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613年，前犬食月，32日
雨珠，像泪水一样从天上滴落下来，天空已经灰蒙蒙着很长一段时间了，即使是这样的夜幕里，也有着大片的乌云把月亮和群星遮挡在后面，像是上天的神在黑帘后，和下面的凡人哭诉着什么事情。
天气已经逐渐开始降温，冷空气迟早会来临，现在的雨不过是宣布冷季即将到来的信号。
潮湿的天气使得诺瓦也变得难过了不少，尤其是这一大片避难区的居民们，可以说这十几天甚至几十天内，都将是他们在诺瓦历史上过得最悲惨的时间。
将近一周前，这些遵纪守法的诺瓦居民，突然间被诺瓦上层征用了自己的住所，接着在几天后，他们被告知失去了自己的住处。
很多家庭没办法再回到一周前还依然温馨的家里，这些“流浪者”们只好簇拥着，在诺瓦上层暂时提供的避难区里相互取暖。
仿佛末日就要降临诺瓦了一般。
涯看着女孩熟睡的面容，轻轻地把被子挪了挪，盖到女孩脖子的地方，接着继续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距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里，他需要时刻警惕着四周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
他们和其他人失去联系已经有两天了。
就在两天前的晚上，他们在搜集打斗遗留下来的信息时，突然有上千个精锐打手从四面八方逐渐包围了他们。
他们是分头收集信息的，而涯和冷离得最近，所以当他突出包围圈时，女孩就跟在他后面。
紧接着，在他和女孩正打算回到小屋等待指示的时候，小屋那边的方向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那真是一声史前巨响。
漫天的火光吞噬了上百幢建筑，剩下的建筑也在巨大的冲击波中纷纷倾倒，巨大的蘑菇云即使是在深夜也清晰可见，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威力的破坏，简直就是在密闭的房间里扔了一个炸弹一样耀眼。
涯那时隐约猜到了，小屋那边有人引爆了那枚迷你核弹，他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去了小屋那边的鸦现在是否安全——这样的核弹打击下，即使是身体内有着暗物质的鸦，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但，也就是在那枚核弹被引爆后，他们失去了所有和其他人的联系，不管是绍和玲珑，还是弗德里和三兄弟，或者是“影”分布在诺瓦的线人们，全部毫无例外地失去了踪迹。
仿佛他们全都消失在了那场核爆中。
所以失去联系的这两天里，他们两个混到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人群中，等待着时机。
虽然，呆在诺瓦里越久，危险的系数只会越来越高，但是至少，组织一时间内很难想到他们会混在“流浪者”人群里。
他们两个晚上会回到暂时还算安全的避难区里休息，白天，则会出去外面寻找消息，并且尝试联络上璃。
璃的通讯渗透可以全面渗透到诺瓦里面，但是为了安全以及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个信息渗透通常时候是关闭状态。
只有在诺瓦内部可以连上网络的电子设备上，输入相应的字符密码并且拥有足够高的权限，璃才会开始渗透诺瓦的所有电子设备并联系上诺瓦里的所有人。
然而这个字符密码如果就这样在诺瓦内部发出去，很容易会被诺瓦里面的人拦截，普通的只能接入诺瓦专设网络的计算机，或者手机等等设备根本行不通，他们需要一个能接通璃所布置的暗网的设备。
这两天里他们找遍了避难区附近的网吧、电话亭等拥有各种通讯设备的建筑，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一栋建筑拥有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所以他们努力尝试了两天也没能联系上璃。
除非，他们能找到诺瓦军方使用的或者组织使用的通讯设备。
“嘿，小兄弟，是不是很无聊？”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涯的后面传来，男孩转过了头。
在他和冷的邻位上，几个年轻男人围着属于自己的位置，无聊地用罗德牌打发时间，一边打牌还一边灌着酒。
他们是昨天才来到涯和冷旁边的位置上的，而且，他们的打扮，明显是那种在诺瓦里混巷头的社会青年，只不过趁着这次在避难区混点免费餐吃。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男人面向他这边，跟他打着招呼。
也许是人数太少了使得牌局确实有些乏味，他开始邀请起了旁边的涯。
“要不要加入我们的牌局？我们有不少市面上没有的绝版牌，反正你看起来也没什么事情干，来打两盘吧？”
“就是，来打两盘。”
“打两盘就好。”
旁边的男人们也起哄。
涯并没有心思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牌，虽然他也不是没打过罗德牌，只不过他的牌技，怎么说，按照鸦的话来说，比弗德里教授和三兄弟们好一点点。
涯不知道这个好一点点是什么个程度，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鸦带有安慰性质的评价，反正之前他还在打牌的时候，他跟弗德里和三兄弟们这种放在电脑游戏上都属于送牌NPC的货色也打得有来有回。
所以他并不喜欢打罗德牌。
他婉言谢绝了男人的邀请，于是男人们只能扫兴地继续着牌局。
远处突然传来的响声让男孩警觉，他敏锐地听见了一大片极为混乱的脚步声，正在不断接近这片区域。
一大队穿着像是警卫一样的人，突然间闯进了避难区，看起来足有两百多个人，分成了五队，从避难区的一边朝着另一边地毯式地搜寻过来，甚至连清洁工都没有放过。
他们不断叫醒那些睡着的居民们，要求他们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并且还盘问着细节。
问题是，涯和冷两人身份证上，居住地址可不是诺瓦的任何一片地方！
涯轻轻地拍醒了女孩。
女孩睁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慢慢坐了起来。
“怎么了？”
压低的声音传来。
“他们开始查避难区里的人了。”
同样压低的的声音。
冷惊醒了过来。
“这么快？那我们怎么办？”
冷声音里有些几分着急。
“别急，也许可以混过去。”
涯声音里有着几分冷静。
“你假装还在睡觉，我来应付他们。”
于是女孩又躺了下去，手上却藏了一把匕首。
搜寻的速度并不慢，但是到他们两个这边还有一点时间，这段时间却显得这么的折磨人。
女孩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匕首，想以此拥有一点安全感，而男孩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平静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警卫们。
脑中的潜意识让他在不断审视着周围的环境，并且计算着如果事情败露，他们两人应有的逃跑方式和路线。
他虽然并不是非常惧怕这几百人，但是毕竟这里是诺瓦，他们可能在避难区外面设置了更多的人手，一旦这里发现了什么异常，很可能就是上千个人的围追堵截。
身旁，毕竟还有一个女孩。
冷的战斗力虽然不弱，甚至近身肉搏上涯都不是冷的对手，但是，冷毕竟是个正常人类，即使在大量光质的加强下，她能同时应对五个以内的精英打手，但依然比不上能驱动暗物质的涯。
所以他不能冒险硬拼，只能慎之又慎。
像是看到了女孩微微发抖的身体，他的手搭在了女孩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没事的，放心。”
耳边的话语使得女孩稍微放下了心，女孩紧绷的身体也随之舒展了许多。
几分钟后，几个警卫终于还是包围了两人。
“身份证件？拿出来一下。”
中年警卫生硬的声音。
一个年轻的女警卫正要拍醒涯旁边假装熟睡的女孩，另一个年轻男警卫则翻找着他们的包裹。
包裹里当然只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不少诺瓦市面上流通的现金。
“请别打扰她，警官小姐，她已经很久没闭眼了，你们要问话的话可以问我。”
涯礼貌性的声音。
他换成了一个诺瓦里将近成年的年轻男孩的口吻，虽然他的外貌确实很接近这个年龄，但事实上，他的实际年龄可能要更大一点。
女警卫看了涯一眼，又看了中年警卫一眼，等着这个领头警卫的命令。
中年警卫只是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两人几眼后朝着女警卫轻点了点头。
“身份证件？”
警卫加重了语气。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离开家的时候比较匆忙，没有带上证件。”
“那有没有可以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
涯摇了摇头。
“我们的身份信息都在父母手上，但是我们和他们走丢了。”
警卫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本小的记事本，翻找了几页，然后又取出一只笔，记录起了什么东西。
“名字？”
“萨克·阿泽。”
“嗯，姓阿泽，你们家住在来复区？”
“是的，先生。”
“那个地方离这里可不近，被大爆炸赶过来的？”
“是的，先生。”
“旁边那个，是你的谁？”
“她是我姐姐，先生。”
谁是你姐姐？
装睡的女孩心里升起无名怒火。
“你的姐姐叫什么？”
“格温·阿泽。”
“格温·阿泽……”
警卫重复了一句，钢笔在纸上飞舞，大概是在记录着名字。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岁，先生。”
“你姐姐多大了？”
“二十三岁，先生。”
你才二十三岁！你全家都二十三岁！
装睡女孩心里怒骂。
“嗯，二十三岁，已成年……”
警卫重复的话语在猛击着女孩的耳膜。
女孩很想跳起来把匕首扎在这两个大的小的混球身上，如果可以的话。
“你们父母的名字叫什么？”
“德菲克·阿泽，是我们的父亲，伊莲瑞纳·芬安，是我们的母亲。”
涯的声音依然那么礼貌。
“嗯，芬安，又是另一个灾区的姓氏，你们家确实挺倒霉的。”
“是的，先生。”
涯拖低了后面的音调，让语气听起来比较难过。
空气陷入了寂静，男孩和男人一时间内都没了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后，中年警卫像是想要挽回一点尴尬的局面，于是有意无意间扯起了话题，想找个台阶下。
“嗯……我还记得前几个月庞格区举办了一场音乐会，那场音乐会还邀请到了耶尔·芬安先生，那可真是一场盛大的音乐会，你那时候有幸听到过吗？”
“是的，先生，但是我住在华德街，那场音乐会我并没有得以欣赏。”
涯当然没有听过，他只能随便找个借口含糊过去。
但是说出这句话之后，对面的中年警卫眯了眯眼睛，看向男孩的眼神里有着警惕的光。
涯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变化，他不知道对面的男人为什么突然换了一个眼神，难道是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接下来，警卫一字一顿的声音，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敲在男孩的心上。
“可是，这场音乐会，就是开在华德街的。”
涯的脸色没有变化，但是他的心脏很明显地加快了跳动。
他显然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回答居然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记错了，毕竟在逻辑上是生活了很久的街道，不可能会有人在生活了十几年的街道里，还能记错街道名字的。
他在心里反复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但是越是慌乱越难以静下心来应对，手掌心底下已经开始涌现黑色，以防会出现什么不妙的情况。
其他警卫们互相交流了一下眼色，看起来，如果男孩不能想出一个好的回答，他们立马就会吹响警报。
装睡女孩再一次攥紧了手中的匕首，平静男孩则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
突然，后方一只手搭在了涯的肩膀上，一股强烈而呛鼻的浓烈酒气，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那个之前邀请他打罗德牌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住了他的肩膀，一副熟人模样，满是酒气的脸色还朝着一旁的警卫们扯起了嗓子。
“哎，长官大人，不好意思啊，这是我的侄子和侄女，他们之前一直住在他们父亲那边，也就是来复区，这几天才刚刚搬到之前母亲住着的庞格区，也没熟悉几天，就被上面的人赶到这里来了。”
警卫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是他们叔叔？”
“对啊，长官大人。”
男人说话有点油嘴滑舌。
“你叫什么名字？”
“乌文·阿泽，长官大人，叫我乌文就可以了。”
“你知道他们父母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啊，长官大人，他们的父母这几天一直没联系我们，我们打了很多次电话他们都没接，您可以看看我的手机记录，你看看，全是拒听记录。”
男人说着，把兜里的手机拿给了眼前的中年警卫，中年警卫则皱着眉头翻了翻手机的拨号消息，那一排排的“拒绝接听”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造假信息。
“您看，是不是我说的那样，我怀疑他们父母根本就不想管他们两个，所以就让我来背这个锅，可是你看啊，我这一个无业游民，又没有什么固定收……”
“行了行了，你可以闭嘴了。”
年轻男人的声音使得中年警卫一阵心烦。
他递回了手机，男人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放回兜里。
“那您看，我这两个侄子侄女，您认为合格了吗？”
男人嬉皮笑脸地问。
“照你说的情况来看，他们两个确实没什么问题。”
中年警卫于是不得不开口说。
“萨克，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在这里和别人打牌，有什么事情你叫我就行，不要自己做主，你怎么不听呢？你看看，现在长官大人被你们搞得多头疼，还得在你们身上花时间调查，赶紧给我道歉！”
男人转过头开始“教育”起了旁边的男孩。
涯一时间没明白局势，但他也很快就顺着年轻男人的意思演起了戏，嘴里说着“是是是”，装成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男孩向着警卫们一个个道了歉，接着又安安静静地坐了回去。
其他警卫们又交换了一下眼神，但是很明显的，他们似乎也拿不定注意要不要逮捕这几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年轻人。
中年警卫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撂下了一句“你们下次注意一点”，然后领着其他两个警卫继续起了下一个目标的询问和检查。
在警卫们稍微走远了一些之后，年轻男人收回了之前的嬉皮笑脸。
他压低声音，微弱的声音很清楚地传入了男孩和女孩的耳中。
“李先生，想见见你们两个。”
男人的声音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