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阿闭着眼睛道:“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好习惯啊,云起师姐。”
“当初娘亲那件事若是发生在牧家,”云起步履从容的走到李山阿身边,“牧家的长老们一定会不留情的把娘亲斩首示众。”
“你说的在理,我也十分相信。”李山阿表示赞同,依旧惬意的没有睁眼。
云起冷笑,“难道你听不出来我和云落只能活下来一个?”
李山阿张开眼凝视着云起,语气轻松,眼中却并无笑意,“云起师姐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并不了解这其中的盘根错节。”
“哈哈哈,南茵跟你说了那么多,换来一句局外人而已?事到如今才装傻想逃怕是为时已晚了吧。”李山阿不在乎的语气让云起心里腾的升起一股无名火,她刻意提起云落的本名,想让李山阿正视她们的身份。
李山阿看着云起蹙眉的样子,慢慢扬起了嘴角。
云起怒问:“你笑什么?”
李山阿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云落师姐让我帮的是你们,可你的转变让我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她一直想帮你分担那些过去的黑暗,以为你没有经历过,实际上你活的好像远比她想象中要累得多。”
云起不屑的说:“南茵总是那个样子,自以为她替我扛着一切,所以我也如她所愿一直扮演着她想看到的那个弱势的云起,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李山阿垂下眼眸,“对或不对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毕竟你们才是骨肉,只是云落师姐她很在乎你。”
云起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一闪而过,“在乎没法让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活下去,人不能总靠着臆想苟延残喘。”
李山阿问道:“所以你甘愿成为牧家的眼线?对你来说,姐妹之间的羁绊其实一文不值么?”
“甘愿,呵。”云起嗤笑一声,“当年要不是因为这份甘愿,南茵怎么有机会和娘逃回力家?你以为牧家的人都是瞎子?刻入禁制的时候我只有八岁,上一代传人已经身患重疾多年,灵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将禁制留在体内,长老们看我年幼,本打算把禁制传给父亲,可这样一来本就被他们视若糟粕的母女三人便失去了最后一点价值,牧家人一定会把我们背着父亲处理掉。于是我偷偷拿着短刀杀了上一代传人,拿了他身上的祭坛钥匙,大喊着把家仆都引来,自己则趁乱跑到祭坛把血祭在弓前,与其签订契约。等长老们发现我在祭坛为时已晚,他们被逼无奈只好拿我一试,没想到居然成了。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三人活下来,兴高采烈的回去找娘亲,结果见到的只是一间空空如也的屋子。呵呵,我为了救她们牺牲了自己的一生,换来的却只是无情的抛弃。我那时才明白,原来从我出生开始就只是一个工具。我问你,那为谁所用,还重要么?”
李山阿摇摇头,“你的娘亲未必是想抛下你。你虽然活下来了,但如果云落师姐不成为力家的传人,牧家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追杀,让你们都成为传人是她能让两个孩子都活下来最好的办法。”
云起听了眉头紧蹙道:“所以你认为我是错的?”
李山阿说:“我没有经历过,无法评判对错。”
云起表情有所缓和,“算你明事理。”
李山阿转问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云起意味深长的笑道:“我要知道你选择牧家还是力家。”
李山阿笑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卒选择有那么重要吗?”
云起说:“念儿在乎你。她是小笔峰的甲位,和她有关的任何可能性,都值得我斟酌。”
李山阿讥嘲:“我倒没想过牧家这么节俭,什么都扔不下。怎么,假若念儿真的夺取了三法位之一,你想让她成为替你做事的傀儡?”
云起笑眯眯的说:“如果她不能为我所用,作为夺走甲位的代价,我会杀了她。”
李山阿的眼神冷了,带着杀意说:“你试试看。”
云起笑了,“呦,这会儿假惺惺的是干什么呢?你还不是因为云落寥寥几句话就任由念儿在小笔峰散灵修炼了?咱们俩怕是谁也不比谁心善吧?”
“时间不早了,师姐抓紧时间回去喂蚕吧。”李山阿避而不答,不疾不徐的走开。
李山阿回到素馨亭中又干等了几个时辰,直到夜色四合,才听到不远的映月池传来脚步声,夹杂着玄芷真人的冷哼和念儿温声细语的告别。
李山阿不禁向声源传来的黑暗处看去,心里数着细微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念儿出现在月光下,青丝松松绾起,漏下的一缕落在右肩,映衬得月白素衣在洒落的月光下更加皎洁。
“玄芷真人知道你来了,让我来见你。”念儿的神色有些憔悴,仍然努力对着李山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李山阿苦笑,“这里静,隐约听到了你俩的说话声,看来玄芷真人真的很讨厌我来。”
念儿走到李山阿身边坐下,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开口。远隔千里的月寒,透过栏杆滑落夜色如水。
倒是李山阿先坦白了,“一来二去,咱们两个都要去参加三元会了啊。”
念儿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山阿哥哥也要参加三元会么?”
李山阿点点头,“师父说想让我在天柱峰的河图洛书那里找寻自己的身世,为此要成为师尊的弟子。”
提到身世,念儿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些,“山阿哥哥,你说我们这算不算身不由己?当初显定峰里最与三元会无关的两个人,如今却在为从它之中得到些什么而苦苦挣扎。来之前我以为是自己是被玄芷真人卷入其中,这两日却越来越明白让我坚持下来的其实是自己那份不为人说的渴求。”
李山阿看着念儿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仍有血迹渗出来,心中隐隐的疼。
他熟悉她的慌张,也熟悉她的温柔,她从小就与世无争,天真而又怯懦,对于想得到的总是小心翼翼,望而却步。从小念儿有什么心事总会跑来和他商量,他知道葫芦是念儿这次故意留在显定峰的,自己见到葫芦后的选择一定让她又盼又怕。别人在乎的是他能做到什么,可念儿在乎的是他愿意做什么。但李山阿不敢去相信真的是他让念儿将曾经的自己掩盖,他尝试理解,可无功而返。所以他选择尊重她。
他捧起念儿伤痕累累的双手轻声说:“没事的念儿,只要你义无反顾,就算身不由己,我也一定会陪你一起走。”
念儿眼里噙着泪,咬住下唇用力点了点头。
只要这一句承诺,就够了。
李山阿起身倒了两杯茶,两人慢慢地啜着,李山阿问:“三元会之前的这半月,玄芷真人应该不会手下留情,你觉得足够应对三试么?”
念儿下意识的摸着右手腕的一根红绳说:“这两天都在准备武试,今天刚好玉简传来,武试那一场我对阵的是狮子峰的鬼方师兄,你对他还有印象吗?”
李山阿点点头:“虽然只在儿时师父和天宗真人交法那次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和他的氏族给人的记忆都太过深刻,所以至今都还印在我的脑海。”
念儿附和道:“是啊,主峰的甲位实力自不必提,即使有玄芷真人教给我的东西在,也不敢保证武试能与他抗衡一番,勉强保住性命已是不易。至于荒试和生试更是没有着落,三法位,仿佛遥隔山海。”
“足够了。”李山阿语气里竟然微微透露着欣慰,“你只要在武试上尽己所能就好,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好。”
“还有,”李山阿殷殷叮嘱,“这次三元会上一定要注意两点,一是荒试的第一日,一定要死守在自己的领地里,决不要与外峰的人产生瓜葛,无论对方来意善恶都不可;二是三元会期间一定不可夜间外出,就算是云起师姐相约也切不可答应。这次三元会我们其实已经缠进了不止一个纠纷,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相见会很难,只好先在这里说下,你能答应我吗?”
念儿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坚定地点头道:“我答应你。”
李山阿摸了摸念儿的头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省得玄芷真人发火。我们三元会上见。”
念儿起身送别,却是一脸的依依不舍,像只被丢弃的小猫一样可怜。
李山阿一步三回头,声音越来越远:“我这次下山也学了几手厨艺,等你回峰里,我做给你吃。”
“好。”念儿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大声回应,一直到李山阿身影消失,又过了好久才把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
念儿的眼神撞到了云起,也不知她在素馨亭外的小路上已经站了多久,隐秘的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只能见到小臂上挎着一个的小竹篮。
云起声音温柔的说:“师妹,是时候了。”
念儿笑着点点头,走出亭子来到映月池边,一圈圈揭开手上的绷带,接着慢慢褪下衣衫,露出如雪的肌肤。她踮起玉足轻轻划开水面的花瓣,将整个身体浸泡在了映月池中。
池中的水散发着充沛的灵力,争先恐后的包裹住了念儿,想要补充她一日下来消耗的灵力。念儿却从丹田运起残存的水灵之力,从各个储灵穴激出,把池水中的水灵之力隔在了体外。
池水中的水灵似乎恼了这人的不知好歹,开始疯狂舔舐起那阻挡它们的灵力,将那些属于生灵的水灵之力剥离融合进自己。念儿仿佛被万根针一寸寸扎在身上,经脉又酸又冷,痛的几乎要窒息,意识不断被抽离又被自己猛地拉回。反复,反复,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耳畔开始出现愈来愈烈的鸣响,如同一千只鸟在空中嘈杂。眼前出现了半透明的浮点,为了不让自己晕过去,她让自己的眼神追随着浮点左右飘忽,上升下坠,接着下坠,下坠......
她睁开眼,好像过了一万年。她终究是晕过去了,头倚在池边的一块青石上,再没有抬起的力气。眼前平看过去是池面上一弯波光粼粼的月亮,依然带着亘古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师妹。”云起轻轻的唤她,念儿没力气答应,只能向她微微颌首。
云起皱眉从竹篮里取出两只冰蚕,犹犹豫豫的走到池边,一狠心放了进去,背过身不敢再看。
冰蚕入池,池面登时结为冰。念儿从体内唤出前几日修炼出的冰灵之力,幻化成一根冰灵凝成的白线,一点点向冰蚕的位置游去。看到这根白线,本来在池内如鱼儿般自由游动的水灵之力突然胆怯起来,为它让出一条通道。白线与冰蚕顺利接触,两只冰蚕登时融化为两股新的白线,缠绕在之前的白线上被念儿引导回体内。
冷,仿佛万丈的雪照进了绝情人眼中的寒,仿佛万年的冰锥从咽喉贯穿进身体。舌尖麻木,手足冷僵,她开始出现幻觉,自己从空中掉入冰河,河水的底面是冰层,冰层裂开,她从冰河掉入下一层冰河,河水的底面还是冰层,她又接着坠落......她仰头长凝着越来越黯淡的光,感受身体一次又一次短暂的失重。
十七,十八,十九......
八十四,八十五......
......
欸,到了多少来着?
算了,反正也数不清。
又不知经历了多漫长的的黑暗,河水中开始隐约的出现一个光点,念儿伸出双手像是叶子包裹胚芽一样把光点捧在手心。那光点明明冒着寒光,触感却十分温润。这是一个未成形的内丹,一旦念儿接受了它,她将获得妖族的寿命和庞大修为,可作为代价,她也再不能作为一个人族存在于这个世上。
念儿毫不犹豫,把那颗内丹视若珍宝一般紧贴在胸口。
一缕光萦绕周身,分岔延长,像疯长的树根一样织成了一枚光茧,念儿被包裹其中。光茧内是生的温暖,把她的神识拉回了现世。
映月池内,念儿的睫毛微颤了几下,接着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池水上仅剩下的几块浮冰。她伸出双手,那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她甜甜的笑。
这样能保护住你吗?
李山阿花了半个时辰才走出了掩月观。月亮明明正高高的挂在天上,月光却只汇聚在映月池一处,并照不到观内其它地方。屋内也没有油灯悬吊,只在食案上点了几根蜡烛。从天上俯瞰,整座道观都被笼罩在一片没有呼吸的黑暗中,难怪取名掩月。李山阿摸黑找不到路,一路磕磕绊绊十分尴尬,最后只好慢慢扶着墙走。好在途中遇到了云落,牵着他的手在黑暗中行动自如,这才走出了道观。
经过来时藏小四的那处草堆时,小四感受到了他的灵力,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小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问:“去了好久啊。怎么样,顺利么?”
李山阿点点头,“我决定还是让念儿现在小笔峰带上一段时日......”便把念儿和云起云落之事说了个大概,“希望送念儿来小笔峰是师父的主动安排,而不是被迫听从,这样至少还有人站在玄芷真人这边,不至于让她一人独撑大局。”
“原来如此,那留她在这里也好。”小四本来想问那你忍心放她在这里么,可话滞在嘴边,就是没有说出口。
李山阿突然开口问道:“对了小四,你的三昧真火可以用作散灵修炼么?”
小四疑惑的回答:“我倒是听族人谈起过之前有人族拿此修炼,好像结果都不太好。怎么了?”
李山阿温柔的把她抱了起来,凝视着她湛蓝的眼睛道:“我有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