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国内动物园介绍某种动物的时候,习惯说它“全身都是宝”,皮可做什么,毛可做什么,连骨头也可以入药。后来和国外交往多了,才知道对动物的爱不能这么直白,赶紧把身份牌换过来。
以前我读到温庭筠《菩萨蛮》“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的时候心境空明,无处着尘埃,可是一旦知道大雁就是野鸭以后,每次看见雁群飞过就不免想歪。我无论走到哪里,首先想到的不是人民的幸福和祖国的未来,而是当地有什么好馆子好菜,愧对古圣先贤的教诲。
最近去了一趟长江中游的小城湖北蒲圻,这里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赤壁大战发生地。由于苏东坡前后《赤壁赋》的巨大影响,自古以来一直有人认为赤壁在黄冈,其实当年东坡并不自信,所以他说“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现在基本认定蒲圻赤壁是当年的古战场。
我参观了赤壁遗址之后反而起了疑问,不明白当年曹军为何不直接进攻孙吴的都城建业即现在的江苏南京。当初如果曹操不和孙刘联军决战洞庭,分出一部分兵力在漫长的长江沿岸任何一个地方抢滩登陆,像七十年前的解放军一样百万雄师过大江,“铜雀春深锁二乔”就不是梦想。
湖北赤壁和湖南岳阳隔江相望,有轮渡来往。渡口上开了几家鱼菜馆,卖的都是刚打捞上来的新鲜江鱼,所以生意好得出奇。
我和朋友要了一条江团和几斤长得像小鲶鱼但是颈部金黄的“黄鸭叫”。江团就是苏东坡“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歌咏赞叹的鱼,另有白吉、肥头等别名。我比较喜欢江团这个名字,觉得这种粉红且没有细骨的鱼团团可爱,叫江团最名副其实。据说这种鱼斗志旺盛,喜欢在大江大河的乱石中逆流前进,不屑于在湖泊池塘中恬淡归隐。江团是最名贵的淡水鱼之一,最重的可达十公斤。
这是一家典型的家庭饭馆,所以对他们的厨艺我们没抱太大希望。菜端上来一看,鲶鱼的小兄弟果然生灵涂炭,黄鸭叫变成了黄鸭焦。好在更贵的江团是个火锅,当厨的女主人想要火烧连营而不能。我们在别人的地盘,敢怒而不敢言。想想大城市里江团比这里贵很多倍,这个价钱能吃到江团还是划算,就当前一个菜是给女主人热身。
乍看起来我经历了复杂的思想斗争,其实当时只是“私字一闪念”,不然我和江团刚刚见面就得说再见。我那几位同伴出手如电,其中一位女士平时比我还能侃,此时也明白沉默是金。我奋起直追,总算没有吃亏。不过说来不好意思,为了多吃多占,我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像和一个绝代佳人擦肩而过,她的明艳照得我睁不开眼,可你问我她长什么样,我基本没有印象。
吃鱼尤其是吃江团之类的好鱼,人不能多,否则像我们这样简直是暴殄天物,还可能被鱼刺一剑封喉。最好是在一个天气晴好的黄昏,把食案摆在赤壁之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旁边伴一个小乔那样的美女。看彩舟云淡,星河鹭起,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谈笑间,江团羽化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