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寒梅开时,我逃出了京城。
这一场逃亡虽无先谋,却气势汹汹,我不得不在天亮之前离开这座生我养我的京都。
头天晚上,灵宝拉着我叮嘱,因为心中实在烦闷,不知以后吃穿还能否保障;因为惦记着我逃亡路上的危险,她满心忧忧,不知我之后会如何。我们都心有所累,一个应付一个慌神,断断续续念叨了几个时辰。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有些曲折......
大庆十三年,友邦渡丘国突派使臣来京求援,望出兵解大千国围困渡丘要塞开鸣之急。
本是邻域小国之战,然若我朝坐视一方做大,只怕与我朝社稷不利。
再加上孟府的幕僚成日里张口就来的长篇阔论,直说得我那亲爹脑门一热,当着文武百官面在圣上面前立了军令状。
我娘自是拿着擀面杖追了我爹半里地,哭闹着要他去找圣上收回承命。
我爹待我娘打累了,搂着我娘进了卧房,当晚我娘就不恼了。翌日一早,我爹披巾挂帅,奔赴战场。
结果,这仗打了几日,我爹就不见了。
我方没了主帅,溃不成军,大败失城。
这一败,牵出的风云不少。
那几日京城每日便如唱大戏一般,可谓是精彩绝伦。头一个出事的是,兵部侍郎林贯中,他因着为我爹说了几句话,顺带撇干净自己兵部的干系而被责罚。
再半日,二皇子竟查出以兵部尚书李浅为首的一干人等私扣制兵甲的银两。
这可不是小事,制兵甲的银钱不足,势必偷工减料,用于战事无疑是让士兵送死。
我爹算是被坑坏的那个。
后过了两日,太子直接在圣上面前状告三皇子擅养私兵,收刮民脂,结党营私。
这一条条一件件都是大罪,还皆是证据确凿,三皇子当庭被下了狱。
最最可恶的,三皇子得的那些钱财大多是兵部尚书孝敬的。
不过这些事我皆是听旁人说的,彼时我正被关在自家院中,外头是团团包围的士兵。
镇国公府被定了投敌的罪名,但圣上念在我爹往日的功劳上,未将我们下狱,待之后问罪。
我娘不相信我爹会投敌,成日里想法子要面见圣上,倒是没功夫管我。
而那几日,大龙出奇的忙碌,见不着人影。
幸得,有病秧子夏沉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今日还不能带我出府?”我撑着下巴,瞧着高墙外头的天,神情恹恹。
夏沉素来爱品茶,便是来了我这处,亦要扫净石桌,摆上成套的茶具,仔细地煮上一杯香茶,细细品尝。
他每回都会有礼地递给我一杯,我就摘下一朵黄花放在茶水上,茶香带着花香钻进心底,让人顿觉舒畅几分。
茶凉了,没了香气,便被我置之一旁,不再理会。
每当此时,夏沉就皱着他的眉头,轻叹了口气,“孟小姐真真是暴殄天物。”
就如现下,他又念叨我一句,我撇撇嘴,“我只爱茶香。”
他摇头,“品茶,能静心。”
看来今日又不得出去了。
我烦躁地扯了朵黄花丢进夏沉的杯中,激起几滴茶水落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晕出朵朵水莲。
瞧着夏沉洁白的衣袍上晕出浅色的茶渍,我的心绪顺畅了许多。
夏沉皱着眉头放下茶盏,提起一旁石炉上的紫陶壶,又倒了一杯与自己。
“这几日外头不太平,阿陌怕你无趣,便让我陪在府里。”夏沉温声道。
我瘪瘪嘴,不以为意。
说得好听,不过是怕我出去闹事罢了,就以墙外那些士兵哪里拦得住我?
指尖在茶盏上游走,我掀起眼眸瞧着远处墙头,又是一叹。
这墙外的街面,我可有半个月未见了。
我瞧着夏沉白嫩的俊脸,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今夜,我就要出城。
晚膳时,灵宝听了我吩咐端着食盒,好生招待夏沉那几位护卫。
子时,阿潇带着我,看了眼墙角睡倒的几人,足尖轻点,便翻出墙去。
本是要带着灵宝一道走的,可这小丫头见那些护卫防备着不愿吃东西,便自己陪着一道吃好叫他们放心。
如今,在厢房内睡得正香。
我觉着府上有顾陌与夏沉帮忖着,比我在外漂泊更安全些,也就没带她。
阿潇的武功高强,带着我落在几条街外的南城门下,此处来往之百姓最多,待天亮时,我们只需混进人群,出了城去,便是天高任鸟飞,无人拦得住我们。
可,千算万算,我缺独独漏了一个。
我与阿潇站在城门旁,正准备找处暂歇,却见一群人踏着月色浩荡而来。
那群人训练有素,步履间皆是齐整,寒深的铁甲泛着冷芒,气势磅礴。
一见如此,我暗道不好,忙对阿潇道:“上城楼。”
阿潇对我轻点头,搂住我的腰,就翻上了城墙。
齐桓晟一身大红的衣袍在黑深的士兵中甚是扎眼,他亦瞧见了我,拿着一柄折扇指着我。
“大胆孟漓,竟敢违抗圣旨,私自出府,更欲逃出京城。”齐大少爷言辞凿凿,厉声呵斥。
领头的将军我亦认得,以前是我爹手下的副将,如今竟让士兵满弓盈月,齐齐对着我们。
城外是一片无际的荒地,再远一些便是连绵的山脉,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又似巨人长伸的臂弯,怀抱着京城。
若是我们就这么跳下去,那些士兵追上城墙,到时候万箭齐发,我们可就成了刺猬。
想来阿潇也知局面不利,沉声道:“小姐,你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阿潇的武功虽高,可城下的人太多,便是我逃出城去,也跑不过下头那些人的马儿。
“不行,要走一道走。”我本就看淡人间生死,如何也不会丢下阿潇一个人走的。
我从阿潇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指着齐桓晟道:“齐桓晟,本小姐多次轻饶你,看来是没让你长记性。”
齐桓晟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如今你能拿我作何?”
不行,这小子皮太实厚了,想来是我这些年没将他收拾妥当。
“孟姑娘,下来吧,别叫末将为难。”我爹的副将长腿踏出一步,对着我抱拳劝解。
我爹从来都是爱恨分明,最讨厌他这般随时倒戈之人,如今提着刀堆着笑意,假意劝道两句,便想搏个忠义名声。
我自是不同意的,眼底蓄起泪,带着哭腔道:“李伯伯,你跟我爹许久,当知他为人,定不会做出叛国之事。我就想出城去寻我爹,便是寻不到,我陪他战死沙场也好。”
副将半点也未动容,板着脸,直截了当回绝,“孟姑娘跟末将回去吧。”
“若是我不回去,李伯伯亦不会手下留情?”我想着能拖一时算一时,顺带抹黑这人也是好的。
一旁吃凉风的齐桓晟忍不住了,跳出来冲着副将就喊道,“李德生,磨蹭什么?孟漓拒不受捕,直接放箭拿人就是。”
我也忍不住生气了,拔出腰间的小短弩,指着齐桓晟道:“齐大少爷,今日我便让你知道如何才叫真的疼。”
齐桓晟见我凛凛寒光的箭头慌了,左右闪躲,说话都不利索了,“孟漓,你...你....你...大胆!”他往副将身后一躲,拿扇子拍他的后背,“李德生,快!快!快放箭!”
那些士兵见势,剪头齐抬了几分,箭已上弦,蓄势待发。
我稍退了一步,侧脸对阿潇轻声道:“待会儿我们躲开了这些箭矢,待他们用尽了,就下城跑。”
阿潇目光深沉,将我挡在身后好生护着,仔细瞧下头的人,点头答应。
一声令下,便是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