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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风一度

春风苑是洛安城里最为有名的风月之地,不光有三百多间厢房,园中还有亭台楼榭、湖水歌坊,极尽奢华。当然,除了堪比宫殿的装潢,还有十二花魁、三十六星、七十二秀……总计数百人的美艳姑娘。无数男人在这里挥金如土,寻花问柳,最后醉卧温柔乡。

而春风苑的主人正是夏国第一富商贾文贵。贾文贵也算是奇人,关于他的来历众说纷纭,流传甚广的说法是他天赋异禀,善于经商,由一间杂货铺开始起家,倒卖铁矿、经营地产、开银号……用了三十年的时间,他的产业遍布夏国。在“西王之乱”中,他支持朝廷,捐粮捐银,提供武器,为平复战乱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安邦侯”。

现如今,天下太平,春风苑的生意更是门庭若市,如若不预定,别说十二花魁,就算是七十二秀也见不上一面。不过,在这酒池肉林的春风苑中,却还有两个面红耳赤、左顾右盼的年轻公子。

“公……公子……”一个圆脸俊俏、身穿灰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低着头低声在同伴耳边支支吾吾地道,“齐将军说的就是这里?”

被称为公子的男子身穿蓝色锦缎,雍容华贵,嘴角带笑,英俊潇洒,一派风流模样。

“不错,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过天底下最好玩的地方就是这个春风苑。”

“可……可这里……好……好……”这时,灰衣公子看到一个大汉搂着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嘴,吓得直往同伴怀里躲。

“有什么好怕的,少见多怪!”蓝衣公子故作镇定,目光却也早已躲开,脸庞绯红。

有位负责接待宾客的姑娘看见他们,立刻迎上前。这姑娘一身红衣,面容娇媚。

“好俊俏的两位公子,你们可有预定的厢房?”红衣姑娘一边问话,一边搂住蓝衣公子,亲热无比。蓝衣公子委婉地推开红衣姑娘,折扇轻轻一摇,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子,丢给了红衣姑娘:“先带我们四处逛逛,然后安排个最好的房间。”

红衣姑娘看着手中的金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也算见识过不少豪客,但是出手就是一锭金子的人,生平未见,就连听说也没听说过。要知道,这一锭金子在洛安可以买下一幢豪宅,就算是苑里的十二花魁,要赚上这一锭金子恐怕也要五六年不吃不喝。而现在自己手里就真真切切地握着一锭金子。

“嫌少?”蓝衣公子看见红衣姑娘站那儿发愣,竟然还想掏金子,不过却被身旁的灰衣公子紧紧拉住了手。

“不敢,不敢,公子……奴家……奴家这就带你去逛逛,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除了十二花魁,奴家都能帮你安排……”红衣女孩儿把金子塞进胸口,整个人恨不得都贴住蓝衣公子。蓝衣公子不得不又把红衣姑娘推开,整了整衣衫。

“只有这些吗?不是说春风苑是天底下最好玩儿的地方吗?”蓝衣公子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是自然,只要是男人,但凡来了,没有想走的……”红衣姑娘眉目传情,这次她轻轻挽住了蓝衣公子的手,“两位公子想必是风雅之人,不入流俗,今晚碧水阁上有天下第一歌姬月兰姑娘的表演,一定能让两位公子一饱眼福。”

“天下第一?好大的口气,那倒要见识见识!”蓝衣公子大笑道,一旁的灰衣公子却是愁眉苦脸。

“两位公子,请随我来。”红衣姑娘牵着蓝衣公子的手在前面带路,此刻,无论是她的脸上,还是心里,都是笑开了花的。

大厅内鱼龙混杂,人来人往,本应没有人注意到那两位奇特的公子,但是那蓝衣公子打赏给红衣姑娘一锭金子的一幕却落入了一人眼中。那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形似枯槁,眼如鹰犬,虽然怀里搂着一个美女,却面无笑容,只是时不时饮上一杯酒。他怀中的女子强颜欢笑,不敢多说一句话,身体微微发抖着,似乎十分畏惧。

鹰犬男见红衣姑娘带着那两位公子出了大厅,便推开怀里的女子站起身来,悄然跟在他们的身后。

红衣姑娘自称叫玉儿,本也是七十二秀之一,只因年纪过了芳华,被更年轻漂亮的姑娘顶了位置,所以就做了春风苑内的青衣。所谓青衣,就是春风苑内七十二秀之下的姑娘们的统称,负责在堂内接待一般客人。没想到玉儿却因祸得福,遇见了贵客。

玉儿收了重金,倒也会办事,为蓝衣和灰衣两位公子找了正对碧水阁的包厢,还安排下人摆上极品的茶水、糕点,忙前忙后,殷勤至极。蓝衣公子又准备拿金子打赏,不过这次灰衣公子却抢先一步掏出一块碎银子,丢给玉儿,打发她离开。玉儿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不能拒绝,三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

“公主,你知道那锭金子能买多少东西吗?你这么打赏下去,用不了多久咱们可就变成乞丐了。”灰衣男子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一改常态,娇滴滴地哭丧道。

这两人正是从枫国都城枫叶城逃婚出来的银铃公主和她的贴身丫鬟彩霞,她们男扮女装,一路畅通无阻,倒也无人追赶。两人快马加鞭,不出十日便到了洛安。

银铃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哪里知道金子的魔力,所以她闻言只是撇嘴一笑,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寝宫里多……”说到这里,银铃想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不由得黯然神伤。

彩霞发现自己说错话了,顿时也闭上了嘴。这些日子,两人在宫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主仆的身份淡了许多。

沉默中,两个人都往湖面望去,在湖水中央有一个华丽的舞台,灯火通明。表演还未开始,但湖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皆是翘首以盼,看来那天下第一歌姬果然名不虚传。彩霞想转移公主的注意力,于是问道:“公主殿下,您可听说过这天下第一歌姬月兰?”

银铃摇摇头,说道:“我在深宫之中,与你一样,别说这洛安,就算是枫叶城中的事情怕也知道得不多。”

“这些人多半夸大其词,那月兰难道还比得上紫容姐姐?”彩霞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

银铃想起紫容,脸上泛起微笑,她还记得紫容的歌声和曼妙的舞姿,就算是父君也为紫容倾倒,赞叹她的技艺。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对岸“砰”的一声响,一束烟花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爆炸,开出无数美丽的红色花朵。舞台之上,乐声响起,曲声悠扬动听,似水如歌。湖岸两边,无数点着灯的水莲涌向湖中央的舞台,它们仿佛有生命一般,分分合合,随水流动,组成各种图案,精妙绝伦。当所有水莲在舞台前围成一个圆心的时候,在圆心中心的水开始不断涌出,而此时乐曲也由舒缓变得急促。

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从湖中渐渐升起,好像出水芙蓉,她身上衣衫湿透,衬出勾魂摄魄的身形,美艳得不可方物。待女子完全升出水面,她的脚下踏着一块方形的石柱,想来是某种设计精巧的机关。

“风萧萧,夜水寒……”女子开口清唱,声音空灵透彻,直击人心。四周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有的人甚至屏住了呼吸。就连银铃和彩霞也不由得浑身一颤,人间竟然有如此天籁之音。紫容的歌声虽美,但只能愉悦人心,可这月兰的歌声却能穿透人心。

月兰腾空而起,仿佛那天宫仙子落入人间,在舞台上轻歌曼舞,声色俱佳,如梦似幻。

一曲歌毕,月兰又好似水中的精灵,遁入湖中,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余音绕梁和呆若木鸡的观众。一阵沉寂之后,众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乐师们再次奏响乐曲,这次的曲子十分艳俗,却适合饮酒作乐,整个春风苑又恢复了一派莺歌燕舞的氛围。

银铃和彩霞坐在包厢内,望着一池湖水,怔怔发呆。

“齐将军倒是说得不错,这地方果然有些趣味。”银铃半晌后终于回过神儿来,拍手说道。

“那个齐将军,简直玩世不恭……”彩霞本就聪慧,此时已然完全明白春风苑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我看你对那齐将军挺有兴趣,日后本公主为你赐婚。”

“公主,不要……”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在包厢里打闹,却全然不知她们的一举一动已全在鹰犬男的监视之下。

那鹰犬男听到她们的对话后,脸上表情也是千变万化,心中更是激动不已,仿佛捡到了天大的宝贝。不过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鹰犬男所待的地方对面的顶楼包厢里,也有两个人正监视着他。

“五行教的老鬼不是应该去找线人接头吗?怎么突然对两个俊俏公子感兴趣了?莫非他好那口?”说话的正是林晨,他与洪飞羽此番来春风苑正是跟踪五行教的堂主魔衍。

“什么俊俏公子,亏你还自称高手中的高手,那两人分明就是年轻女子。”洪飞羽笑着饮了一杯酒。

“女人?隔这么远,你也看得清楚?”林晨皱皱眉头,将信将疑。

“你啊,就是入世太浅,不如今晚就留在这儿过夜吧。”

“呸!圣人有云非礼莫言,亏你还是读书人……”林晨涨红了脸。

“好了,好了,不与你说笑了,看来今晚计划有变,我们也要见机行事。”

“五行教多行不义,你那位韦大人怎么想到要为民除害了?”林晨对于洪飞羽和韦不群的合作一直都颇有微词。

“那倒不是,只是他怀疑大学士苏迟和五行教暗中勾结,如果能拿到证据,那么无疑是打击对方的最好手段。”洪飞羽站起来,甩开手中的折扇道,“他也并非完全信任我,所以真要合作,需要拿点儿东西出来表明我们的诚意。”

林晨摇摇头,叹道:“朝廷上下,乌烟瘴气,真没一个好东西。”

“小孩子做事才分好坏,我们大人做事却要权衡轻重。”洪飞羽教训道。

林晨冷哼一声,却也并未驳斥。

银铃和彩霞吃了水酒和糕点,也是赞不绝口,她们在枫国宫廷里也未曾吃过如此美味佳肴。酒足饭饱之后,两个人心满意足,带着微微醉意,准备返回居所。玉儿多番挽留,恨不得她们能多住几日,那时说不定自己还能再多得一锭赏金。银铃和彩霞如今都知道这春风苑的“好处”,她们玩闹一下还行,却万万不敢留下过夜的。彩霞又赏了几块碎银子,这才打发走玉儿,两个人出了春风苑,沿着石板路往客栈走去。

此时夜色已浓,离开春风苑后,路上再也看不见什么人影,寒风阵阵,倒是吹醒了她们的几分酒意。两人转入一条巷子,穿出巷子,尽头便是那家客栈,她们现在已能看到客栈高挂的红色灯笼。

“公主,这里阴森森的,我们走大路吧。”彩霞搂住银铃的胳膊有些害怕地说道。

“胆小鬼,就数里路而已,怕什么,有我保护你!”枫国尚武,银铃自幼便师从名家,学了一身好武艺,所以她倒也是有资格说这番话的。

两人走到小巷中间,却忽然发现有点儿不对劲儿,本来直直的一条路,忽然有了岔路,更离奇的是原本可以看到的客栈竟然消失不见了,远处一片雾茫茫。银铃抽出腰间的佩刀,这把金蝉刀是她的父君送给她的,刀只有半个手臂大小,刀身薄如蝉翼,却能削铁如泥,配合她所学的刀法,如虎添翼。当年枫国武神——大将军齐步天也曾对她说过,非她遇到绝顶高手,否则以此刀使出寒雪刀法,当可自保。

“公……公主,人影都没见一个,你何以拔刀?”

“站在我身后,这是五行幻阵。”银铃脸色发白,她曾经听师父提过,除了术士们使用的界阵,还有所谓的巫人。他们与术士不同,游离于朝廷监管之外,使用各种邪术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术士和巫人的区别,简而言之,术士是受朝廷认可,为朝廷效力,而巫人则是非法的存在。

自古以来,无论是夏国还是枫国,对于巫人都是赶尽杀绝,毫不留情。然而夏国近几年来国力衰弱,政局动荡,巫人大量出现,甚至有了像五行教这样成规模的组织。

“竟然能看出这是五行幻阵,女娃儿不简单。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只要听话,老夫绝不为难你们。”一个淫邪的声音传来,高亢刺耳。

银铃和彩霞环顾四周,却看不到说话的人在哪里。

“什么人?装神弄鬼!有种出来!”银铃手握金蝉刀喝道。

四面八方传来放肆的笑声,却不见人影。银铃把心一横,拉着彩霞想从原路返回,可没跑两步,却发现来路也消失不见了。在她们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青面獠牙的恶鬼,向她们扑了过来。彩霞吓得失声大叫,银铃则挥刀劈向恶鬼,可刀仿佛劈在空气上,鬼影一触即散。

“幻象!”银铃此时也方寸大乱,她从未有过临敌经验,更别说对付巫人了。就在此时,一双形似枯槁的手从银铃身后出现,瞬间扣住了她的手腕。银铃只觉手腕一麻,剧痛袭来,手中的金蝉刀顿时掉落在地。一阵狂笑传来,那双枯手又分别抓住银铃和彩霞的脖颈,两人只感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银铃和彩霞惊慌失措,没想到会突遭此劫,就在她们万念俱灰之时,一声清啸传来。她们身后的手忽然一松,两人重获自由,四周幻象散开,一位翩翩公子站在一旁,正微笑地看着她们。银铃二话不说,一脚踢向这位公子。那公子慌乱中急忙后避,却没有银铃动作快,眼见就要被踢中,这时却忽然又闪出一人,挡住了银铃的脚。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好歹!”来人正是林晨,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银铃这一脚怕是会要了洪飞羽的性命。

银铃闻言一愣,正想质问,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出现,一个容貌凶恶、鹰眼长眉的枯瘦老者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你们是什么人?竟能破我的阵!”老者正是五行教的堂主魔衍,他恼羞成怒,没想到半路杀出两个人,坏了他的好事。

洪飞羽整了整衣衫,先对银铃和彩霞微微一拱手,然后才转过身来对魔衍说道:“在下想请魔堂主去个地方。”

“哪里?”魔衍一边问,一边慢慢向前走。

“相府。”洪飞羽施礼道。

“找死!”魔衍突然发难,整个身体宛如流星,直朝洪飞羽袭击而去。洪飞羽面不改色,心不跳,因为有林晨在他身边。果然,林晨拔剑而出,挡住了半空中的魔衍。

银铃也是学武之人,但是看见那老者和这年轻人的身手,不由得额头冒汗,自己与他们实在相差太远,难道这就是齐将军所说的绝顶高手吗?

所谓高手,一个字:快!魔衍和林晨斗在一起,旁人只看得见他们模糊的影子,分分合合,煞是好看,但其中凶险只有场中之人知晓,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两位姑娘请稍候片刻,舍弟擒下此人,两位姑娘再行回去。”洪飞羽面带微笑,信心十足地道。

“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兄台见谅。”银铃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已经暴露,便也不多解释。

“一场误会,言重了。”洪飞羽见这两个女子毫无忸怩之态,性格豪爽,倒像是江湖中人。

此时场中激斗正酣,魔衍发出一声怒吼,气劲暴涨,四周激起一阵风浪。

银铃虽有许多问题想问,但这时也被打斗吸引,三人又把目光投向场中。

林晨遵照洪飞羽的嘱托,不敢使出本门绝学,只能用普通剑招应对。魔衍越战越心惊,对方年纪轻轻,剑招又不过是些庄稼把式,但是每招速度皆快若闪电,攻己必救,任由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也难近他分毫。

“子晨,莫只顾好玩儿,快些拿人。”洪飞羽在一旁催促道。

高手对决,在于心志,魔衍如果稳扎稳打,林晨不用本门武学,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住他。可他听到洪飞羽的话后,不禁怒火攻心,一味猛攻猛打,反而露了破绽。对林晨这样的高手来说,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佯装退避,待到魔衍近身之时,突然发难,剑走偏锋,刺向魔衍心窝。魔衍慌忙闪避,但林晨这一剑不过是虚招,他弃剑侧身,左手制住了魔衍的穴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待到洪飞羽他们看清的时候,只见林晨捡起地上的剑,潇洒走来,而那魔衍却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子晨兄,近来身手可是退步了,请个人,剑都脱手了。”洪飞羽晃着折扇打趣地说道。

“如果让我用……”林晨想起还有外人在,就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这叫智取。”

“孺子可教。”洪飞羽笑道。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不知两位英雄如何称呼?”银铃此时方回过神儿来,上前拱手致谢。

“救你的是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林晨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银铃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闻言一时语塞。

“姑娘,别介意,他就喜欢说笑,在下洪飞羽,这是舍弟林晨。”

“今日能结识两位少侠,实在荣幸,改日一定登门致谢。”银铃本还想多说几句,一旁的彩霞却悄悄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姐姐,我看两位公子还有事忙,我们先回去吧?”

银铃看看彩霞,又扫了一眼被点住穴位的恐怖怪人,点了点头。

“姑娘,请回吧,时候不早了,夜路崎岖,多加小心。”洪飞羽见对方既然女扮男装,必定有所隐情,所以并不多问,只是一语双关,提醒她们多加小心。

“多谢两位少侠,我们先行告辞。”银铃虽然任性,但也明白自己一旦暴露身份,那将会引起轩然大波。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对方身份未明的前提下,还是谨慎为妙。

洪飞羽和林晨目送她们离开后,这才又把注意力重新转向五行教的堂主魔衍。

“迫不得已,如今算是打草惊蛇了。”洪飞羽的计划本非如此,但为了救人,也只能贸然出手。

魔衍看着洪飞羽和林晨,额头冒出冷汗,他没想到这两个年轻人不但能破除他的巫术,武功也高深莫测,今日算是栽了。

“莫非你真打算送他去相府?”林晨问道。

洪飞羽点点头道:“虽然和计划有所偏差,但也算一份大礼了。”

魔衍不能动,又无法言语,但是当他听到这两个年轻人说要送自己去相府,想到韦不群的霹雳手段,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气急,竟然一下就晕了过去。

天数历一一八一年十一月一日,秋试放榜日,整个洛安城热闹非凡。而此时城中最受关注的地方在青云道,此道连接皇城的北门,迎接状元郎的队伍正是从这里出发。青云道两旁早已聚集了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想一睹状元郎的风采。负责迎接状元榜的官员带着护卫、乐师、礼车……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往状元郎的住处行去。

洪飞羽换上了红绸长衣,戴了礼花,如果不是头顶上的状元帽,看起来倒像是个新郎官。在他四周围满了人,有看热闹的、巴结讨好的、倾慕的,还有嫉妒的……唯有一个人靠在一边的房梁上冷眼旁观,他就是林晨。不过他的目光却丝毫没离开过洪飞羽,因为他必须保障这个状元郎的安全,这是他必须承担的职责,又或许是宿命?

林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洪飞羽时,自己八岁,洪飞羽也才十一岁。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比他不过大三岁的孩子竟然能和师父坐在一起对弈,而自己却只能在一旁奉茶。他当时的心情除了诧异,就是嫉妒不平。师父不在的时候,他借机试探对方的身手,可这个洪飞羽不止不会武功,简直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师父回来,发现洪飞羽受了伤,问道:“飞羽,你这是怎么了?”

“爬山摔了一跤。”洪飞羽笑着一带而过。

林晨在一旁羞红了脸。

那时八岁的他实在忍不住,找到机会,终于试探着问师父:“师父,你怎么不教飞羽点儿功夫,也好让他防身?”

师父闻言大笑道:“他自有自己的师父,他师父的武功可厉害得很,何苦我来教。”

“他师父的武功肯定没您高啊!”林晨抱住师父的腿,拍马屁道。

师父摸着林晨的头,然后刮了刮他的鼻子,叹口气说道:“武道有尽,天道无穷……飞羽身有重疾,非学武之才,却适合参悟天道。”

“天道?什么是天道?”林晨一脸茫然。

“这个……为师怕是也答不出来。”师父摆摆手,又笑了。

林晨如今看着意气风发的洪飞羽,顶戴花翎,骑着骏马,四周是欢呼的人群和羡慕的目光。不过此时只有他最清楚洪飞羽内心的煎熬和急迫,他是力挽狂澜,还是会被这巨大的旋涡撕成碎片?他们对此都没有答案,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路旁围观状元郎的人群中,银铃和彩霞也混迹其中。

“那人竟然考中了状元。”彩霞踮着脚看着马上的洪飞羽道。

“中状元一点儿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竟然会来考科举。”银铃抱着手,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

“这话从何说起?”彩霞一头雾水。

“洪飞羽,洪飞羽,难道你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吗?”

彩霞摇摇头。

“你不是最喜欢读《草堂集》……”

“风羽先生!”彩霞失声叫道,“洪飞羽莫非就是风羽先生?”

“这城中大街小巷、老弱妇孺都在谈论风羽先生参加科举的事情,不是他还会有谁?”

“原来……原来他就是风羽先生……”彩霞羞红了脸。

“瞧你这丫头,思春了?本宫将你赐婚于他,可好?”银铃伸出手抬起彩霞红扑扑的脸蛋道。

两个人顿时笑作一团。枫国人热情奔放,不拘于礼法,对于男欢女爱之事倒是颇为大胆直白。

“两位当真是大胆得很啊!”就在两人打闹之时,背后突然有人在她们耳边轻声说道。两人闻言回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林晨。

“林公子……”银铃刚想说话,却被林晨打断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随我来。”林晨环顾四周,神情严肃。

银铃和彩霞相视了一眼,有些犹疑,但想起对方曾对她们有救命之恩,也就不再推辞,跟着林晨走出了人群。林晨带着她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这也是他和洪飞羽目前的住处。院子虽然小,却也费了一番心思布置,素雅整洁,令人舒服。林晨把她们带到书房里,关上了门。

“你就是银铃公主?”林晨看着银铃,开口问道。

银铃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惊,但她故作轻松地否认道:“什么公主?莫名其妙!”

“那晚袭击你们的人,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袭击你们吗?”

“不知道。”

“他说你是枫国的银铃公主……”林晨直视着银铃说道。

“哪有我这样落魄的公主?”银铃笑了起来,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笑容有多僵硬。

“你这人,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带我们来这里说些疯疯癫癫的话,无聊!”彩霞这时拉住银铃的手,“姐姐,我们别理他,走吧。”

“悉听尊便,相府的人已经盯上你们了,无论真假,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你们抓去。刚才如果不是我出手放倒他们,你们早已是相府的座上宾了。”林晨坐下来,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银铃和彩霞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如果不是飞羽交代我,我才懒得理你们的事情。”

“洪飞羽是不是就是风羽先生?”银铃转过身来问道。

“不错。”

“久闻风羽先生的大名,既然是他邀请我们,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在此等他回来。”银铃拉住彩霞坐下。

“到你府上,怎么连杯茶都没有,这算待客之道吗?”彩霞问道。

“小爷不伺候人,要吃要喝自己动手。”林晨一抬手,指着一旁的方桌说道。

她们这才看到偏厅的方桌上摆着精致的炭炉、茶具和糕点。

“彩霞,你去泡杯茶给林公子喝吧。”银铃说完,却把目光投向屋外。此时已是深秋,枯黄的梧桐叶随着寒风飘落满园,说不出的萧索与美丽。

按照夏国祖制,皇上需在太极殿召见科举前三甲,也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然后授予官职,以示嘉奖。因“西王之乱”,科举考试已在夏国停办近十年,所以此次重开科举受到了朝野上下的高度关注。新皇李昊煜尤为看重此次科举,对于久负盛名的风羽先生高中状元也是甚感兴趣。

太极殿上,李昊煜端坐于龙椅之上。龙椅后有一道黑色帘幕,太后吕淑怡坐在后面,垂帘听政。按照夏国律法,皇帝十六岁方能亲政,所以当今夏国朝政由吕太后以及四位辅政大臣把持,而夏庆宗李浩存册封的四位辅政大臣是丞相韦不群、太尉吕素、大祭师弥矢亚和大学士苏迟。这四位辅政大臣分坐左右,其他群臣则按文左武右和官职高低立于两旁。

“宣。”李昊煜抬手,轻声说道。在他身旁的小太监闻言,声音高亢地喊道:“宣,状元郎洪飞羽、榜眼穆旭、探花吕千泽进殿面圣!”

不光群臣好奇,甚至太后也不由得将帘子拉开一道缝隙,望着昂首阔步走上殿来的状元郎。

洪飞羽、穆旭和吕千泽三人登上大殿,跪拜在地,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免礼,三位爱卿起来说话。”李昊煜年纪虽然不大,但言语沉稳,颇有王者之风。

“谢皇上。”三人异口同声道。

群臣看到他们三人,不由得一阵窃窃私语。洪飞羽久负盛名,朝中好些高官都曾见过他,但一直拒绝出仕的他忽然参加科举,确实令人费解。至于那穆旭和吕千泽,一个是韦不群的侄儿,一个是当今太后的侄儿,分列榜眼和探花倒也并不让人意外。唯一让人有些意外的是韦不群竟然会让洪飞羽当了状元。

“洪爱卿,你且上前几步。”李昊煜颇有兴致道。

洪飞羽闻言走上前,在台阶前停下,他微微抬头看着龙椅上年少的李昊煜,心里不由得一阵叹息。如今这夏国的年轻皇帝,上有太后压着,四周权臣环绕,外有强敌虎视眈眈,真是做得不容易。

“洪爱卿,先皇在世之时曾在朕面前提过你,说你是当世奇才……”李昊煜话未说完,帘幕之后就传来几声轻咳。一个太监拿着一张折纸从帘幕后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呈给李昊煜。

李昊煜看过折纸,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变得低沉,又说道:“洪爱卿高中状元,实至名归,也是社稷之福,望日后能为朕分忧。”

“臣惶恐,必竭尽全力,以报皇恩。”洪飞羽拱手说道。

李昊煜闻言笑着点点头,对于洪飞羽的回答十分满意,接着又说道:“众位卿家,关于三位贤才的去处,你们可有计议?”

大学士苏迟站了起来,先向皇上一拜,而后开口说道:“启禀皇上,按例,新科之人需往书林院修习两年,方可安排实职。”

“苏学士说得……”

“臣以为不然!”韦不群打断了李昊煜的话,站起来说道。

“韦卿家有什么看法?”

“老臣以为如今天下初定,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可遵循旧制,理应人尽其才!”

“韦丞相,若是不加以磨砺,又何以知其才,不知其才,谈何人尽其才?”苏迟据理力争。

“磨砺?到书院去整理废书?算是哪门子磨砺?”韦不群冷笑道。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丞相……”

“众位卿家。”帘幕后的太后忽然发声,打断了韦不群和苏迟的争执,“以哀家所见,两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一来祖宗之法不可妄改,二来如今却也正是用人之际,皇上,不如各安排他们一个差事,且看他们是否可堪大用。”

“母后说的极是,朕也有此意。”李昊煜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折纸,心中虽然不悦,却也不敢违逆吕太后的旨意,“吕爱卿听旨。”

“臣在。”吕千泽立刻跪倒在地。

“东南防军近日缺粮,朕封你为督粮官,筹三万担粮草运至东南防军营地,不得有误!”

“臣领旨。”吕千泽喜形于色,这可是十足的美差,他已经开始盘算能从中拿到多少好处了。

“穆爱卿听旨。”李昊煜犹如背书般又说道。

“臣在。”穆旭也跪拜在地。

“宫中大殿年久失修,朕命你为修筑官,拨纹银一万七千两,修葺宫殿……”李昊煜念到这里,身体微微一颤。

穆旭倒是淡定,仿佛早就知晓,语气平静地谢了恩。

李昊煜让太监端上一杯茶,喝了口茶,把手中的折纸揉成一团,这才看着洪飞羽继续说道:“洪爱卿听旨。”

洪飞羽跪下听旨。

“枫国公主七日后抵达岩石城,朕封你为礼官前往接驾,兹事体大,不得有误!”李昊煜一口气说完后,把群臣和帘后的太后都吓了一跳。太后连“咳”几声,李昊煜却没有理会。

洪飞羽也一时愣住,忘了领旨谢恩。

此时,韦不群上前一步,急道:“皇上,新科状元洪飞羽资历尚浅,由他担任礼官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洪爱卿素有美名,又是我夏国状元,才学无人出其左右,由他做礼官正可扬我国威。”李昊煜说到这里,又微微一顿,“不过他的官确实小了一些,这样,朕再赐你‘御前师京’之名,戴三品花翎。”

整个朝堂顿时鸦雀无声,要知道所谓“御前师京”并非实职,可那意思却等同于皇帝老师,无须通传可随意进出内宫,参见皇上。韦不群也愣住了,他出言阻止,本意是想帮洪飞羽,设法让他去泉州,但没想到皇上一反常态,擅作主张,竟派洪飞羽去迎接枫国公主。不过此事对于洪飞羽也并非坏事,自己如果继续反对,反而不妥。

“皇上顾虑周全,臣多虑了。”韦不群退了下去。太后也没再出声——她不能太驳了皇上的面子。最奇怪的是大学士苏迟也没站出来对,他反而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冷笑。大祭师弥矢亚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仿佛石像一般。其他臣子更是噤若寒蝉,察言观色,不敢贸然出头。

“臣领旨,谢恩。”洪飞羽已知皇命不可违,便叩拜领旨。他深知今天之后,自己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皇上对自己越是恩宠,自己日后的处境就会越发艰难。古往今来,无数血的教训都在证明一个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过此时最令洪飞羽忧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就是那两位女扮男装的主,如果五行教的堂主魔衍所说是真,那么这次接亲的任务怕是相当棘手了。

大半天的喧闹,让洪飞羽有些疲惫,他推托了各种应酬,匆忙赶回府邸。他一进门就看见林晨、银铃和彩霞正围着木桌品茶,三个人好像十分熟络,有说有笑,氛围融洽。

“状元郎回来了!”林晨晃悠着茶杯,笑嘻嘻地看着进来的洪飞羽说道。

“好香的茶。”洪飞羽不理林晨的调侃,径自走到桌前,顺手拿起一个空茶杯,倒了一杯刚泡好的茶。

“茶是我们的茶,水是这里的水,泡出的味道却截然不同。”洪飞羽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禅茶之道,名不虚传!”

彩霞闻言,莞尔一笑,伸出大拇指:“状元郎就是状元郎,见识不凡!”

“想来茶是这位姑娘泡的了,见笑,还未请教两位姑娘芳名?”

“这个说她叫彩霞,那个叫香儿。”林晨插嘴道。

“香儿姑娘、彩霞姑娘,林晨应该跟你们说过了,上次袭击你们的是五行教的堂主魔衍,他在丞相那里一口咬定香儿姑娘你是公主。”洪飞羽语气平淡,看着银铃慢慢说道。

“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银铃还是一副打死也不承认的样子。

洪飞羽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一只手慢慢地转动着空茶杯,陷入了沉思。

“或许是误会,但是我们相信没用,如今消息已经传出,不仅仅是丞相、五行教,还有各方势力都在找你们,天下虽大,恐怕难有你们的容身之处。”良久后,洪飞羽终于开口说道。

银铃和彩霞虽然没经历过什么历练,但也知道如果她们的身份真的暴露于世,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慌张起来。

“不知两位姑娘愿不愿意相信在下?”洪飞羽干脆直接问道。

“飞羽先生名闻天下,又是当朝状元郎,我们岂敢不信?”银铃立刻说道。

“在下略懂一些易容术,两位姑娘要是不嫌弃,我可帮你们乔装打扮一番,然后你们暂时留在我府中,等到风头过去,再走不迟。”

银铃和彩霞彼此对视了一眼,她们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对于洪飞羽和林晨虽然并没有完全信任,却也并不讨厌他们,现在她们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不如留下来看看。

“多谢公子,那我们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银铃笑嘻嘻地说道。

洪飞羽既得她们首肯,便不再拖延,立刻让林晨拿来工具,施展易容奇术。关于这易容之术,当今天下,他称第二,则没有人敢称第一。银铃和彩霞也没有想到洪飞羽所说的“乔装打扮”简直就是改头换面,当她们看到铜镜里完全陌生的面容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洪飞羽并没有让她们女扮男装,虽然她们还是女人,但都变成了中年妇女,换上粗麻布衣后更显相貌平平,与一般府邸里的下人毫无区别。

“这人皮面具乃特制而成,薄如蚕丝,通风透气,也不怕用水洗,只是要委屈两位姑娘暂时住在下人的房间里了。”

“真是太神奇了。”银铃一边说,一边用手捏着自己的脸蛋,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一张假脸。彩霞更是夸张,还使劲儿搓了搓脸颊,假脸皮上也立刻泛起红晕,惟妙惟肖。

“林晨,你去雇几个下人,这几日怕是有不少人会登门拜访,我们这府邸也要有些样子。”洪飞羽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林晨。

林晨早已有所安排,他找来的人都是师门精英,要么武艺高强,要么学识渊博,要么有奇技特长……都是他值得信赖的死士心腹。

“师父,无相门的血海深仇,我一定会让他们十倍偿还。”林晨走出房门,在心里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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