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凶神恶煞地要赶我出家门。
“瞧你这瘪独子装矫情那死出，留在这儿猫哭老鼠也不觉闷。我告诉你啊，在三婶的丧事还没办妥之前，你最好滚犊子去，这里没人欢迎你父子俩！”堂哥毫不留情地攮搡道，我和和生因畏惧也没接话。
“我给你两分钟时间。两分钟后再让我在这屋里看见你这孬种，你就不是上次那样幸运了。”堂哥边嘱咐边往他房间走去。
这话倏地给我整蒙了，‘上次’所指的是什么时候？堂哥说的‘幸运’又意味着什么？我的思绪越发强劲，估计堂哥所说的‘上次’要么指的是带律师来的那天，要么就是和我摔下楼一事有关，也就是指昨晚。我再次努力回忆起昨晚的事，可我并没有剩多少时间，要是再不离开这儿，只怕悲剧重演。
不知怎么地，和生极速攥紧我的左手，二话不说便朝房门冲去，仿佛身后装置了几个快倒计时完了的定时炸弹。我和和生顾不上哪投来的诧异目光，一溜烟地冲着客厅大门去，还不忘掂起脚尖减轻脚步声响，不打扰清净。我俩穿过大门，踏云踩风地直出了铁青色的门栏，方才停了下来，气吁吁地大力吸气。其实堂哥针对的只是我一人，我还没来得及问和生干嘛拽着我瞎跑，他已不费吹灰之力地招来了辆德士。
我还没想到该去哪里，德士缓缓地在我俩面前停下。从外面看来，德士司机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华裔男子。这年头该有多少像这样的年轻人开德士，都向着开车兜圈子还能收薪的便宜捡去，旅游胜地、酒店机场、名人菜馆可不少去，但一般都做不得长，主要还是年纪小门路太多，安分不能守己。
和生很快便钻进了车里，我随着一起坐到了车后。和生向司机哥哥报了个简单的地址。我偎在车窗旁望着家的门栏想着，要是让爸爸得知我被赶出家门可要闹大件事了。三婶才刚去世，我委实不想在这段时间里看到亲人们发生口角、互相纠纷。我看着和生一身轻松，对我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我才明白一昧只懂担忧与愁眉苦脸的人就是掉入井底里的蛙，如何拼命挣揣跳跃也跨不出那片洞天，既然都无济于事，倒不如学会释怀，跟着事情发展走。过了一阵儿，我脑袋儿打了个激灵发现适才和生向司机哥哥报的地址是‘宝身C’——我们孔家家族经营的营养产品供应商大公司。
沿途风景依然，不是一幢幢颤巍巍的高楼大厦，就是马路边堆起的一座又一座垃圾山。不出一刻，可以看见‘宝身C’的粉色广告牌在路口的右拐角处竖着，拐过那个弯就到了，耽搁也是在这T字路口的红绿灯给拖着，估计司机可乐着呢！和生带我到‘宝身C’大抵是要探望四叔公。别问大白天地来别人公司探班防碍工作，四叔公下班后也少回家，在桌球场里能与一桌子球对上一整个晚上，不愁没对手，反正场子就是越夜越多人、越精彩呢！要是到这种地方找人去，可不是扫别人雅兴吗？话说回来，四叔公最疼爱和生的了，这使和生对四叔公如同对大伯般尊敬与爱慕。他就是总讨人喜欢，我心底里嘀咕着。
四叔公在‘宝身C’工作约有四十年。这件庞大的营养产品公司可是由爷爷、四叔公与小姑婆一起披荆斩棘，耗心费力了数十年才有今时今日的辉煌成就。至爷爷去世，传到了爸爸这一代，大伯无端得心胶病而需入院住上一段时间，而三叔因为三婶的病变得颓废不堪。幸而四叔公仍肯留在公司帮忙，要不是公司的生意账单数目定额当真有手理不清啊！
车子停在‘宝身C’的大门前，这是我第二次进‘宝身C’。记得第一次是因为奶奶要回乡下探望老朋友，当时我才五岁，爸爸不放心留我一个给阿姨们看顾，只好也把我领回公司去。才几步的功夫，我发现公司的墙漆经过翻新与重油后从之前的不蒙不暗、靛青澄黄，一片云蒸霞蔚之景转换成色彩单一却舒服的银白月色，给人感觉格外不同。因为是家族企业，所以我和和生只要将身份证交给询问处的工作人员验证，就能得到一张专用卡让我们能够自由地在公司各层来回穿梭。你该不会是把这当真吧？要是有个像堂哥那样的尖底红毛瓶能这样随意进出公司，那可是足以发洪难的事。可偏偏堂哥就是例外，他在公司有自己的职衔，准确是哪门的就不得而之了，一年上班几次，对这间大规模上市的公司业绩影响不大。
工作人员拨电给四叔公征询同意后，便给我俩放行指路。他带我俩乘电梯到第三楼去见四叔公。没办法，这里进出都得拍卡，只能是公司职员的工作证，其他都不给通过。公司总共有十楼，第一楼和第二楼是客户订购与买卖的办事处及市场部、第三至第五楼分别是财务会计部、运输部与货物管理部、第六楼是公关与人事部的专用办公室、第七楼是给力研究与发掘的高材生集中地、第八楼和第九楼分别是档案库与会议大厅、而第十楼也就是顶层便是公司董事长的房间与其秘书及助理的小型办公室。
到了第三层后，我和和生一路惊奇地四处张望，一边咕哝着。眼见所有的工作人员忙得不可开交，左手拨电右手翻查文件、嘴里念叨手却在键盘上打起字来、嗒嗒嗒地计算机都给摁出曲子来了。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俩径直走到四叔公的私人房间，不禁开始幻想四叔公见到我俩时那夸张的惊讶表情。毕竟和生适才是打着奶奶的名义让工作人员给通报。
‘咚咚’，我轻轻地叩了一下门，让工作人员先回去。
“嫂子请进！”一个粗哑的嗓子叫道。
果不其然，我和和生强忍着笑，推门而进。四叔公才欠起身要打个照面就碰了一脸蒙圈，转而愠怒地撇了一下嘴，然后被纵横交错的褶子重新拼成一副慈祥莞尔的模样。我俩暴露了身份，只好老实向四叔公问好。四叔公撂下手上的文件，说：“我待会儿正要往你们家赶给你俩三婶吊丧，不料你们这就来了，好不弁急。”
“四叔公，这回你可有所不知了。不瞒您说...”一番嘘寒问暖后，和生把今早的事一丝不苟地全告诉了四叔公。
“我今天一大早接到你俩三婶过世这消息已足够突兀了，现在又说你昨晚摔下了楼断了三天记忆还一起床不久就被自己人赶出家门。这短短一天，讯息量也太多了吧！不过现在甭怯，我照你。”四叔公对着我说道。
“我也想弄清楚怎么这不济的事从一算起——接二连三的。我恨不得打从我睁眼那刻起一切都是在做梦”
“这事你爸爸知道了吗？他今天比我还早回公司呢！”
“我没打算告诉他这事，气头上说的晦气话也不靠谱，省得他们兄弟情谊分崩离析，我则无影中成了那个挑拨棍。”
三叔公见我一筹莫展，试着与我谈起学业来，可此时这刻我委实没劲儿谈论大学进修的事。目前要解决的是我和和生俩是否能继续待在这儿。
“那是当然！”四叔公满口答应，他一定有数之不尽的话题要与和生聊，有时看到他们两人就好像看到和他和大伯父子俩一样亲密要好。一当四叔公搭上和生，公司繁重的工作与杂务都搁一边去，大抵他老人家也正好赶此机会放松休息。我独自坐在一张摆在犄角边的红色呈圆形的沙发上。四叔公的黑色眼袋藏不住的疲累却因和生开门的一个玩笑变得炯炯有神，一身灰色的西装配上一双黑不溜丢的皮鞋显得他英姿焕发、八面威风。戴上了一副无框玻璃镜片的老花眼镜，这为他添加了几份严肃感和象征式地提高了自身的专业等级，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俗话一点也没说错。“嘟嘟...嘟嘟嘟...”桌上的公司电话响起了，四叔公很快接住了，连说几个是后就挂了，动作赶快利索地整理桌上的部分文件。
“有什么事我可以有幸给您代劳吗？”我惊奇地问，心里也没个底儿。
四叔公说有几份重要的文件要立刻传交给外交部去，不要我麻烦，让外面的工作人员拿去。这样素坐几个钟头不成木头人也是绝了，我执意要去，不惜力拍胸膛说自己绝不会摸错别人门钉。四叔公也拿我这大小孩没法子，只好把职员证借给我。当这跑腿还能烧香看和尚顺便参观装修后的‘宝身C’内部长成什么样了。看着大家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这工作量是叫人哪还忍心往里加呢？倘若让我这人当上老板，可没生意可谈，心思全都放在员工身上，保不齐来个按章工作公司可就给我搞垮了。想到这里反被自己给逗着了。依四叔公所说，我只需将这个黄色的文件夹交到六楼外交部总经理的房里便可。而那位总经理是我的堂叔，也是四叔公的儿子。真不巧我、堂哥和这位堂叔都是家里的独子。我步履散漫地走到电梯口，等电梯的时间总是一年四季那样长久，好在电梯上升时没人半路插进来拖慢‘进度’，才进去十秒钟便出来了。我金睛火眼地视察四周，显然爸爸不在这一层工作，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对爸爸从事的工作懵然不知，我这当人儿子的可真糟糕，我还在不住地咕哝。在哪里呢？哪间才是堂叔的总经理房呢？这里的职员和适才在四叔公办事处的人一样，都是七手八脚地忙着自己的分内事。这样反而让我更觉舒适，至少没人闲暇盯着我看，找起人来也自在，不压力。
我慢慢地挨个儿找，这里的空调也很给力，走走转转也出不了半滴汗。这回我可是找对门了，这门上挂了个写着‘公关部总经理’的金色牌子，很是气派。我叩了叩门，不等回应便转开了门转。走进去那一刻，你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一张俊俏的鹅蛋脸、顶着莫西干式飞机头黑褐色短发、细密的菱角眉、双瞳黝黑、鼻梁高挺和那片带有唇珠的淡粉色薄唇，看着就让人心动。他身穿全深蓝色衬衫配纯白色领带与黑色衬裤、一双墨色韩版英伦系带尖头皮鞋。他就是堂叔。堂叔今年三十七岁，名叫孔俊力，我这一年里只有农历新年这大日子才能与他见得上一面。他将双腿抬到桌上，一个年龄与他相近的男人与他对立地跪在桌面前，正一口接一口地用舌头舔着俊力叔的鞋底。
一进门，那男人顿了一顿，瞥了我一眼，又继续舔着眼前龌龊邋遢的脏鞋底，而俊力叔只是轻轻抬头瞧一瞧我，没给任何反应。我被眼前这画面弄得快疯了，搁不住好奇开始忖量着现在这情况。眼看那跪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对俊力叔非常敬畏又是忌惮，我不禁倒吸一口气，那人是被俊力叔惩罚，还是有什么特别原因吗？得罪他的下场就是这样？是也太残酷了吧！
俊力叔让我把文件夹置放在他桌上，我照做了。我一个不慎与他慑人心魄的眼神对上，感觉自己双手已颤抖得激烈，甚至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会吵着他似的，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无端对他产生剧烈的恐惧感，我说这环境因素的影响实在不容小觑。那该不会忘了我是谁，即便关系不怎么样亲密，也不会丁点儿印象也没有吧！不然我可就像这男人一样卑微极了。
“堂叔。这个...他这样...不是很好吧？”我这唇齿不听使唤地哆嗦不停。他凝视着我，我没感说下去。
“刚才在洗手间地面上的那滩水把我这皮鞋底给整湿了，我不就让他给舔干净啊！”俊力叔冷酷地说。
这答案竟会是如此荒谬，那男人也不懂拒绝这样过分的要求，不，是命令。俊力叔似乎没有叫那男人停下的意思，反而手上拿着的电话更为吸引他，我的存在也就区区一粒沙尘那样微不足道而已。我快不行了，究竟俊力叔是个怎样一个人呢？
当我要拔腿离开这气氛局促不堪的房间之际，我隐约听见房外传来一阵频不高兴的争议声。仔细点儿听，我认出其中一方正是爸爸。难道爸爸就在这楼上班？我心中钻出了个问号。刚刚明显没见到他，那他又有没有发现我呢？一时间，我也顾不上什么了，只站在原地自忙自慌的，不知该如何给爸爸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到公司来。愣了愣神儿，此时这刻我更想知道爸爸是在为了什么事要与某人展开这么一场无止境的激烈辩驳，对方又会是其中哪位有才的公司领袖之一呢，能和爸爸争持不下的。
“你没听错，那是你爸爸。他在为新研发的保健产品争取海外面市的机会，但这事最终只会以失败落幕。”俊力叔猝然发声，我也来不及给回应。
但根据他适才那番话，我潜意识告诉我俊力叔对这事一定略知一二，甚至了如指掌，那他为何不帮爸爸一把，而是坐在这里冷嘲热讽。
“为什么？”我乍着胆子问他，双眼仍死死盯着跪在地上那男人看，不敢再和俊力叔有眼神接触。
只见那男人停止了那使人呕心的举动，俊力叔也缩回了双腿，站了起身向我走来。他边走边清了清嗓子说：
“因为公司有七分之五的职员都是你四叔公安插的旗帜，亲属、知交、世侄、受他提携的、仰慕他的多不胜数。论人脉、实力你爸爸怎能跟你四叔公他老人家相提并论，要与之抗衡简直没门儿。要是你能加入公司，我相信你爸爸准不会被一些无谓的小人推三阻四，最起码他不再是孤军作战。再说你倘若一股热忱地咋滴平地一声雷做出了成绩，可给你爸爸积下多少威望啊！”
这回可把我听傻了。四叔公不就是俊力叔的爸爸吗？他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倏地想了个功利却合理的说法，就是俊力叔欲要利用我均衡自己爸爸在公司的势力，以凝结和提升自己在公司的权势地位、名成立就，甚至对各部门资源开发、市场买卖和生产利润等进行垄断，而我爸爸只是用来哄我的器材，实则是要招我做他的烈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