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
南星之下,是落日,南星之上,是新夜。
景无归一剑分割了暮与夜,如同大言之山,判了日月,划了阴阳。
然而南星还被景无归托在手上,纹丝不动。风吹着景无归的发,扫过南星的剑锋,然后断成两截,与发根不相连的那一截映射着余辉,飘坠到地上。
景无归在等,他在等少师意报上剑招。
天剑是秘传,但并不是秘密。只是,曾与天剑交手的剑客也好,非剑客也罢,他们都不愿意对外人说出天剑的招式名称,也不愿意提起当时的任何事。这一点,就算大书楼也是一样。他们观测到了天剑的行为,但就连将这些记录反馈到大书楼的抄书人,都不愿意证实这份情报的真伪。
想要获得答案,只有自己亲自去问,这一点景无归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剑客独有的自负,让他以为他可以用一招大荒风雨,问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错了,他也错了。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现在,他只好用嘴去问了。
所以景无归报上了他的名字,用被他认为孩子气的方式。
少师意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旃蒙。”
于是一道光划破静谧宁和的阴阳,挟裹混淆的日月,牵动成片的晚霞,引着扭曲的天与地。
剑将天扯出了一个缺口,在远远的东陲露出了一弯新月,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新月。日在天西,月挂天东,大言之彼,日月共明。
可惜,少师意的眼中只有轻蔑。
“飞剑术。”
长剑从左上落往右下,普通地划出一剑,剑光迎风暴涨,直到比天地还要宏大。
旃蒙,木生,风必摧之,擎天唯有栋梁哉,当我达,必畅。
夜桔连天接地的剑光摧枯拉朽一般划破了所有虚假的剑势,将隐藏在着大势之下的南星暴露了出来。
南星是第二次和夜桔碰在一起了。
上一次碰在一起的时候,它还在景无归的手中,握着它的人用厚重如山的内力,与它一起击退了夜桔。
然而这一次,不同的。
夜桔仍然握在少师意的手里,但景无归却不在南星的身边。
景无归看着折断的南星,有些不敢相信,又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
“这一剑,接的下来吗?”
“能。”少师意本该斜持长剑,但长剑太长,它的剑尖点在了身前,点在了折断的南星上。“只要你握着这把剑,就能。”
“我用内力接下这一剑,真的是接下这一剑吗?”
“接下了就是接下了,什么叫真的假的?”少师意讥讽地看着景无归,“在你的心里,你的剑更重要,还是你那虚妄的坚持更重要?”
景无归皱皱眉,有些不甘,“那是我的剑心。”
“可笑的剑心。”少师意的剑在南星上敲了敲,“它带给了你什么?一柄断掉的剑,和败北的耻辱。”
“……”
“你本应该握着它。我以为‘剑在人在’的道理,是剑客的入门。”
景无归站在漆黑的夜幕前,看着月下的少师意,被月光刺痛了眼睛。他仍然不明白,他错在了哪里。
“我以为我和南星连在一起。”
“它断裂的时候你在哪?”
“它带着我的内力。”
“为什么是内力?”
“乾坤一掷哪里不对?”
“你凭什么一掷乾坤?”
“横天一枪也是如此。”
“我没学过锦官城的枪法。”
“可他射杀了文一人。”
“我没见过文一人。”少师意的声音缓了下来,“但我身边有一个认识他的人。她只看我出了一剑,就说我入了魔。至于你,还差得远,”
商然总觉得,自己就不该听了姐姐的蛊惑,来找这个姓少师的人的麻烦,更不应该在引来景无归后,还留在这里。
可这不能怪他,天榜第五,百年不出的天才剑客,景无归竟然败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这说出去,谁信?
要不是亲眼所见,商然都不信。
可是现在,商然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他只希望这位天榜强者不要恼羞成怒,将他杀了灭口。
然而很奇怪的事发生了,商然看到景无归,竟然坐下了。更奇怪的是,少师意也坐下了。商然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庸人自扰,于是也盘坐了起来。少师意强塞到他嘴里的东西,好像不是什么毒药。商然现在只觉得小腹中传出一阵温热,身上的伤似乎都好了许多。
“我在学宫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天剑传人,没人肯和我谈论剑道。很多事,都是我来到大奉之后才知道的。”
少师意和景无归的地位似乎发生了对调。
现在的景无归,眼中与身上的寒风散得一干二净,如果之前的他像是玉琢的长柳,那现在的景无归,就只剩下了寒风散去后的凋敝。
而少师意,虽然依旧面色苍白,却平静无比。
景无归初见少师意的时候,看到的是苍白的少年。
然后少师意拿起了剑,景无归看到的仍然是苍白的少年。
再后来,少师意一式无绝地破去了他的大荒风雨,景无归从那时开始,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直到现在,他再次抬起了清墨色的眸子,望向了少师意。映在眼中的,仍然是苍白的少年。
景无归安静地听着,他想知道这个少年要说什么。
“在大奉,有人说剑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无剑,心里也无剑。有人说,剑道圣境,万剑归宗。还有人说,剑是君子。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你懂吗?”
景无归摇摇头,“我以前懂,现在又不懂了。”
“我从小到大,除非失去意识,否则绝不离剑。但剑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它不会动,也没有所谓的灵。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太叔祖母说,剑是武器,天剑是剑的天,但剑不是天剑的。”
少师意望了望景无归,“我师门几百年传承,这一个百年间只有一个人,能在败于天剑后,再次拾起剑来。”
“我知道。是鹿先生母亲出身的小花剑宗创始人,秋道寒。”
少师意点点头,“秋道寒输的时候,已经是大河上下,长江南北都有名的强者,那时候,他比你还要年轻上好几岁。说实话,我不看好你。”
景无归应不出声。
少师意突然笑了起来,“你剑道已尽,但一身内力尚存。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枪道门派,你感兴趣吗?”
景无归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宁可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