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高风靡多年了,像牛仔裤一样,已经成为一种精神象征:年轻一辈们过剩的荷尔蒙与情绪发泄的象征。虽然与“迪斯科”只一字之差,但迪斯高要猛烈多了。迪斯科扭得再欢也像有套路的健身操,而迪斯高有种不管不顾的劲头,跳得欢的人像恨不得把身体拆了。
对迪厅的景象,我当年有位老师喻之为“群魔乱舞”。那时我也觉得迪斯高有些浅薄,像过量激素作用下的催化反应,只有动物性。我那时迷恋架式十足的国标,行云流水的身影在舞池中掠过优美弧线,男女舞者像两只姿势优雅目不斜视的高傲的鹅,令人心动。我去过几次体育馆观看体育舞蹈大赛,旋转的舞步与裙裾弄得我眼花缭乱,成天想找个志同道合的舞伴去学点狐步或华尔兹,要不学拉丁。我甚至都付诸实践了,学了阵子发现无练武之地,像拉丁文一样,不能成为专业人士迟早要荒废。
去迪厅是几年前一个阴天的晚上。不是要消耗过剩的体力,只是有些无聊,被一个比我小四五岁的女孩拉来了。她是迪厅常客,进到光线幽暗的迪厅像回家一样熟门熟路。
迪厅布置得像刚刚结束二战的战场,墙壁用鲜艳油漆涂抹着抽象画与口号,巨大的汽油桶林立两旁,弥漫空气的烟雾有如硝烟。一位垂着头的黑衣男子坐在前面——不是伤员或最后的将领,是一位歌手。
吉它响起来了,是伍思凯的《思念谁》,“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化成泪……”,平静忧伤的歌声出现在这个躁动的地方,格外有种戏剧性的落差。那个怀抱吉它的黑衣男人唱得真好啊,他的手指随意弹拨之间,空气散发着泪水的味道。
歌声还未完全消散,同来的女孩兴奋地冲了过来,要开始了!她的身体摇摆出一个大幅度的优美线条。
音乐就已经挟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与速度来了!排山倒海,像山洪,如地震,刚才还静止的空气忽然每寸都颤粟起来。还没从伤感中回过味呢,所有的人就都歇斯底里了。挥舞的手臂和摇晃的身体中,我发现台上的一位领舞竟然是刚才歌手。我想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还是干迪厅的都这么有张力?
音乐刹那像漩涡把人卷了进去,迷离光线的掩护下,充满痛快的,破坏欲的过瘾——当然没法破坏别的,我们努力破坏平日的自己,破坏正儿八经,破坏一切平衡事物,将它最大程度地颠覆。破坏,这欲望使人兴奋莫名。音响充满力量地震荡在耳际,它带给人巨大的激动,像非要把血液掀起三五尺高的浪头。
多么酣畅啊!像冬天里喝了红军过雪山的辣椒汤。我吃惊自己年龄渐进,为什么非但没学会深沉,反而在迪厅和分贝里找到了激情——但愿还不是青春之光的返照。
尖锐厚重的音响撩拔着空气沸点,汽油桶上站满了狂扭的人,包括一个看着挺文气的女孩。这里,谁都没了背景,谁都只有自己,也就无所谓失态——就算失态吧,其实是种诚实的畅快,是人生三分钟的放纵。
渐渐地,激情却有些懈怠下来,究竟二十几了,不像身边的十七八们,他们的热情像持续喷薄的油井。然而新一轮的舞曲又充满挑战性地响起来了,激情又次被煽动起来。
……腕表显示十二点即临,反扑多次的激情已接近今夜能量的尾声,不再和磅礴的音乐和身边的十七八们较劲,抬头看见墙壁上书着偌大的红字:“别忘了回家”。回家吧。
去体育馆看国标已远成了回忆,偶尔想去迪厅又找不着伴。那个年轻女孩考取空姐了。我一和朋友提议去迪厅,他们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或者说,是一种提前显示的经不住消耗的疲惫。日子真有些闷啊——独自去迪厅怕被风暴吞没,若不去,又怕被过早的谨慎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