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铭怀抱中阮,立于大院儿庭中,面前坐的是戏班少班主奇林。
“我母上系前尚仪局司乐,虽我精于中阮,但大小玩意儿都略有摆弄,何故入不得你流云戏班?”
奇林头也未抬,只低头摆弄手上桃花扇:“流云戏班不收女儿徒。”
花铭嘴角上扬,似是早知他会问:“你只贴告文说招乐师,我此来应招乐师并非入班拜师。”
奇林不置可否,只高声唤来戏班管事阿陶:“应招乐师的,你给说说。”
陶管事从厅内匆忙出来,见着花铭不禁意外:“哟,竟是个女儿郎。”
花铭只不卑不亢:“我南燕国向来重才干不重男女,虽是女儿郎亦可入朝为官,亦可上阵杀敌,你这戏班为何入不得?”
陶管事领了花铭在庭中石墩坐下,只道:“我等长期混于江湖,说好听了是角儿,说难听了不过戏子,是卖艺讨生活的,你堂堂端肃伯府三姑娘,何苦来哉?”
花铭眸中闪过微茫:“忠魁侯府陶二郎来得,我为何不能?”
陶管事愣了半晌,方才回神,轻笑一声:“既如此,姑娘便随我签了身契去罢。”
且说花铭跟着陶管事上正厅签了身契,由陶管事带着溜一遍戏班大院儿的各处各地。
陶管事边引着花铭往内院走,一边说道:“这大院儿分前厅后院,中有花庭供日常贵人们上门点戏接待的,前厅便是戏台,铭儿妹妹随令尊令堂听过戏想来见过的。”
花铭只点点头跟在后头,二人已至后院,一众人有大有小时有光膀露股的,倒不在意只转眼看了奇林手拿戒尺,不时抽打错了姿势的儿徒。
陶管事接着道:“这后院便是大家伙儿练功的地方,前头正房两屋,一是班主与副班主住的,一是我与奇林还有一位评书先生阎景俞三人同住,左右两耳房是大小儿徒混住的大通铺,花铭姑娘入班,倒是住不得通铺,这正屋后头还有十余独立的小屋,是供班主夫人与班里娶妻生子的弟兄住的,也算是五脏俱全,我已让杂活儿去收拾出一间,想来今晚就能住。”
这流云戏班郭班主与于副班主,于承德元年建班,起初几年生意惨淡,每日上门看戏的不过三两闲客,不时还有刨活闹事的,其间陆陆续续走了些人,来了些人,历时二十五年有余,终是造就如今戏班四国闻名。
这奇林少班主与陶管事皆是郭班主承德十五年前后收的俩义子,为的是继承祖业,这奇林来历不明,倒是这陶管事原是燕京城忠魁侯爷家的庶二子,叫陶云圣,家里有嫡长继承家业便不甚管这庶子,随他入了戏班也不闻不问,转眼已有十余年。
“奇林少班主,适才庭里都见过。”陶管事带着花铭上前与奇林打招呼。
“手抬高!别落下咯!”奇林只瞄了一眼花铭,便接着吆喝儿徒练功,半晌似无意说道,“明日大戏幕旁伴乐,且听是否当得起乐师。”
花铭低头称是,倒是一旁陶管事忙又领了她走,说是拜见班主去,只压了嗓子予她说道:“你别被他唬住,现下班主皆不管事,都落到我们头上,奇林负责立规矩、训儿徒,面儿上自然要严肃些,私下里其实是个碎嘴子。”
二人到了正屋门前,敲了几声,屋里让进去,只见二老对坐在外间窗边喝茶下棋,郭班主见着云圣带着个抱了家伙事儿的姑娘,便知道什么缘由:“哟,新入班的乐师呀?”
“是,自小学了中阮,大小玩意儿倒也都摆弄过。”这倒是花铭自入了后院头一次开口,别看姑娘面儿上处变不惊,实际适才看着那伙光膀的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了,只一心盯着手里的阮。
“嗯,不错,这班里许久未有你这般年岁的姑娘了,前头还是他们师娘随我一起建班,也就你这般年岁。今后入班,班里伙子多,有什么欺负你的,尽管来与我说道,这后院大伙儿练活嘈杂的很,正屋这儿要清净些,日常练手便可上云圣他们屋外间。”郭班主提点完,还不忘打趣儿一声,“不过可得千万小心,别被拐进了里间咯。”
燕国卧房多分为内外两部,外间以日常起居接客之用,里间为沐浴睡卧之用,燕朝虽不似前朝那般严苛要求女子不得轻易抛头,男女不得共处一室,但这里间也算是个人私密汇聚之所,轻易还是入不得的,这看似玩笑的话,实则也是提点花铭。
花铭盈盈拜下,便不做过多打扰,随着陶管事退出班主屋。
“剩下一人就是和我们同住的阎哥,阎景俞,平素晚间在外头说评书,故而早间起的晚,你平日若是上我们屋练手还得到了辰时正刻才行。”陶管事说着便在屋外喊了一声,听得回应方推门进去:“阎哥,这新来的乐师,叫花铭,我带着来给你露个脸。”
阎景俞正坐屋里捧着书看,见着花铭嘴一歪笑道:“哟,这么多年班里可算来女娃娃了。”
花铭略有娇羞,道:“花铭见过阎先生,往后还要借先生外间练琴用,若有叨扰还请您多包涵。”
“不叨扰不叨扰,我素日闲暇看书也无趣的很,你给来弹弹曲儿也算解闷了。”
各样人物都已见过,陶管事便又领她上后头住所去,杂活倒是已将屋子收拾妥当,比起伯府闺房简陋太多,可却清爽透亮,管事还说班主夫人特寻了些熏香给屋里点着,也是极用心的。
瞧着一切都已安置妥当,陶管事便嘱咐道:“你今儿先好好歇着,起居上有什么不方便就找你隔壁屋的班主夫人,既是我们师娘去,其余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便来我屋找我。平日里若是有贵人上门点戏,隔日便要唱,若无人点戏便是七日唱一大戏,这两场需你伴奏,日常每日小戏不断,由班里学曲儿儿徒伴奏算是练手,偶有人手不足你再顶上,这明儿便有一出《四郎探母》,你且准备着,别出了差错。”
花铭将阮置于桌上,轻声唤道:“陶管事。”
陶管事回首驻足:“叫我云圣便是。”
花铭掩唇轻笑一声:“是,云圣,我此来只带着琴,还得跟你告个假,回去收拾些衣物。”
陶云圣一拍脑门:“嗐,看我糊涂的,竟忘了这茬,你且回去住一晚罢,明日别误了时辰就行。”
“如此,便谢过云圣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