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岳,常被人族称为玄天门。
八主峰山体高大如箭簇林立,六十四副峰由西南向东北渐低,如屋脊一般将六合国和神凤崖隔断在其东西两侧。当年因为凤帝相助,黄帝得以夺得天下,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中原的百姓对凤帝一直十分敬仰,爱屋及乌,人族的少年对太岳有一种天生的向往,既愿意成为它的道徒流传香火,也愿意生活在它脚下受其庇护。自始至终太岳在世人的眼中就是神圣的,这种神圣是由信仰而累积铸就,无关权势,亦无关名利。
由于太岳跨越南北,其内的小气候各不相同,处在北半部的万丈峰、狮子峰、大明峰、天柱峰一带,由于有隔江相望的秦岭作屏障,常年气候温和,冬暖夏凉,山上多植杜仲、胡桃、水青;反观处在南半部的髽(zhuā)髻峰、显定峰、小笔峰、伏龙峰一带,由于东海的海风无遮拦的吹来,常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六月雪,十月霜,一日四季,山上植被多是些水杉、珙桐、银杏之类。
太岳的八个主峰中,以天柱峰为尊,是历代道尊的居所所在。天柱峰丹霞红岩,林木茂密,其间有流泉飞瀑折叠而下,珍兽稀禽自在奔跑,奇花异草相得益彰,景色美不胜收。历届的三元会均在天柱峰顶的据尘观举行,共分三试,分别设在一线天、过云天、万笏(hù)朝天三道天门。
第一试为武试,在龙踞擂举行。会前半月由议事会决定分组,乙丙位为一组,甲位另成一组,一场制。会审根据弟子擂上的表现与结束的回合重新评判出甲乙丙三等以作为荒试备选。
第二试为荒试,由前一夜决定参加荒试的弟子按照三等各抽一位的顺序组为一组,度过过云天门内阳峥林中的两日一夜,并完成主会审进林前设立的目标。
第三试为生试,前两试表现优异的弟子将在万笏(hù)朝天的万笏幻境中同时进入由道尊和神族共同布下的炎、洪、雷、霜四狱试炼。此乃三试中最险恶的一环,幻境中的气象变幻莫测,四狱守有通天撼地之力,不少弟子都曾命丧其中。
三试结束后,会审将根据弟子们的表现,统合决断三法位的归属。
三元会属于太岳,也不只属于太岳。
三元会何时举办是中原人尽皆知的事。太岳有为道外菁英设置的擂台,设置了丰厚的奖品,供那些热血儿郎切磋比较。不少有志青年即使不能参加,也会提前半个月坐上木船马车前来一聚。而这些青年又吸引来了那些求贤若渴的名流,南来北往的名贾大商,纵横天下的当朝权野,在这个华夏最盛大的集会上,你见到谁都不会觉得稀奇。
三元会前一天,李玄芷一行四人天蒙蒙亮就从小笔峰出发了。她喜静,不会也不愿和别的峰主赶在一块儿来没用的寒暄。好在三元会开幕前太岳一直是封山的,一路上还真没见过什么人。
念儿眼神中透露着疲惫,刚到一线天就身子一斜就靠在了一旁的白玉柱上。
玄芷真人凝视着念儿,问道:“累了?”
“没有。”念儿摇摇头,咬着牙摇摇晃晃的直起身。
云落实在看不下去了,小步跑过去扶住念儿对玄芷真人求情道:“师父,念儿师妹已经三天没合过眼了,不然就先别让她和我们去见道尊了。甲擂虽然是在明日下午,但总要提前恢复些元气才是。”
玄芷真人收回目光向前走,意味着她默许了。
“多谢师父。”云落替念儿谢过了玄芷真人,又回到念儿身边道,“我先扶你去紫轩阁吧。”
紫轩阁是天柱峰用来统一接待各峰参会弟子的地方。
念儿虚弱的说:“多谢云落师姐。”
云落心事重重地扶着念儿走出百步,念儿突然驻在了一棵榧(fěi)树下。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行了,云落师姐快去找玄芷真人吧,再晚了就赶不上了。”念儿已经知道了云起云落交手之事,明白她肯定有很多话想问天晟真人。
云落忧心的看着虚弱的念儿,想走又不敢走,“你自己能行么?”
“天柱峰都上了,还差这几步吗?”念儿冲云落眨眨眼睛,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
“那你自己小心。”云落感激的撒开手,匆匆忙忙的离开,一心想着快点回到云起身边。
念儿自己朝紫轩阁慢慢踱着步,如今她体内的灵丹虽已培固,可这些天太过残酷的修炼对于她精神的消耗却极大,心神没有溃散简直要谢天谢地。所以她现在浑浑噩噩的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仿佛置身海上暴风雨的一叶小舟。
“念儿?”前面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好熟悉的声音,可是她昏沉不已,什么都记不起来。她抬起摇摇欲坠的头想看清那人的面孔,可眼前只有一圈圈灰黑色的年轮状阴影不断扩散,阻挡着她的视线。
“真是念儿,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元真你快来帮我扶一下,元明你去取我的药箱,再打盆热水来。”
元施忙帮着元慈把念儿扶到元慈的榻上,元慈飞快的从厨房取了碗枣仁汤来,又从药箱里取出两颗清神丸揉碎了放进汤中,仰起念儿的头让她服下。元施盛了盆热水来,元慈拿毛巾轻轻擦拭她额头和颈部的细汗,盏茶工夫后,念儿终于渐渐清醒。
“元慈师姐?”念儿从榻上坐起,不敢相信看到的是显定峰的故人,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元慈看在眼里不禁心酸,半蹲着把念儿的头靠在了自己肩上。
“我听山阿回来谈起你要参加三元会时还没怎么担心,想你年纪虽轻毕竟心细,想来不会太为难自己。怎么想到才去小笔峰这么几天就把自己弄得这样憔悴?”元慈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念儿抚着元慈的后背安慰道:“我不过是两日没睡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元慈扶住念儿双肩,正视着她的眸子义愤填膺的说:“你和师姐说,是不是玄芷真人苛待了你?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和师父说咱们再也不去小笔峰了,咱不受她的委屈。”
念儿笑着拍了拍元慈的手说:“玄芷真人真的对我挺好的,师姐你别担心了。”她向四周瞄了瞄,似乎若有若无的期待着什么。
元慈看到,眼神下意识的躲闪。
念儿觉察,心里一紧,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对了元慈师姐,你们怎么也这么早就来天柱峰啊?”
元慈拿忘川灯之事扯谎道:“原来山阿没和你说啊。上次你俩下山行喜带回来的忘川灯家主说是要留在太岳保管,师父为了避免三元会时人多眼杂,节外生枝,就先把忘川灯带了过来,打算直接交到道尊手里。”
念儿点点头,“师父和山阿哥哥他们人呢?”
元慈说:“师父和元施师兄去见天晟真人了,元真在厨房准备晚膳,元明和山阿看你没事,扫了扫庭院就去后山练剑了。”
念儿捂着嘴笑,“那两人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元慈笑着打趣:“还不是山阿回峰谈起你在小笔峰进步神速,惹得显定峰人心惶惶。尤其是参加三元会的山阿、元明师兄和元施三人,倘若只学了半个月的小师妹拿了好名次他们反而输的灰头土脸,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这才天天在一起练剑,关系好像是比以前融洽了许多。”
“师姐,你别瞒我了。”念儿突然握住了元慈的手,大大的眼睛满是担忧,“山阿哥哥出事了对不对?”
元慈强颜欢笑道:“没......没有啊,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师姐,天柱峰后山是不准外峰弟子入内的,他们不可能去后山。刚才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了你叫了三位师兄的名字,可唯独没有叫山阿哥哥的名字,他其实没有来对不对?师姐,山阿哥哥他到底怎么了?”
元慈仓皇起身想逃,“不行,我不能说。”
“师姐,师姐。”念儿没力气,只好把元慈拦腰抱住央求,“你最知道我的心思,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一定会忍不住现在就回峰找他的。我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山阿哥哥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求求你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他怎么了。”
元慈进退维谷,念儿确实迟早要知道这件事,可师父要她保密,她看着泫然若泣的念儿,还是心软了。
元慈扶住念儿道:“念儿,山阿师弟私自在浣纱林拿三昧真火散灵修炼未成,发现他时通身经脉和五脏六腑都已被焚,如今命悬一线,不知还能撑到何时。”
“欸?”
命悬一线。这几个字重重的锤在了念儿心头。她不理解,不相信,摇着头一步步缩进墙角,手臂抱住膝盖自顾自的说:“是假的。”
“是真的,念儿。”看着念儿削弱的肩膀,元慈眼睛又红了,哽咽道:“师父这次其实都没有来天柱峰,山阿丹田被毁,如果不是师父一直用自己的灵力给山阿续命,人早就没了生气。可即便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元真师兄已经去找天晟真人说明情况了,现在只能希望道尊能出手救山阿一命。”
念儿也不知听没听进,坐在榻上怔怔的不说话,好像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元慈抱住了她,低头轻轻地抽泣。
感受着元慈的温暖,念儿半闭上眼睛,往日的时光物换景移的在眼前浮现。那时候的他总是笑,无欲无求的洒脱,若即若离的距离。他们飞快的跑着,攀爬到最高的树上采野果看朝阳,濯足于最清澈的小溪间捕活鱼打水仗。斗转星移,她因为山洪被困在一个黑暗的石洞中无助的哭,是他第一个找到了她,黑暗中他把头绳解下来绑在自己和她的手腕上,牵起她的手温声细语的安慰:“不要哭啦,我牵着你,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她跟在他的身后,手因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抖,他感受到,用力的握紧,坚定地又说了一遍:“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那根红绳,她现在还随身带着。在最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一直是她的护身符。
念儿摸向右腕说:“山阿哥哥跟我约定过的,等我回峰里,他会亲手做饭给我吃。”
“念儿。”元慈以为她悲伤过度失去了理智。
“对,他向来说到做到,我只要相信他就好。”念儿用手背拭去了脸上的泪痕,从榻上下来直直的站在元慈面前敛衽行礼。
“师姐,我先回去了。替我向几位师兄问好。”
“好,可......”
“你放心,山阿哥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念儿轻轻捏了捏元慈的手,微微一笑。
“嗯。”元慈不禁被她的情绪感染,用力的点点头。
念儿踏出房门,惶恐,可是不再彷徨。紫轩阁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溪云下,是万物苏醒的温暖,念儿迎着走去。
只要我按部就班,他定会如期而至。
显定峰。
凌云殿静若无人,李山阿躺在内殿的榻上,身上裹得像个粽子一般,里面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玄一真人坐在他的右侧输送着灵力,一刻也不敢松懈。
小四幻化成人形从门外进来,毫不避讳的站在玄一真人背后问道:“他怎么样?”
“恰好是在散尽人族修为的时候被三昧真火伤到了丹田,五脏六腑都烧被烧穿。这是他命中劫数到了,我也难相救。”玄一真人说的已经很委婉,其实李山阿的呼吸和脉搏早已停止,只是玄一真人用自己的灵力护住了他的灵脉,身体才还是温热的。
“您当时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你们青丘的狐最知轻重,哪里舍得和人族以命换命?更何况你是嫡女。他散灵时大开死门,足以说明他愿意把一切交给你的信任,即使真的是你下的杀手,那也是他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小四抿唇道:“您把他交给我,我能救活他。”
玄一真人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你的三昧真火让他身陷死境。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你把他交给我,他可能活;不给我,他只能死。”
玄一真人沉默了,他不放心把山阿交给妖族,可他的灵力也快耗尽了,恐怕挺不到天晟真人前来相救。他不能放弃这可能是唯一能救下山阿的机会。
张玄一用身上最后一点灵力在李山阿的榻上设下一个水灵阵法,对小四说:“这个阵法只能维持四个时辰。”
“够了。”
玄一真人眼里流露出杀意,“如果你借机杀了他......”
小四笑,“我明白。”
玄一真人起身,离开了凌云殿。
小四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榻前,对李山阿的睡颜自言自语:“在人界呆了几百年,很多事都算不明白了。我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如果按人族的岁月算,是算长久呢?还是算短暂呢?”
李山阿闭着眼睛不说话。
她托着下巴玩他的头发,“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好像都没有和你说过我们以前的故事。”
“还记得这个吗?”小四从领子里拿出一个挂饰在李山阿眼前晃了晃,天蓝色的水玉,火红的珠子,深绯和浅绯不断流转融合,是两人初见时的记忆。
“当时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记起来了,紧张的我心砰砰直跳,还好你傻乎乎的没多问,被我岔开话题蒙混了过去。”
小四开心的捂着嘴笑,李山阿的眼睛仍紧紧的闭着。
小四温柔的问:“呐,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没有人回答。
一片寂静之中,小四的声音分外清晰。
“你是神农的骄傲,你身体里流着炎帝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