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七岁。农民工子弟。父母均在城里打工。夏夜,住在建筑工地附近的农民工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玩起了“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划拳后,他成了“官兵”,要去抓获躲藏起来的“强盗”。
……“强盗们”瞬间就躲起来了,好快。
……哼哼,我是“官兵”,我来抓你们了。
……三炮、四毛、萍萍、小苏、丫头、猴子、鼻涕龙、巧巧,哼哼,我知道你们躲在哪里。
夏夜,闷热。整个城市就像蒸笼一样,人坐着不动也会出一身汗。建筑工地的工棚里,只有电扇,没有空调。爸爸妈妈们都带一床凉席,跑到刚刚搭起骨架结构的大楼上去乘凉睡觉。
嗯,他们肯定躲到大楼里去了。
他跑到空旷的大楼里,大声喊着:
——出来,投降,我看见你啦!
——出来,投降,我看见你啦!
空旷的大楼内,悄无声息。只有外面射进来的昏暗的灯光,以及自己瘦长的影子。
他有些害怕了。
噢,他们不会躲在这里的。这里好热,好臭,好多蚊子。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联盟广场,灯火辉煌,像一个巨大的星座,在夏夜里闪耀。
对了,他们肯定躲到广场里去了。广场里面有冷气啊,他们肯定趁机躲到里面去吹空调了!
他突然开悟了。哈哈,“强盗们”,“官兵”来啦!
他跑到了联盟广场的门口,掀开厚厚的门帘,闪了进去。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炫目的灯光扑面而来。
从黑暗闷热的室外一下子闪进灯火辉煌的广场内,他突然感到头晕目眩。
他急忙用手臂挡住了灯光。
突然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腿一软,他蹲了下去。
一个保安走来,严厉地喝问:喂!干什么的?
他依旧用手臂挡住灯光,抬起头来,回答道:“官兵”,捉“强盗”的。
什么?官兵?捉强盗?
保安哈哈大笑起来。
保安命令他站起来,上下打量着他。嘿嘿,嘿嘿,捉强盗的!那你看看,我是干什么的?
他怯怯地望了保安一眼,回答道,门房,看门的。
保安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哼!老子只是个看门的?我告诉你,老子是专门捉你们这些小老鼠的猫!
保安说完,突然变脸,大声吼道:出去!
他不服气: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出去?
哼!看你这浑身脏兮兮的,像个讨饭的,出去!
我不是讨饭的,我是来捉“强盗”的!
保安抓住他的手臂,一下子将他拖出了广场。
滚,滚远点,乡巴佬!
胳膊被保安抓疼了,他好生气。
乡巴佬怎么啦?没有乡巴佬,你们吃什么,住什么?哼!我爸爸说了,这个大楼就是他们盖的!
他是个不信邪不服气的孩子:哼,你不让我进,我偏要进去!这么多的门,看你怎么抓住我!
不知怎么的,他一下子好像变成了游戏中的“强盗”了。
他在四周看了看,选择了广场侧面的电梯,等待着,与许多顾客一起进了观光电梯。马路、路灯、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一下子滑到脚下了。他吓了一跳,几乎要倒在旁人的身上。
一只手扶住了他:小朋友,你要到几楼啊?
是一个叔叔。
我要捉“强盗”。
捉强盗?哈哈,那你到五楼,玩游戏机,是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五楼到了。一出电梯,一阵嘈杂的声浪涌了过来。许多孩子正在这里玩游戏机。
哇!他又惊讶又羡慕地睁大了眼:还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啊!
有学开车的游戏。哇哇哇,像真的往前开耶!
有捕鱼的游戏。哈哈,可以发炮撒网捕鱼啊!
这边,突然响起了突突突的枪声,是抓“鬼特工”的游戏耶!
还有跳舞的,抓东西的,好多的小朋友,都玩得兴高采烈。难怪这么晚了,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人!
广场里非常凉快,冷气很足,他身上的汗全干了。他正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又来了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他赶快躲了起来。趁保安不注意,他一下子溜到了童装区。
呀!差点撞到小朋友的身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
咦,小朋友怎么不说话啊?
再仔细一看,噢,原来是个假人,是个穿了衣服的假的小朋友!就像家乡的稻草人。不过,家乡的稻草人,是防麻雀的。这里面,用来做什么呢?
他好奇地到处走,到处看。
那个小猪头的衣服好可爱啊。那条白色的裙子,卖衣服的阿姨说是蓬蓬公主裙。巧巧穿起来,一定很好看。还有那件蓝色条纹的T恤,卖衣服的阿姨说是海军穿的,说他穿会很好看。可他是来捉“强盗”的,他没有带钱。阿姨说,那条牛仔裤他穿也会很好看。阿姨还说,牛仔裤就是专门给捉强盗的人穿的。他谢了阿姨。我明天叫妈妈来买。
走到玩具区了,他的眼睛瞪大了。
好多好多玩具啊。好多的小汽车啊。这个车好漂亮,大红色的,闪闪发亮的,上面还是敞篷的。哇!还有这个,四个轮子的!好酷啊,前面还有两个红色的大灯!
阿姨,这是什么车啊?
越野车。买一个吧?
噢,我没有带钱。
那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我爸爸是专门做房子的,你们这个大楼就是他做的。
啊,这个大楼是你爸爸做的?那你爸爸是大老板啊!
卖玩具的阿姨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那你们家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车吧?
他想起了建筑工地上的那些大卡车,于是点点头,说,我爸爸他们的车都是大卡车,你们这里没有。
阿姨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啊啊啊!那肯定的。
这时,他又看见前面走来了一个保安。
他撒腿就跑了。
他不知道保安走过去后,和阿姨说了什么。只看到穿制服的保安朝他跑了过来。
哼,又来抓我了,我偏不出去!
他看见前面有电梯,赶快跑了进去。电梯上升了,然后,又无声地开了。他赶快跑了出去。
前面好像又有保安!他慌慌张张地躲进了一个大房间。
好多好多奇奇怪怪的灯,好多好多看不懂的画,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花瓶,还有一些彩色的玻璃和镜子。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另外一间大房子。一个男人在一张大桌子前写字。
这么晚了,还在做事吗?
男人看见他了,觉得奇怪:喂,小朋友,你找谁?
我捉“强盗”的。
捉强盗?嘿!男人站了起来:是“官兵捉强盗”吗?
你也知道“官兵捉强盗”吗?
知道哇,小时候我也玩过的。
那你抓到“强盗”了吗?
抓到了哇!“强盗”肯定是跑不掉的。
他开心地笑了,说,我说吧,他们肯定会躲到这里的。
噢?你说的是你要捉的“强盗”吗?
是啊,有三炮、四毛、萍萍、小苏,还有丫头、猴子、鼻涕龙,还有……巧巧。
啊,那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会躲到大楼里来呢?
他瞥了男人一眼:嘿,这也不懂啊,大楼里有空调啊,有冷气啊。
你们家没有空调吗?你的家在哪里呢?
他指了指窗外亮着灯光的工地:我家就住在那里。我爸爸说,你们的大楼就是他修建的。
噢!男人明白了。
这是建造这栋大楼的农民工的孩子。
这是一群家里没有空调的农村的孩子。
男人按了一个铃。
有个大姐姐进来了。大姐姐好漂亮啊。
男人对大姐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大姐姐微笑着对他点点头,出去了。
不一会儿,有人送西瓜进来了。
那个男人,现在,他已经喊他叔叔了。叔叔笑着说,先吃吃西瓜啊,你的那些“强盗们”,马上就要到了。
他惊讶地说,是吗?他们都在这里吗?
叔叔说,你是“官兵”,我们帮你捉“强盗”,请他们来一起吃西瓜啊!
嘿嘿!太好了!
他坐在很大很宽很柔软的椅子上,吃着冰冰的甜甜的西瓜,觉得叔叔这里真舒服。
一块西瓜还没有吃完呢,许多保安进来了。那些“强盗们”一个个惊恐不安地走了进来,有的哭,有的喊。有的哀求道:我再也不敢来了!
“强盗们”看见他后,都一下子惊呆了。
保安们笑着对叔叔说,董事长,孩子们都找到了。
噢,原来这个叔叔姓董啊。
“董叔叔”笑着说,来来来,不要害怕!你们不是在玩游戏吗?是他,“官兵”,捉到你们的。
他靠在大椅子上,挥挥手:快来呀,吃西瓜啊!
“强盗们”放松了,立即原形毕露地跑过来,抢起西瓜来。
“董叔叔”喊道,别急!别急!都有!都有的!
果然,门开了。许多漂亮的大姐姐走了进来,端来了一盘盘的西瓜,还有葡萄、香蕉、苹果、梨子,还有许多点心。
“强盗们”一拥而上,正准备抢的时候,“董叔叔”说话了:先不要抢,都有的!
孩子们停住了。
你们不是在玩“官兵捉强盗”吗?这样吧,咱们再来玩一次。这次,我来当“官兵”,来捉你们,怎么样?
啊?你也玩游戏呀?
是啊,我小时候玩过的,很长时间没有玩了,我保证十分钟就把你们全部抓住!
十分钟?好啊!要是抓不住呢?
要是十分钟抓不住,这些东西全部归你们吃,然后,你们可以天天来大楼吹空调,做作业,好不好?
好啊!
他很兴奋,也很高兴。他马上想好了,他要躲到服装店里去,去装一个假人,当一个稻草人。嘿嘿!看你能不能抓住我!
他在梦中笑醒了。
夜深了。他躺在正在建造的大楼空地上,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睡熟了的“强盗们”。
城市闷热。不远处的联盟广场,还有灯光闪烁。
他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