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小雪花像棉絮一样温柔,触碰到土壤的那一刻便葬身其中。
狐显站在缓缓飘飞的雪花中,静静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他用他的表情努力地悲伤着,用他的心吃力地微笑着。
又是一场葬礼,又是一场愉快的葬礼。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参加挡住自己路的人的葬礼更让人愉快呢?狐显已经参加了三个这样的葬礼,第一个是伊阙的,第二个是原止的,第三个就是他现在所参加的古勘的葬礼。第一个人的葬礼让他摆脱了恐惧,第二个人的葬礼让他昂起了头,第三个人的葬礼让他走上了人生的顶峰。他比他们每一个人都年长,却也比他们每一个人都活得更久。
狐显握了握挂在腰间的那柄青铜龙头宝剑,青铜的寒冷没有让他感到任何不适,反而让他觉得手心灼热。终于,这柄象征着代表国王统帅三军的宝剑交到了他的手上。而在不久前,他还是六位侯爵领主当中地位最低的狼威副将。这个位子他一坐就是三十多年,谁能想到,当他一起身,就登上了仅次于国王的那个最高位置。
古勘在自己即将死去之前,忍着疼痛、拖着病体主持召开了六侯秉政将军会议。尽管受到了伊氏的强烈反对,但他还是在狐氏、范氏的支持以及原氏和让氏的默认下成功地将狐显确定为自己的接替者。在六侯会议作出决定后,国王也批准了古勘的提议,同意他告老并同时任命狐显为新的龙威将军。
葬礼上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终于完成了,古勘也终于睡到了他该睡的地方。而狐显也不想耽搁,决定立刻返回王城。他有太多的事务要去处理,有太多的计划要去实施。
继承古勘东南侯爵位并且当上了狼威副将的古连爵、他的弟弟古连嗣以及被迫在古城做人质的狐成都来到了古府门口送狐显。古氏兄弟在与狐显简单寒暄一阵之后就返回了古府,而狐成特意留了下来。
他在古氏兄弟走远后对狐显说道:“父亲,你现在都当上龙威将军了,是不是可以带我回狐城了?我实在不愿意呆在这儿了,我和古连爵、古连嗣兄弟实在没办法相处,他们心眼太多了,一点都不坦诚。”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刚当上龙威将军,就要求古氏让你回家,不仅违背了我给古勘许下的诺言,让我成为一个失信的人,而且还有可能引起古氏的不满,造成两家的分裂。我现在地位还不稳,还需要古氏的支持,而且要想做成我想要做的大事,更必须得到古氏的支持。因此,你得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把你接回去。”狐显骑上马,便准备上路。
“你作为龙威将军,儿子却给别人做人质,你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狐成脱口而出。
“不要再说了,按我说的做。”狐显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
狐成虽然不高兴,但也不敢反驳,只得往回走。
“等等,”狐成没走几步却被狐显叫住了。
“怎么了,父亲?”狐成转过头问道。
狐显骑着马几步上前,走到狐成身边低声说道:“你在古府可不要与古氏兄弟闹矛盾。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能够与任何需要与之交好的人好好相处,特别是他不喜欢的人。你留在这儿也好,刚好可以学学怎么喜欢你不喜欢的人,并且要让他们觉得你真地很喜欢他们。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狐成有口无心地答道,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好好体会他父亲所说的话。
“懂了就好,快点回去吧。”嘱咐完狐成后,狐显便启程赶回王城。
在回王城的路上,狐显也不禁常常想起狐成所说的话,想到自己作为龙威将军却不得不把唯一的儿子作为人质留在自认为的盟友家中,心中不免有些愤恨。朝堂上尔虞我诈自然是平常事,但像古勘这样如此露骨地不信任自己的盟友还是让他十分厌恶。
想着想着,他不禁将古勘与伊阙做起对比来,突然觉得其实自己挺敬佩伊阙的,反而有些瞧不起古勘。伊阙做事霸道而凌厉,但有原则、守信用,他的敌人对他恨之入骨,但追随他的人也对他无比忠诚、无比信任。而古勘一心想得到伊阙那样的权势,便处处学习伊阙,但只学到了皮毛,而没有学到骨髓。他做事也算果敢、有胆气,但谋略不足,更重要的是,小算盘太多,对任何人都不信任,这样便也得不到任何别人的信任。
那他自己呢?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狐显不禁自问道。他自然不是一个霸气外露的人,但也绝不是人们眼中的那个“胆小的狐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霸气和权谋都隐藏在胆小鬼的外表之下,而包裹在懦弱和隐忍之中的利剑才是天下最无敌的利剑。接着,他又问自己,伊阙打压了他二十多年,是不是因为他看出了自己的志向和坚忍。由于自己在之前的政治斗争中站到了伊阙的对立面,从此便成为伊阙的对手,遭到了伊阙无情的压制。然而伊阙越是打压自己,狐显便越往后退,他从来都只是小心翼翼地躲闪着,从来没有激烈地反抗过,但也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声下气地去向伊阙求和、投靠。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活了二十多年,几乎每一天都是在忧心和计算之中度过的。这不是坚忍又是什么?或许只有伊阙才是自己的知己,才能看透自己,也因此才成为了自己最大的敌人。但自己都熬了过来,并且还把伊阙给熬死了。狐显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