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四刻五更锣响,陶云圣早早起身洗漱收拾,上耳房处叫醒大小儿徒,再返回正屋叫醒奇林,儿徒们依旧按着入班顺序依次洗漱完毕在厅中列队候着,待奇林洗漱完毕,晨钟已然敲过宵禁解除,一众人便上西郊江池边吊嗓儿,这头陶云圣顶了管事的名儿,自然还得留着吩咐下去家中杂活儿今日事物,行头修补的,物资采买的,戏台客座伺候茶水瓜果的,门前巡守治安的,都一一应了下去干活儿,他方才赶至西郊一同吊嗓儿。辰时,又称朝食之时,一行人才回至大院用早饭,早饭后一众人就根据各自行当,在后院厅中练功去了,待得午时正刻,戏班开门迎客,儿徒上后台装扮候场,未初时分铜锣一敲,好戏开唱。
花铭在家中用过早饭才来的戏班大院,介时已是辰时三刻,身后跟了俩小厮提了两三包裹迈入戏班花庭,正巧前厅正堂中的云圣瞧见,忙上前接了小厮手中包裹,花铭回身予小厮道:“行了,这后院你们也不便进去,把包袱留下便回吧,记得上我屋找豆儿领赏。”
陶云圣手中接了两包裹,原觉着会挺沉,却不想只是寻常衣物,且掂量着都是些薄的,冬袄披风、钗环首饰一样也无,便怪道:“这便是你全部家当了?竟连妆奁也无?”
花铭提了提自个儿手上的包裹,笑说:“都在我这儿呢,原想着带些簪钗首饰赠予班主夫人与后头姐妹,可思量了一番我的首饰大多是观礼赴宴用的,在这戏班里倒是不太合适,于是也就带了一些普通样式的自己用着,换了些玉镯和自绣的绢帕来赠予各位。”
前头走着的陶云圣故作吃味:“你倒是想着他们,怎么没见有我的份儿。”
花铭被逗乐了,伸手在包裹中一摸索,掏出一支碧玉簪子:“我这儿都是女儿家的玩意儿,云圣要是不嫌,拿去便是。”
云圣一抬手,作势就要打她:“妮子可小心着,你往后的排班、工钱,可都在我手上握着呢。”
花铭退开两步躲开他的打,忙收起手中簪子换了个带着橄榄石扇坠子的折扇,双手捧了呈上:“好哥哥,妹妹知错了,还请陶管事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了在下的礼。”
陶云圣将两个包裹往身上一挎,接过折扇,手间一展,只见扇面上画了一片竹林,边角题字:筛风弄月,潇洒一生,清雅澹泊,是为谦谦君子。
“嚯,这题字倒真是抬举我了。”二人已来至花铭屋中,陶云圣收扇将它别在腰间,将肩上包裹放置桌上,又说道,“可不独我一人的吧?想来都是不同的?”
花铭也将手中包裹放下,又从中拿出四柄扇子:“这次来的匆忙,仅够班主副班与你几个的,我也不知该送何物……”
“此物甚好,贴身带着也方便。”
陶云圣往花铭手上瞧,虽看不出扇面所画为何,却能发现几柄折扇的扇坠皆不相同,除开自个儿这的橄榄石,她手上还有一柄带了翡翠石的,和两柄琥珀石的,倒是另一通体幽蓝带着亮白晕彩的月光石格外瞩目。
云圣心下了然,对她说道:“我正要上正屋一趟,师父他们和阎哥儿那头我替你拿去,只是奇林那头,他不见得愿收,你可得自己去。”
他说着,且直盯着花铭神色,只见一道星辰自她眸中闪过,唇角微扬又带了几丝娇羞道:“那班主副班与阎先生处,便有劳云圣了,少班主那处,我自去就是。”
果不其然,伸手接过翡翠扇坠折扇和琥珀扇坠折扇便出了屋去,将几把纸扇一一展开看了,两柄赠予班主副班的琥珀扇坠的,扇面分别画的是虎啸龙吟,未有题字;一柄赠予阎景俞的翡翠扇坠的,扇面画的是秋菊,题字为:凌霜飘逸,特立独行,不趋炎势,是为世外隐士。
陶云圣轻笑一声将扇子收好,又执着自己的竹画扇手间一展,纸扇轻摇,橄榄石扇坠随之摇动:“呵,可真用心呐,也不过欺负这些小子不懂玉石罢了。”
后院厅里,奇林照旧坐在当中石墩上喝着茶,督促着儿徒们,正巧一偏头便瞧见花铭过来:“过俩时辰便要开戏了,你不去操练上这儿作甚?”
一旁有几个不时经过的儿徒,眼睛直在他二人身上来回瞟着,花铭只做不见,低眉温顺,将手里的扇子递上去:“自家里带了些物什儿赠予哥几个,班主副班与云圣阎先生他们那儿都送过了,就差您这儿了,不过一点玩意儿,还请您莫嫌才是。”
奇林也不历时接过,只是放了手里茶盅,抬头看着面前的素衣姑娘,与昨日的锦衣华服不同,今日倒是穿了件再寻常不过的藕荷色襦裙,头饰也不过是简单几样零碎绒花,簪着一支白玉珠钗挽了个堕马髻。
瞅见这些,奇林唇角微扬,却仍是说道:“你以为送了礼,我就能抬举你了?”
花铭亦是一笑,将扇子放在石桌上:“花铭犯错自然当罚,只是日常有什么琐事的,还要请您多照顾着。”
“倒是个懂事理的,我便收下了,你去练琴吧。”奇林展眉一笑,这还是花铭头次在戏台下见他笑,如春日和煦、夏日清风。
他似又想起什么,将刚捧起的茶盅放下,说道:“嗷,昨日又来了个弹弦的,虽说这大戏翻来倒去唱了,都有谱的,不过你二人还得操练一番,正经角儿调门都稳着的还好说,倒是这帮崽子们技艺尚不纯熟,都有自己的调调,你到时临场可得跟住了。”
奇林看着这姑娘点头应下,朝着自己福了一福便往正屋去了。瞧她走远,才伸手拿了桌上的扇子,扇坠上的月光石日头底下泛着些许幽光,腕间一摇,扇面展开便是一株红梅,边角题字:探波傲雪,剪雪裁冰,一身傲骨,是为高洁志士。
奇林收扇,又拿了那扇坠,指尖在月光石上游移。半晌,收了面上痴笑,换了平时严厉嘴脸:“看我作甚!还不好好练功!今日大戏有错一处的吃十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