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彘弱弱地缩缩脖子,举手示意:“您说的六耳猕猴,是这个么?”
然后他身后就浮现出了一个作势咆哮的猿猴虚影……
“?”熊大王努力睁大眼睛仔细地扫了一圈周围,大怒,“你在耍我?”
“砰”一巴掌挥舞下去,那张看起来挺坚实的石桌上面裂开了数道口子,看得唐小彘咽了口口水……确认过眼神,是那个惹不起的人。
他比了个擦眼睛的动作,提醒道:“法眼,法眼……”
寻常的妖怪八成连法眼是什么都没听过,但熊大王恰恰知道,他皱着鼻子将信将疑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两只眼中射出了明亮的金光,果然看到一只六耳猕猴的虚影在唐小彘背后出现。
他一下子被气笑了:“这就是你说的六耳猕猴?”
“你的猴拳是它教的???”
“是啊……”按理说应该理直气壮的事情,唐小彘说得格外没底气,在熊大王的淫威下瑟瑟发抖。
“嗯?”
“真的是……”唐小彘急忙解释了一下大体的情况,然后熊大王也懵了,他还真能分辨出这个小屁孩说的全是实话!
他咽了口唾沫,从熊脸变回了人脸,用手捂住脸庞,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表情。
唐小彘没敢打扰他,就看着这位大佬自己一只熊默默尴尬。
“奇特的神通……创造出这个法门的确实是一个人才。”熊大王过了很久才重新找到话题缓解自己的尴尬。
他眼睛一亮,抓住了唐小彘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些日子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呆在这里,什么时候我放你走你才能走。”
“为、为啥?”
“因为你按照这门神通练下去,练到最后恐怕会成为这世间唯二的六耳猕猴,他一定会来找你的……他的时间不多了!”
熊大王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浮现的是自己难以割舍的过去。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要知道,我不会害你的。”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熊大王自己都记不太清岁月了,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只懵懵懂懂的野熊,最大的爱好也只是掏人家野蜂的蜂蜜吃,每次都被一群野蜂追着刺满头满脸,照样乐此不疲。他彼时稍有些灵性,算是半个精怪,虽然很多事都还不甚明了,却也能记事了。
那时候的山林里,和他一样作威作福、称王称霸的还要一头更加庞大的野猪,也是半个精怪。这两只庞然大物都是有自己地盘的,寻常都不会碰见,若是碰见了多半也都互相忌惮,不愿动手。
直到有一天那只野猪不见了……熊大王哪里会在意?他那时候只是一只野兽,也没有好奇那种情感,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反倒是因为少了最大的那个对手,他的日子只会更舒服一些。
但没多久,他的小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他竟然快在森林里找不到食物了!
这是一件相当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是一个深山老林,本来也渺无人烟,许多年下来,生态链相当稳定,又没有人类的介入,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当然,就当时来说熊大王的智商肯定没有到能合理分析情况的地步,但是动物都是有自己本能的,他已经察觉出这片区域出了问题,下意识地就准备转移地盘。
但是晚了!
熊大王直到现在,在诉说的时候眼眸里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他咽了口唾沫,惴惴不安地慢慢陈述:“那是一群蚊子……不,一只蚊子!”
密密麻麻的蚊子群振动着翅膀集合成了一团乌云,就好像海浪一样席卷森林,路过的地方如果是有野兽的,只是一个呼吸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直接被吸取走了全身上下的血液、肌肉,就剩下一张空荡荡的皮毛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种何等让人惊恐的画面?
熊大王远远望去,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种灾难似的场景,第一时间蒙头不响地就迈着四条短腿,一声不吭地亡命逃亡!
这就是一种无力抗拒的天灾,再庞大的体型、再惊人的神力都只是一种无力的挣扎。熊大王根本不想用自己这身厚实的皮肉去试试这群蚊子的口器锋利程度,那只去向不明的野猪八成早就成了这群蚊子的盘中餐了,谁还会那么不知死活?
然而渐渐的,熊大王心里只剩下了绝望……
那群蚊子的飞行速度不算多块,但恰恰就比他奔跑的速度快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就是生与死之间的差距!他眼睁睁就看着死亡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熊大王长长吐了口气:“那其实是我第一次见到妖怪……是六耳猕猴救了我。”
就在他快被蚊群追上的时候,天上竟然投射下了两道金色的光芒,飞快地扫过那团乌云般的蚊群,然后牢牢锁定住了其中一只蚊子。那团乌云如临大敌,停留在原地数不清的蚊子上下飞舞着,就好像想要搏命一般。熊大王得以缓了口气,跑出老远,远远地观望。
然后一道稍显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几许嘲讽、几许戏谑:“区区一只蚊妖,吃了我一棍子还不多跑远些,竟然就敢在这里停留养伤……莫非这么看不起我的神通么?”
“六耳猕猴,你自有天生地养,何必和我们这种后天苦苦挣扎的妖怪过不去?真有本事去找那些神仙的麻烦,那才是让人敬佩的好汉。”那只被牢牢锁定,走脱不得的蚊子开口道。
“天下事,天下人管。我修的是善、行的是正道,偏就是看不惯似你这样的外门,你奈我何?”天上的那道声音终于露出了原型,一只浑身赤裸的猿猴自云头一蹦而下,手里提着一杆铁棒,翘着腿虚坐到了半空中,随意地摇了摇尾巴,心情愉悦。
他随意掏出了个脑袋,扔给了蚊群,露齿笑道,里面满是血腥的味道:“这就是你那位好友的脑袋了,若不是为了去追杀他,也不至于放你跑了几日。这厮本事一般,逃命的本领倒是不赖。”
那是一只被砸碎一半的羊头,天灵盖下凹,头上的羊角已经折了,整个下巴都被人敲了去,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猴子!你在找死!”那蚊子精大怒,尖叫道。偏偏却又不敢直接拼命,难免给人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呵呵,我就是找死,那你送我一程?”
蚊子精终于稳不住了,那团蚊群在它的指挥下发出了嘈杂的声响,汹涌地冲向了浮在半空中的六耳猕猴,自己的本体不进反退,竟是偷偷摸摸想要逃走。
六耳却不为所动,那两道自眸中射出的金光微微上挪,依旧准确地找到了目标。
他转了转手腕,手中的铁棍翻转上挑,猛烈无匹的棍劲也不知扫死了多少蚊子,精准地击打在了蚊子精的本体上:“想逃?”
那蚊子精早先就吃了一棒,身上伤势根本没好,为了疗伤才这么疯狂地汲取那些动物的血肉。结果到底还是没剁掉,又吃了六耳这么一棍,连半分反抗也没有,直接被打了个化作齑粉、魂飞魄散。就是那团看着乌央乌央,连绵无绝的蚊群都只是几棍子的事情,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扫了个干净,化作了飞灰。
“啧,无趣。”六耳却叹了口气,收了手中的铁棒,蹦上了树梢,垂着尾巴,躺在树枝上看着天空发呆。
熊大王这时候福至心灵,屁颠屁颠地跑了开去,没多久捧着自己珍藏的蜂巢过来了,满脸讨好地递给了六耳猕猴——里头全是蜂蜜。
“拿开拿开,这些你自吃去。”六耳猕猴摆摆手,倒是笑了笑,“老兄,若是有水果倒不妨弄些来,奔波多日嘴里确实有些寡味。”
熊大王当时还只是一只野熊,稍有些灵性罢了,又哪里听的懂人话?递过去的蜂巢被人推开了两次,自己就流着口水掏着吃了,根本没搭理六耳猕猴的请求。
六耳原来也不想多说什么的,突然皱着眉头侧耳也不知听到了些什么,回头来仔细看了看这野熊。
然后他砸吧了一下嘴,从树枝上倒挂下来,手在熊大王的脑袋上轻敲了三下:“罢了罢了,看在这蜂蜜的缘分上,也算你这憨货有福气。”
这三下过去,吃得脸上满是蜂蜜的熊大王多了三分灵气,眼中少了几许懵懂,突然一机灵,盘腿而坐,庞大憨实的躯体勉强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嘴巴微张,一吞一吐间灵气被吸纳到了体内转化成了醇正的道家法力,然后又裹挟的杂质流转了出来。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几个时辰。
六耳猕猴倒也懒得管他,拍了三掌以后就又转了回去,躺望着枝丫交错中的稀疏星斗,偶尔摆动一下尾巴,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多谢老师!”熊大王在六耳猕猴的帮助下成功踏入了后世所谓的聚灵境,喉间横骨被炼化,灵智已开,也算是一个正宗的妖怪了。他收功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四肢着地,低头跪了下来,向六耳猕猴连磕了三个响头。
“唔,这也不值当什么,你自起来就是,别喊我老师。”六耳猕猴拒绝了,从树枝上跳了下来,看着熊大王绕了几圈,却有些不太满意,“也罢,我再教你些小手段就是了,你也不用喊我老师。若是想要报恩就随我走一段日子,做些打杂帮忙的活儿,我这性子也有些懒。”
“我就唤你罴君如何?”
……
“后来呢?”唐小彘好奇地问道。
“我随他行走四洲走了许多年,也记不清日月,慢慢的修为倒是上来了,也学了不少法术神通,大约十几年前,他就撇下我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罴君神情郁郁,“虽然没有师徒的名分,这么多年下来,就好似兄弟一样。”
“他口风极牢,我这许多年下来零碎听到些消息,感觉他恐怕是要做一件有死无生的大事,自己却又帮不上什么忙。早几年听说西游这件事情,总感觉有些不妥,索性来了大唐,也不知道能不能逮到他。”
那你恐怕没指望了……唐小彘是后世人,自然知道六耳猕猴的下场悲惨,最后被另外一只猴子打杀在了西方佛陀面前,此时却也不好告诉这罴君——这事情根本就说不清楚。
“其实在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小修士,只是有些好奇你究竟来做什么,也就没有点破。”
“你杀鬣狗精的时候我就在一旁,你用猴拳的时候一眼我就认出来了……除了六耳会以外,他只教过我。我心里还有些疑虑,就出言试探了几句,你的话马脚未免太多了些。”
“那你为什么感觉他会来找我?”唐小彘心里清楚世上绝对不是只有一只六耳猕猴,不然这些传承就流传不到后世了。
“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罴君喃喃自语。
心里有一点希望,总是好的。
唐小彘默然,看着此时的罴君,就如同看到一只失了群的孤雁,可怜又无助。
老头、关雎、杜英眉……我想你们了。
唐小彘在这个年纪,突然开始学会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