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有人和丁夏聊起高考时候的事情,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埋着头走进的考场,埋着头做完了所有的试卷,甚至没有记住周围一起考试的人,也记不得坐在第几排第几个,当然也不大记得考了些什么。
她见到进考场之前还念念有词的考生,见到出了考场就对答案的人,也见到对完答案之后哭着坐在地上的人。这些都从她的记忆里略过了。
她倒是记得和高考无关的事情,比方说浠沥沥下不停的雨,比方说回家的路上见到的盛晖。
丁夏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见到盛晖了,以至于突然看到他的出现,有一些怀疑这是不是他,他是不是长这个样子。他打着伞,穿了一件深蓝色的T恤,上面写着一个英语单词FAITH。丁夏过于敏感,敏感到怀疑那是幻觉,而这个词才是来鞭挞她尊严的。
“嗨。”他开口了,“考得怎么样?”
“忘了。”丁夏只是实话实说。
“是吗?不过你成绩好,记不记得,都不用担心。”
“你呢?”
“还行,我应该能去北京。你会报北大吗?“
“我……”说实话,丁夏原本很确定要报北大,突然那一瞬间动摇了,她不确定能和盛晖呆在同一个城市,然后一直不去提某件事。
“夏夏!”妈妈从后面喊她,她拎着一大袋子菜从超市走出来,“买好了,回家!”
丁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过来对盛晖说:“那我走了。”
“哎……”他着急地抬了一下手,然后又慢慢放下,“那,希望你快乐……”
丁夏咬了一下嘴唇,点点头,转身离开。他突然又说:“你就,你没有要跟我说的吗?”
丁夏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很熟悉,很温柔,是她最喜欢的目光,但她没有办法再看下去,看到他的样子她只会更加愧疚。
“有。”丁夏说,“对不起。”
通西的志愿填报是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对于这一届的学生来说,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丁夏的成绩出来以后,爸爸拍了两下她的头,说:“姑娘,随便报吧。”然后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走了。
那天爸爸妈妈接了好多电话,她挺高兴能让爸爸妈妈那么骄傲地说出她的分数,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情在纠结——她真的要去北京吗?
有天她突然听见爸妈的卧室里传来争执的声音,爸爸让妈妈不要干扰她的选择,妈妈呜咽着说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丁夏也快18岁了,总要出门去的吧。就算现在不出去,万一以后嫁给个北京人,你还能拦着她?”
“你别说了。她从小就什么事儿都不会,出去怎么过?而且,你看从学校到家里才几步路,你晚上都跑去接她,出去了以后呢?你去哪里接?”
“我……唉,丁夏她想去北京啊,她这个分数报北大都不需要考虑啊,你想让她留在通西?”
“通西怎么啦?这几年发展也很快,白州大学照样也是211、985啊!照样分数也不低啊!”
“你这个人,你得看人家孩子怎么想啊,在北京发展肯定会好些啊!”
“北京房价这些年涨成什么样你不清楚啊?我们也不能给她准备套房。我们,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你还要她走……”
“我也不是要她走啊!你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丁夏推开他们卧室的门,爸爸妈妈停止了说话,都看着她。她咬了咬牙,说:“我报白州大学。北京……钟灵说太干燥了,我不想去了。”
丁夏就是在那一瞬间决定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选错,未来后不后悔,总之她觉得妈妈说得也没错。她原本觉得在北京,是因为盛晖在那里,所以她有人陪,也有人疼。但她现在感觉到了远方的害怕和孤独,没有脸面见盛晖的她,以及已经有了别的朋友,也不会明白自己的袁钟灵。
袁钟灵确实不明白她,尤其没有明白她报白州大学这件事。
“我并不是觉得白州大学不好,我哥小时候就梦想去白州大学。但你这是为什么啊?你初中毕业就说一定要读北大,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想要到北京去,为什么……”
“钟灵,”丁夏打断她,“你别问了,我觉得通西比较熟悉,我害怕去北京。”
“我在北京啊,你有什么害怕的?害怕天气还是人?”
“不是,我只是害怕而已。”
这个假期,她和爸爸妈妈去了一次西安,在兵马俑、华清池、华山,都拍了各种各样姿态的家庭合影。一直到回来,丁夏还总是念念有词地说着导游在车上说的那句“南方的兵北方的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袁钟灵考到了中国传媒大学学习动画,她说盛晖很顺利地进入了央美。她有一天溜达到五中门口,已经张贴了新的红榜。
她在前面的位置,看到了金玉霖考上了南京大学,付小杉考上了厦门大学,而她的名字则在靠后一些,和有些多的同学列在一起,被白州大学录取。
她听爸爸妈妈说,祁凡宇准备复读。于是想了想,决定问问他。好在祁凡宇没有换号码,接通电话一瞬间,隔着信号,丁夏都听出来了他的低沉的情绪。
“我爸妈说,你要复读啊?”
“嗯。”
“怎么呢?”
“说了你别笑我,我刚刚到本科线,三本可能报不上,读专科又觉得有点可惜,所以……”
“哦哦,那你要加油哈!”丁夏顿了一下,“然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你吗?”
“嗯。”
“那你是不是讨厌我?”他突然问。
丁夏一时被问得措手不及,回想一下几乎一年了,她都没有怎么跟祁凡宇说话。她本来以为是祁凡宇在躲着她,表白之后无地自容所以不敢和自己说话。那一刻她才发现,和袁钟灵答应好的尊重祁凡宇,到头来自己什么话都没说,于是被祁凡宇误解成了一种厌恶。
她还是错了。她一直在错。怎么对人,怎么处理,怎么取舍,才能够算是与别人的关系中的尊重。她行将成年,却还没有学会。
她缓缓地说:“不是。但我欠你一句抱歉。”
“啊?”
“谢谢你喜欢我,但我当时有喜欢的人了。一直没有给过你答复,真的对不起啊。”
丁夏很少正儿八经地和祁凡宇说话,她耳边的电话那一边几乎没有了声音,过了一会儿,祁凡宇才笑了出来:“哈哈,你不讨厌我就行。”
这个假期,她没有收获太多,但和一个朋友的和解与释怀,应该会成为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