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坐在咖啡店里,喝着一杯水果茶。
地方是冯瑞睿选的。这个咖啡店不大,走的文艺风格,兼营油画创作并提供绘画工具,墙上有一幅很大的毕加索的名画格尔尼卡的临摹,连卫生间的帘子都是梵高自画像。但是又不显得拥挤和用力过猛,这大概就是搞艺术的人的天赋吧,刘美环顾四周,得出这样的结论。又想起妈妈非要在家里挂一幅“大一点的有鱼或者有花的刺绣”,就隐隐有些头疼。
目光落在的布艺的桌布上,渐渐开始不聚焦,刘美回忆起给冯瑞睿做笔录时的情景。
开始她是不信的,以为是什么恶作剧,甚至后来说到周希音的母亲已经辨认过尸体,她仍然不信,或许她信了,只是不愿意承认,那种歇斯底里的不承认。她爆发出的愤怒让人感到害怕,就像是随时,她就要与大家同归于尽了一样,眼睛汹涌流淌出的,似乎都是愤怒。再之后,她就沉默了。沉默着流眼泪,沉默着愤怒,沉默着,如行尸走肉般,了无生气
她的笔录是最后做的,在几天后她终于平静了一些的时候。
冯瑞睿依旧是沉默寡言,和朋友口中描述的她一点也不一样。来做笔录的那天,她一身素黑,长发随意的扎起,脸色很苍白。问什么就答什么,语言简短,声音沙哑。就是那次笔录,她告诉刘美,周希音的名字取自道德经“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寓意美好和包容。尽管话不多,她仍然让刘美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周希音,更加完整,更加完美,也更加令人惋惜。
翻阅笔录,不难看出,周希音就像是一个小说中的人物,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刘美见过她到照片,她有一点像年轻时的朱茵,眼睛像小鹿一般圆圆大大的,皮肤白皙,鹅蛋脸,头发浓密顺滑,盈盈笑着,美的那么显眼却又温柔的过分,没有一点攻击性,一眼望去,就觉得喜欢。她的父亲是成功的企业家,母亲是当地有名的艺术家,家庭条件优渥,她本人又是国内著名大学的在读博士,现在在家乡跟进一个环保项目,也是她的博士研究课题;男朋友在上海的一家五百强企业,收入不菲,和周希音是高中时在一起的,彼此是初恋,这一谈就是十几年,感情稳定,等周希音毕业就打算结婚了。刘美一度觉得这样的姑娘完美的不真实,她的家人朋友对她全是溢美之词,好像她的人生,就是一件精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的艺术品。
直到冯瑞睿来做笔录,刘美才感受到这个仙女身上的一丝烟火气。冯瑞睿眼中的周希音是一个悲观的浪漫主义者,她的善良和通透就像两个矛盾体,让她痛苦纠结,又具有异常的吸引力。周希音很喜欢罗素的一句话“我们为什么而活?因为爱,因为对知识的渴望,因为对人类的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捐款、支教,生前登记过器官捐赠、骨髓捐赠,她会做她觉得正确的事情,并且义无反顾;同时她又是那样的通透,她见过不幸和困苦,她懂悲伤和绝望,她明白光鲜背后藏着的肮脏,她知道她的力量可能渺小到可以忽略。。。。。即使是这样,她依旧善良,向阳而生。她喜欢做一些小手工,会画可爱的卡通形象,私下一个人的时候,偶尔还会给自己调一杯酒;她会偷偷的哭,会因为成绩压力很大,会记录自己和好朋友的糗事,过年的时候逐一盘点,相互嘲笑。
“我说的好朋友,是我,和余立。”冯瑞睿的嗓音沙哑,音调没有起伏。
“余立,是她的男朋友?”
“对,我们是高中同学,关系一直很好。”冯瑞睿眼睑微垂,声音里连一丝波动也没有。
“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久等了。”明快的声音将刘美拉回现实,一抬头,便撞进了冯瑞睿温暖的笑容里。
刘美甚至有一些认不出冯瑞睿了,她的长发柔柔顺顺的倾泻下来,灯光下能看出隐隐的墨绿色,妆容精致,眉梢眼角微微上扬,像只狡黠的小狐狸般,酒红色的口红更增添了她的魅力。墨绿色的丝绸衬衫配上黑色裤子,优雅却又不老气。冯瑞睿并不算一个漂亮的女孩,至少和周希音相比差的很远,但是她的妆容精致,衣着得体,莫名就会让人有一种这是一个美女的错觉。
“坐啊,我也才来没多久。”说着把饮品单递了过去:“看看喝点什么。”
“我叫你小美妹妹可以吗,叫刘警官有点怪怪的。”冯瑞睿笑着接过饮品单,对刘美说到。
“好啊。”其实在单位或者学校,刘美的昵称一直是“大美”,毕竟刘美个子高。可能个子高的女生反倒会羡慕小鸟依人的感觉吧,听冯瑞睿叫自己小美妹妹,还是挺开心的。
“要这个梅子绿茶吧,热的,谢谢。”和老板点完餐后,冯瑞睿转向刘美,柔柔的问道:“小美妹妹,今天找我什么事儿啊,是不是人抓住了?”
刘美有些不忍看冯瑞睿亮起来的眼睛,默默摇了摇头:“还没有,是。。。又发现了一具尸体。睿睿姐,我这么叫你可以吧?我找你就是想问问,你还能想起点什么不,什么都行。”
冯瑞睿的眼睛暗了下去,抿了抿嘴,轻轻的说:“我能想到的,都说了。现在他又害了一个人。。。。”
“睿睿姐,我们不能灰心,又一个受害者说明我们可以找到更多的证据,更能把他绳之以法。”
“小美,我累了。我应该放手了,应该去接受了。”冯瑞睿好像泄了气似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我早就应该明白,抓捕这个凶手,还是得靠你们警察,我的固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总会落网的,只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我能做的,只有祈祷和等待。”
“别这么说。”刘美听到冯瑞睿这么说,也很不好受:“我始终觉得,周希音的案子是突破口,因为犯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还是用的之前受害人的手机,他很可能是认识周希音的,他从没打过电话给其他受害人,我们只有知道了为什么,他是谁,怎么认识的周希音,我们就一定能抓住他!你是周希音最好的朋友,再想想,她可能和你提过,只是你还没想起来!”
“是啊,那个电话。”冯瑞睿说着,抿了一口茶:“小美,谢谢你告诉我案情的进展。我的亲人朋友费尽心力才把我从这件事情做拽起来,我真的不能,再跳进去了。”
沉默了一会,冯瑞睿站起来,和刘美告辞了。
刘美还坐在那儿,脑海中不停的闪过冯瑞睿说“那个电话”时那不易觉察的狠毒表情,以及刚进来时的轻松和春风满面。
她已经不在乎了。
才几个月的时间,冯瑞睿似乎就从撕心裂肺变得满不在乎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