”的,可是他用了尊称。

【译文】

太尉王夷甫不和庾子嵩交往,可是庾子嵩却用卿来称呼他,亲热个没完。王夷甫说:“君不能用这种称呼。”庾子嵩回答说:“卿尽管称我为君,我尽管称卿为卿;我自己用我的叫法,卿自己用卿的叫法。”

【原典】

阮宣子伐社树[1],有人止之。宣子曰:“社而为树,伐树则社亡;树而为社,伐树则社移矣。”

【注释】

[1]社:土地神,此指土地神庙或土地神坛。

【译文】

阮修要砍掉土地庙的树,有人阻止他。阮修说:“如果土地神就是树,那么砍了树,土地神就不存在了;如果树就是土地神,那么砍了树,土地神也就迁走了。”

【原典】

阮宣子论鬼神有无者[1],或以人死有鬼,宣子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云箸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复有鬼邪?”

【注释】

[1]阮宣子:阮修。

【译文】

阮修谈论鬼神有无问题。有人认为人死后有鬼,唯独阮修认为没有,他说:“现在有自称说看见过鬼的人,说鬼是穿着活着时候的衣服,如果人死了有鬼,那么衣服也有鬼吗?”

【原典】

元皇帝既登阼[1],以郑后之宠,欲舍明帝而立简文。时议者咸谓:“舍长立少,既于理非伦[2],且明帝以聪亮英断,益宜为储副[3]。”周、王诸公,并苦争恳切。唯刁玄亮独欲奉少主,以阿帝旨。元帝便欲施行,虑诸公不奉诏。于是先唤周侯、丞相入,然后欲出诏付刁。周、王既入,始至阶头,帝逆遣传诏,遏使就东厢。周侯未悟,即却略下阶。丞相披拨传诏,迳至御床前曰:“不审陛下何以见臣。”帝默然无言,乃探怀中黄纸诏裂掷之。由此皇储始定。周侯方慨然愧叹曰:“我常自言胜茂弘,今始知不如也!”

【注释】

[1]元皇帝:晋元帝司马睿,初为安东将军,公元317年,王导等拥立为帝。登阼(zuò):指即位。[2]非伦:不合伦理道德。[3]储副:太子,下文又称皇储。

【译文】

晋元帝登上帝位以后,因为宠爱郑后,所以想废掉长子司马绍而改立司马昱为太子。当时朝廷的舆论都认为抛开长子而立幼子,在道理上不符合立嗣的顺序,而且太子司马绍聪明诚实,英明果断,很适合做太子。周、王导诸位大臣都竭力争辩,情辞恳切,只有刁协一人想尊奉少主来迎合元帝的心意。元帝想付诸实施,又担心诸大臣不接受命令,于是就先召唤武城侯周和丞相王导入朝,然后就想把诏令交给刁协去发布。周、王两人进来后,才走到台阶上面,元帝已经事先派传诏官迎着他们,拦住不让入内,请他们到东厢房去。周还没醒悟过来,就退下台阶。王导拨开传诏官,径直走到元帝座前,说道:“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召见臣?”元帝默然无言,就从怀里拿出黄纸诏书撕碎了并扔掉它。从此太子才算确定了。周这才又感慨又惭愧地叹道:“我经常自以为胜过王导,现在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比不上他啊!”

【原典】

王丞相初在江左[1],欲结援吴人[2],请婚陆太尉[3]。对曰:“培无松柏[4],薰莸不同器[5]。玩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

【注释】

[1]王丞相:王导。江左:江东。[2]结援:以结交来求得援助。吴人:吴地人士,东晋王朝,偏安江左,即在春秋时代的吴国旧地。[3]陆太尉:陆玩,吴郡人,晋元帝任为丞相参军。[4]培(pǒu lǒu):小土丘。[5]薰:香草。莸(yóu):臭草。

【译文】

丞相王导刚到江东之初,很想结交、攀附当地的吴地人士,于是就向太尉陆玩提出结成儿女亲家的提议。陆玩回复说:“小土丘上长不了松柏那样的大树,香草和臭草不可能被同放在一个器物里。我虽然没有才能,可是按道理也不能够带头做有违门第的事情。”

【原典】

诸葛恢大女适太尉庾亮儿[1],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亮子被苏峻害,改适江虨。恢儿娶邓攸女。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2]。恢乃云:“羊、邓是世婚[3],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裒儿婚。”及恢亡,遂婚。于是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犹有恢之遗法,威仪端详[4],容服光整。王叹曰:“我在遣女裁得尔耳[5]!”

【注释】

[1]诸葛恢:字道明,晋琅琊阳都(今山东沂南)人。[2]谢尚书:谢裒(póu),字幼儒,任吏部尚书,曾为其子谢石向诸葛恢求亲。[3]世婚:世代联姻的人家。诸葛恢是士族,庾亮更是士族的代表。当时谢裒家功业不显,人们还不认为他是世家,所以诸葛恢不肯与他结亲。诸葛恢死后,谢家兴起,诸葛氏渐衰微,这才肯嫁女给谢家。[4]威仪:严肃的容貌和庄重的举止。[5]遣:送走。裁:通“才”,仅仅。

【译文】

诸葛恢的大女儿嫁给太尉庾亮的儿子,二女儿嫁给徐州刺史羊忱的儿子。庾亮的儿子被苏峻杀害了,大女儿又改嫁江虨。诸葛恢的儿子娶了邓攸的女儿为妻。当时尚书谢裒为儿子谢石向诸葛恢求娶他的小女儿,诸葛恢就说:“羊家、邓家和我们是世代姻亲,江家是我看顾他,庾家是他看顾我,我不能再和谢裒的儿子结亲。”等到诸葛恢死了以后,两家终于结成了亲家。结婚时,右军将军王羲之到谢家去看新娘,看到新娘还保存着诸葛恢旧有的礼法,容貌举止,端庄安详;风采服饰,华美整齐。王羲之叹道:“我嫁女儿时,也只能够做到这样啊!”

【原典】

周伯仁为吏部尚书,在省内夜疾危急。时刁玄亮为尚书令,营救备亲好之至。良久小损[1]。明旦,报仲智,仲智狼狈来。始入户,刁下床对之大泣[2],说伯仁昨危急之状。仲智手批之,刁为辟易于户侧。既前,都不问病,直云:“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迳便出。

【注释】

[1]小损:病情减缓。[2]床:坐榻。

【译文】

周任吏部尚书时,有一次夜晚在官署里不幸染了病,情况很是危急。周当时刁协任尚书令,多方设法抢救,表现得极为亲密友好,过了很久,周的病情才稍为减轻了些。第二天早晨,通知了周的弟弟周嵩,周嵩急急忙忙地赶来。刚进门,刁协就离座对他大哭,并述说周夜里病危的情况。周嵩听完就扬手给他一耳光,刁玄亮被打得惊退到门边。周嵩走到周的床前,一点儿都不问病况,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您在西晋时,和峤名望相等,怎么会跟谄佞的人刁协有交情!”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典】

王含作庐江郡[1],贪浊狼籍[2]。王敦护其兄,故于众坐称:“家兄在郡定佳,庐江人士咸称之!”时何充为敦主簿,在坐,正色曰:“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此!”敦默然。旁人为之反侧[3],充晏然[4],神意自若。

【注释】

[1]王含:字处弘,是王敦的哥哥。[2]狼籍:行为不法。[3]反侧:惶恐不安。[4]晏然:形容心情平静,没有顾虑,安闲的样子。

【译文】

王含任庐江郡太守,贪赃枉法。王敦想袒护他哥哥,就故意在大家面前赞扬他哥哥说道:“我哥哥在郡内一定政绩很好,庐江知名人士都称颂他。”当时何充在王敦手下任主簿,也在座,表情很严肃地说:“我就是庐江人,所听到的和你说的不一样。”王敦一时无言以对。旁人都替何充捏一把汗,何充却表现得非常坦然,神态自若。

【原典】

顾孟著尝以酒劝周伯仁[1],伯仁不受。顾因移劝柱,而语柱曰:“讵可便作栋梁自遇。”周得之欣然,遂为衿契[2]。

【注释】

[1]顾孟著:顾显,字孟著,晋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2]衿(jīn)契:意气相投的好朋友。

【译文】

顾显有一次向周劝酒,周不肯喝。顾显于是便转向柱子劝酒,并且对柱子说道:“难道就可以把自己看成栋梁吗!”周听到这话很高兴,两人便成了情投意合的好朋友。

【原典】

明帝在西堂[1],会诸公饮酒,未大醉,帝问:“今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周伯仁为仆射[2],因厉声曰:“今虽同人主,复那得等于圣治!”帝大怒,还内,作手诏满一黄纸,遂付廷尉令收,因欲杀之。后数日,诏出周,群臣往省之[3]。周曰:“近知当不死,罪不足至此。”

【注释】

[1]明帝:晋明帝司马绍。[2]仆射(yè):官名,尚书仆射,即尚书省主事官员。[3]省(xǐng):看望。

【译文】

晋明帝在西堂召集众大臣举行宴会,还没有大醉的时候,明帝问道:“今天名臣都聚会在一起,和尧、舜时相比,怎么样?”当时周任尚书仆射,便声音激昂地回答说:“现在圣上和尧、舜虽然同是君主,可又怎么能和那个太平盛世等同起来呢?”明帝大怒,回到内宫,亲自写了满满一张黄纸的诏令,交给廷尉,命令廷尉逮捕周,想就此杀掉他。过了几天,又下诏令释放他。众大臣去探望周,周说:“当初我就知道不会死,因为罪状还不可能到这个地步。”

【原典】

苏峻既至石头,百僚奔散,唯侍中钟雅独在帝侧[1]。或谓钟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何不用随时之宜,而坐待其弊邪?”钟曰:“国乱不能匡[2],君危不能济,而各逊遁以求免[3],吾惧董狐将执简而进矣[4]!”

【注释】

[1]侍中:侍从皇帝左右的官。帝:晋成帝司马衍。[2]匡:匡扶,辅佐。[3]逊遁:退避。[4]董狐:春秋时晋国的史官,为古代良史的代表。

【译文】

苏峻率叛军到了石头城后,朝廷百官四处逃散,只有侍中钟雅独自留在晋成帝身边。有人对钟雅说:“看到情况允许就前进,知道困难就后退,这是自古就有的常理。而您本性忠诚正直,一定不会被仇敌轻易放过的。为什么不采取权宜之计,却要坐着等死呢?”钟雅说:“国家有战乱而不能拯救,君主有危难而不能相助,却各自逃避以求避免灾祸,我怕董狐就要拿着竹简上朝来啦!”

【原典】

苏子高事平[1],王、庾诸公欲用孔廷尉为丹阳。乱离之后,百姓彫弊,孔慨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升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顾命之列[2]。既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犹俎上腐肉[3],任人脍截耳[4]!”于是拂衣而去,诸公亦止。

【注释】

[1]苏子高:苏峻。事平:指苏峻之乱平定。[2]顾命:君主临终时的命令,亦即遗诏。[3]俎(zǔ):切肉的砧板。[4]脍(kuài)截:细细地切割。

【译文】

苏峻的叛乱平定以后,王导、庾亮诸大臣想用廷尉孔坦来治理丹阳郡。经过战乱而颠沛流离之后,百姓生活困苦。孔坦激愤地说:“往日先帝临终之时,诸君亲上御床前,一起受到先帝的关怀赏识,共同接受了先帝的遗诏。我才疏位卑,不在接受遗诏之列。你们有了困难以后,就把我推到前面,我现在像是砧板上的臭肉,任人细剁细切罢了!”说完就拂袖而去,大臣们也就不再提起。

【原典】

孔车骑与中丞共行[1],在御道逢匡术[2],宾从甚盛,因往与车骑共语。中丞初不视,直云:“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术大怒,便欲刃之。车骑下车,抱术曰:“族弟发狂,卿为我宥之!”始得全首领。

【注释】

[1]孔车骑:孔愉,字敬康,晋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2]御道:皇帝通行的道路。

【译文】

车骑将军孔愉和御史中丞孔群一起外出,在御道遇见匡术,后面跟随的宾客、侍从很多,匡术便前去和孔愉说话。孔群却并不看他,只是说:“就算鹰变成了布谷鸟,所有的鸟还是讨厌它的眼睛。”匡术听了大怒,便想杀掉孔群。孔愉赶紧下车,抱住匡术说:“我的堂弟现在是发疯了,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了他这次吧!”孔群这才得以保住性命。

【原典】

梅颐尝有惠于陶公[1]。后为豫章太守,有事,王丞相遣收之。侃曰:“天子富于春秋[2],万机自诸侯出[3],王公既得录,陶公何为不可放?”乃遣人于江口夺之。颐见陶公,拜,陶公止之。颐曰:“梅仲真膝,明日岂可复屈邪?”

【注释】

[1]梅颐:字仲真,晋汝南西平(今属河南)人。[2]富于春秋:指年轻。[3]万机:万事。

【译文】

梅颐曾经对陶侃有过大的帮助。后来梅颐任豫章郡太守,犯了罪,丞相王导便派人去逮捕他。陶佩说:“现在天子还年轻,政令都由大臣发出,王公既然能逮捕人,我陶公为什么就不能够放人!”于是派人到江口把梅颐给抢了过来。梅颐去见陶侃,下拜,陶侃忙拉住他不让拜。梅颐说:“我梅颐的双膝,以后难道还会再向人行跪拜礼吗?”

【原典】

孔君平疾笃[1],庾司空为会稽[2],省之,相问讯甚至,为之流涕。庾既下床,孔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安国宁家之术,乃作儿女子相问!”庾闻,回谢之,请其话言。

【注释】

[1]孔君平:孔坦,字君平。疾笃:病重。[2]庾司空:庾冰。

【译文】

孔坦病重,司空庾冰当时任会稽郡内史,去探望他,十分恳切地问候病情,并为他病重而流泪。庾冰离座告辞后,孔坦感慨地说:“大丈夫快死了,却不问安邦定国的办法,竟像小儿女一样来问候我!”庾冰听见了,便返回向他道歉,请他留下教诲。

【原典】

王述转尚书令[1],事行便拜[2]。文度曰:“故应让杜许。”蓝田云:“汝谓我堪此不?”文度曰[3]:“何为不堪!但克让自是美事,恐不可阙。”蓝田慨然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如我。”

【注释】

[1]王述:封蓝田侯,故下文又称蓝田。转:指升官。[2]事行:事情实现,指诏命下达。拜:接受官职。[3]文度:王坦之,字文度,王述的儿子。

【译文】

王述升任尚书令时,诏命下达了就去受职。他的儿子王坦之说:“本来应该让给杜许。”王述说:“你认为我能胜任这个职务吗?”王坦之说:“怎么不胜任!不过能谦让一下总是好事,礼节上恐怕不可缺少。”王述感慨地说:“既然你说我能够胜任这个职务,那为什么又要我谦让呢?人家说你胜过我,但我看你终究还是不如我啊。”

【原典】

刘简作桓宣武别驾[1],后为东曹参军,颇以刚直见疏。尝听记[2],简都无言。宣武问:“刘东曹何以不下意[3]?”答曰:“会不能用。”宣武亦无怪色。

【注释】

[1]刘简:字仲约,晋南阳(今属河南)人,官至大司马参军。[2]记:教、命等公文。[3]下意:指发表意见。

【译文】

刘简在桓温手下任别驾,后来又任东曹参军,因为性格刚强正直,所以桓温就有点疏远他。有一次处理公文,刘简一句话也不说。桓温问他:“刘东曹为什么不提出一点儿意见呢?”刘简回答说:“一定不会被采纳。”桓温听了,脸上也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

【原典】

刘真长、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1]。有相识小人贻其餐[2],肴案甚盛[3],真长辞焉。仲祖曰:“聊以充虚,何苦辞?”真长曰:“小人都不可与作缘[4]。”

【注释】

[1]日旰(gàn):天晚。[2]小人:魏晋时士族称奴仆、吏役及各行业普通百姓为“小人”。[3]肴案:指菜肴。案,端饭菜用的木盘。[4]作缘:指结交、交往。

【译文】

刘惔、王濛一同出行,到天晚了还没有吃饭。有个认识他们的小人送来饭食给他们吃,饭菜很丰盛,刘惔却推辞不吃。王濛说:“暂且用来充饥吧,何苦推辞!”刘惔说:“绝不能跟小人打交道。”

【原典】

王修龄尝在东山,甚贫乏[1]。陶胡奴为乌程令[2],送一船米遗之,却不肯取。直答语:“王修龄若饥,自当就谢仁祖索食[3],不须陶胡奴米。”

【注释】

[1]王修龄:王胡之。东山:山名,在今浙江上虞,是隐居的地方。[2]陶胡奴:陶范,小名胡奴,陶侃的儿子。乌程:县名,即今浙江省湖州市南。[3]谢仁祖:谢尚,字仁祖。王、谢为东晋大族。

【译文】

王胡之曾在东山隐居过一段时间,那时生活很是贫困。陶范当时任乌程县令,就运了一船米赠与他。王胡之拒绝了,不肯收下,又回话说:“我王胡之如果挨饿,自然会到谢尚那里要吃的,不需要陶范的米。”

【原典】

桓公问桓子野[1]:“谢安石料万石必败[2],何以不谏?”子野答曰:“故当出于难犯耳[3]!”桓作色曰:“万石挠弱凡才[4],有何严颜难犯[5]?”

【注释】

[1]桓公:桓温;桓子野:桓伊。[2]谢安石:谢安。万石:谢万,谢安弟。[3]犯:抵触,违逆。[4]挠弱:懦弱。凡才:平庸的人。[5]严颜:威严的面孔。

【译文】

桓温问桓伊:“谢安已经估计到谢万一定要失败,你当初为什么不劝他改正错误呢?”桓伊回答说:“自然是因为很难触犯呀。”桓温生气地说:“谢万是个软弱的庸才,还有什么威严的面孔不敢触犯!”

【原典】

罗君章曾在人家[1],主人令与坐上客共语。答曰:“相识已多,不烦复尔。”

【注释】

[1]罗君章:罗含,字君章,东晋桂阳枣阳(今属湖南)人。

【译文】

罗含曾经在别人家里作客,主人叫他和在座的客人一起谈谈话,他回答说:“大家相识都很久了,用不着再讲些寒暄、客套之类的话语了。”

【原典】

韩康伯病,拄杖前庭消摇[1]。见诸谢皆富贵[2],轰隐交路[3],叹曰:“此复何异王莽时!”

【注释】

[1]消摇:同“逍遥”,漫步散心。[2]诸谢:指谢安一家。当时前秦苻坚势力强大,到处侵扰,而谢安任尚书仆射、中书令,曾派弟弟谢石、侄儿谢玄率兵征讨,屡建战功,后来兄弟叔侄皆升官、受封。韩伯和谢家不相投,见此不满。[3]轰隐交路:指车马、仪仗、仆从往来于路。轰隐:群车声。

【译文】

韩康伯生病在家,经常拄着拐杖在前院里漫步游玩。他眼看着谢家诸人都富贵了,进出的车子轰鸣于路,便感慨道:“这与王莽时的情况又有什么两样呢!”

【原典】

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1],桓为儿求王女,王许咨蓝田[2]。既还,蓝田爱念文度,虽长大犹抱著膝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蓝田大怒,排文度下膝曰:“恶见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兵[3],那可嫁女与之!”文度还报云:“下官家中先得婚处。”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4]。”后桓女遂嫁文度儿。

【注释】

[1]王文度(330—375):即王坦之。[2]蓝田:王述,王坦之之父,封蓝田侯。[3]兵:指桓温。[4]尊府君:指令尊,府君在此是尊称。桓温虽名位很高,但不是士族名门,所以王述不肯把孙女嫁给他家,而寒族之女却可嫁到名门,所以桓女可嫁文度儿。

【译文】

王坦之在桓温手下任长史时,桓温为儿子求娶王坦之的女儿,王坦之答应回去和父亲蓝田侯王述商量。回家后,王述因为怜爱王坦之,虽然长大了,也还是抱在膝上。王坦之便趁机说到桓温求娶自己女儿的事。王述非常生气,把文度从膝上推下去,说道:“我不喜欢看见王坦之又犯傻了,是害怕桓温那副面孔吗?一个当兵的,怎么可以嫁女儿给他家!”王坦之就回复桓温说:“下官家里已经给女儿找了婆家。”桓温说:“我知道了,这是令尊大人不答应呢。”后来桓温的女儿便嫁给王坦之的儿子。

【原典】

太极殿始成[1],王子敬时为谢公长史,谢送版[2],使王题之。王有不平色,语信云:“可掷著门外。”谢后见王曰:“题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韦诞诸人[3],亦自为也。”王曰:“魏阼所以不长[4]。”谢以为名言。

【注释】

[1]太极殿:晋孝武帝修筑的新宫室,名叫太极殿。[2]版:指做匾额用的木板。[3]“昔魏朝”句:据传魏明帝筑陵云殿,误先钉匾,忘了题字,于是高高吊起一张凳子,让侍中韦诞坐在上面悬空题匾,题完后,须发全白了。韦诞回家告诫子弟,不要再学这种书法。韦诞,字仲将,擅长楷书,魏朝宫观题字,多是他的手笔。[4]阼(zuò):指国运。这里王子敬认为不能这样对待大臣,所以这样说。

【译文】

太极殿刚建成,王献之当时任丞相谢安的长史,谢安派人将作匾额用的木板送去叫王献之题匾。王献之露出十分不满的神色,告诉来人说:“把它扔在门外吧。”谢安后来看见王献之,就说:“这是给正殿题匾,怎么样?从前魏朝韦诞等人也是写过的呀。”王献之说:“这就是魏朝国运不能长久的原因。”谢安认为这是名言。

同类推荐
  • 战国策

    战国策

    《战国策》记载了战国时期策士游说各国的活动和说辞,是一部影响深远的谋略和辩论宝典,也是一部文学价值很高的散文名著。战国时期纵横家的机智善辩、聪明智慧跃然纸上,为后人提供了丰富的思想养料。
  • 文天祥集

    文天祥集

    文天祥(1236—1283),字宋瑞,一字履善,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宋理宗宝祐四年(1256),成进士,对策集英殿,理宗把他的卷子取在第一名,为状元。南宋亡后,坚贞不屈,于元至元十九年(1283)十二月初九日就义于大都(今北京),年四十七。有《文山先生全集》。
  • 中国传统文化选编(龙文鞭影)

    中国传统文化选编(龙文鞭影)

    长期以来,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滋养浸润着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它陶冶了人们的情操,孕育了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增长了人们的智慧,也不断推动着人们对自己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继承。今天,我们少年儿童一代能对民族文化的精粹部分有所了解,将有利于他们文化素养的提高,促进健康人格的养成,也是使他们能受益终身的最基本的启蒙教育和素质教育。
  • 洞山岕茶系

    洞山岕茶系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国语

    国语

    《国语》以记述西周末年至春秋时期各国贵族言论为主,通过各有风格、各有特色的语言来塑造人物性格,表述不同人物的思想及命运,记载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
热门推荐
  • 逆天改命:纨绔侯爷冷情妃

    逆天改命:纨绔侯爷冷情妃

    重活一世,齐绾儿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她要逆天改命.前世,她亲眼看着娘亲被害死而无力反抗,弟弟误入歧途,家族灭亡,自己被迫流落烟花之地,父亲惨死后,她万念俱灰。今生,她不甘任由事态发展,遂助父亲步步高升,为娘亲铲除恶毒小妾,与庶妹斗法,帮弟弟指明正途,她的地位与日俱增。这辈子,她绝不可能再让历史重演!--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中华起名全典

    中华起名全典

    本书通俗系统地介绍了姓名的起源、发展和演变过程,阐述了起名的标准、构思、原则、方法、禁忌等,重点则落在起一个好名字的具体方法上,并专门编写了起名参考,通过欣赏古今佳名、分析男女好名实例,参阅男女起名常用字,在酝酿名字、选音择字寓意时,提供较为实用的参考。本书广搜博纳,融知识性和可读性于一体,可谓美名之列锦,文化之汇流,知识之集萃,数典论事,包罗宏富,雅俗并兴,亦庄亦谐,妙趣横生,具有较高的实用价值和欣赏价值,适合城乡广大起名者和姓名学爱好者阅读和使用。
  • 生化修真者

    生化修真者

    为何每次平静的生活,总要付出血与火的代价?没有人知道,也许一切都是天意罢了……无止无休杀戮伴随着的终究是漫天的鲜红……
  • EXO之粑粑,我要吃棒棒糖

    EXO之粑粑,我要吃棒棒糖

    “粑粑,我要吃棒棒糖!”卧草,这个从外星来的捣蛋鬼还真是不好对付!无奈,作为捣蛋鬼的奶爸们---EXO只得顺从她的意愿。“妮玛,给你棒棒糖!”“不要不要不要,宝宝只要帅葛格给的糖糖!”又是无奈:“难道哥哥不帅吗?!”“不,你不是葛格,你是漂酿的姐杰!”好吧,家里来了个外星人,还真的是不省心呢!
  • 宠婚甜蜜蜜:Honey,你好甜

    宠婚甜蜜蜜:Honey,你好甜

    “老公,人家冷~”“多穿点衣服,不行就开空调。”“人家想要老公亲亲抱抱做运动~”男人停下手里的工作,亲了亲她,抱了抱她,然后把她丢到健身房,“跑不完十公里,今晚别睡觉。”“……”前世直到临死前,她才知道自己错把恩人当仇人,他保护了她十年,她却恨了他十年。十年夫妻,有名无实,到死他都没碰过她一次。重活一世,她决定要好好报恩。重生的第一天,她就想把他们的夫妻关系坐实了,可无论她怎么做,某个男人都不为所动,她严重怀疑他不行,开始积极的为他治疗。直到某天她被他宠得腰酸腿疼,她才知道,他哪里是不行啊,他之所以一直不碰她,是因为……【重生+宠文+甜文+1v1双洁】
  • 沉爱园

    沉爱园

    “小原,你一直都很好。”“小原,你最好了。”“小原,永远陪在我身边”沈季总是这样温柔的重复着,他只要她。他们相识于雨夜,相识于微风,成为了彼此最深的救赎。
  • 农家锦鲤小福女

    农家锦鲤小福女

    从小就福星高照的池鱼发现自己一睁眼竟穿越到了一穷二白的山沟沟里。原本以为发家致富也就好了,没想到还要打天下!这是一个猎户娘子该干的事吗?!
  • 中国历代风云人物(上下)

    中国历代风云人物(上下)

    从上古时代到王朝结束,在你面前展开了一幅绚丽的历史画卷。所有你能够记起来的风云人物,在这里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君王、武将、思想先哲、文学家、忠臣、发明家、变革家,任何一个领域的人物几乎没有疏漏。记载的他们纵横捭阖、波澜壮阔的大历史风貌,让人无限向往。这些活生生的历史人物,将我们带进属于他们的那个年代,一起翻阅那个时代的历史画卷。感受每一个炎黄子孙的血脉膨胀,热血沸腾,在内心深处多一份对祖国、对华夏文明的热爱与崇拜。
  • TFBOYS说好的不分离

    TFBOYS说好的不分离

    一次偶遇然他们见面,后来被家长相亲所认识,他们会摩擦出什么样的爱情火花呢?我们拭目以待。
  • 古今僵史

    古今僵史

    相传上古时期,中州各部落为生存而征战,一时天下大乱,各部落兵刃相接,所战之处,血流成河,尸骨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