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道中的一条小弄堂,走到底就可以看见用竹竿穿着崭新的黄色酒旗,酒旗上潦草地写着这几个大字——城主大人都爱吃的刀削面。
“这个广告做得这么浮夸吗?”
这古色古香的城镇里穿插着这么一条接地气的广告让阿博感觉十分违和。
“广告?这新奇的词汇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吗?”九岭将这几个字反复咀嚼了一遍,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广告广告,广而告之,如此缩略且高效的词汇我喜欢。”
踏进这家其貌不扬的小店,九岭公子立刻受到了店老板的热烈欢迎。老板带着方帽,肩上甩着一方手巾,对着九岭打出了一顿点头哈腰的操作。“贵客再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面馆老板长着一对精明的小眼睛,很快便注意到了与九岭并排着走进店内的王思博。
“诶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敢问贵姓。”
“免贵姓王。”阿博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的姓。
“王公子!小店真是三生有幸!”
在阿博迟疑中,店老板就这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着磕了三个响头。阿博回忆了好久,这才想起先前在菜市上天女就用自己如皇室般的姓氏糊弄过人,似乎在九州地界上“王”这个姓仅皇室独享。
“别叨叨个不停了,快去弄两碗牛肉刀削!”九岭公子不耐烦地一脚踹在老板的屁股上,对方这才陪着笑脸离开。但不仅是店老板,还在店中的三三两两的食客在听到了这个姓氏之后也是纷纷下跪,搞得阿博尴尬不已。
“王公子万福!”
看着这么多人对自己磕头跪拜,还喊着异教般邪乎的口号,阿博也吓懵了,只得拽了拽九岭的衣服向他求救。
“这这这……这这怎么办啊!”
“谁让你咋咋呼呼地报出自己的姓氏的,活该!”九岭凑在阿博的耳边说着风凉话,“话说你可千万别解释,不然一定会被人当做是冒充皇室成员的,这个罪可是不轻呀!”说完这些九岭就闪到了身后那张桌子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末了似乎是嫌弃这场面不够乱似地补了一句话。
“殿下愣着干嘛,快来落座吧!”
阿博瞅了瞅那些跪着的百姓又瞅了瞅一旁灾乐祸笑的九岭公子,明白了今天这事还得自己糊弄过去,求谁都不好使。
“咳咳!”阿博假意咳嗽了一下,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地顿道:“诸位免礼吧,我今日秘密到访并不想惹人注目,所以今日之事还烦请诸位切勿声张,否则……”他说到最后几句,故意将声调抬高以显威严状,吓得店内食客捣蒜般点头应允,见此情形阿博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一顿饭吃得他自然是心惊胆战,连刀削面吃到嘴里也变得索然无味。不过阿博转念一想这驮鹰城还不是九岭公子一手遮天,几个平头老百姓想必也不会因为或许之事来找自己的不痛快,所以今日这一切好像都是自己想太多。
吃完饭跟着九岭公子在驮鹰城内巡视,这种感觉总算是让阿博找到了一点生活的气息,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宽阔的街道,沿街是各色小贩人支起的摊位,有卖首饰布匹与首饰银器,甚至还有贩卖符咒草药的江湖骗子混迹其中。
“卖糖葫芦咯,又酸又甜的山楂糖葫芦。”
行至一座石拱桥之上,阿博忽然被一阵叫卖声吸引,他好奇地探过头去,瞅着那些扎在稻草捆上的糖葫芦,这鲜嫩的山楂外裹着晶莹剔透的冰糖在日光之下闪闪发亮,观者无不食欲大开。
“你们这里也有糖葫芦呀,真稀奇!”
正当阿博对这异世界的甜食感到好奇时,一对巡城的驮鹰步卒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街市上。沿街商贩看官兵到来慌乱地收拾起自己的地摊,有些甚至连摊位也甩了,一股脑地向路旁小胡同内钻去。仅是瞬息之间原本一派祥和的市井画卷就在驮鹰军士的打砸中被搅得鸡飞狗跳。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
阿博带着疑惑与不解回身寻求身旁九岭的解答,在他看来驮鹰城的官兵欺压民众搅乱集市,这城主好歹也应该管一管了。但九岭公子仅仅是表现出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并迷茫地眨了眨呀。
“你管这个干吗,我们继续走啊?”
“但是你的城你也不管吗?”阿博指着身后混乱的街道责问道。与此同时,二人身后传来了驮鹰城官兵粗暴的辱骂声,原来是巡逻官兵开始对桥头上那卖糖葫芦的老者动手了。
“老头别跑!”一名年轻力壮的领头军士身先士卒,大声吼着张着双臂朝老者扑去,看着样子竟是想要将老者压于身下。
“兵大爷饶命呀!老头子我不是有意触怒大人您的,实在是……”卖糖葫芦的老头望见这阵势扛着稻草棍跑了几步,但却压根跑不过那身强体壮的军士。眼见着跳不掉了,他将稻草捆一丢颤颤巍巍地撩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摆眼见着就要跪下去。
“给我闭嘴!”军士一脚踹在了老者的身上怒吼着:“给我趴地上不准动!”
一旁的王思博实在是看不下去,迈前一步将老者护于身后同时冲着那军士大声吼道:
“干什么对一个老人这样子!”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起,九岭扬起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王思博的脸上。
“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王思博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惊惧地望着眼前眯着笑眼满面春风的少年,他知道这才是对方真正动怒的时候。此前他每次挨揍的时候,九岭都展现着这副温柔的笑意,渐渐的阿博一见这笑意就忍不住心头打颤。
九岭公子摆了摆手,一旁的军士领命退下。
“你觉得我姬九岭有求于你,就可以放任你胡作非为了?”少年上前一步,拍了拍阿博的肩头,以一种不咸不淡的口吻轻声地问道,“给我个理由,快点。”
“我……我看那人欺负老者……”
“这和欺负老者有关系吗,方才那些私下摆摊的贱民违抗了城令,无论是被打或是被抓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九岭边说着边噙着冷笑,一脚将老头整捆糖葫芦踢下了河。
“再退一步,哪怕我今日就是要欺行霸市又如何?我才是这个城的城主,我想怎样都没问题。”
“你这家伙怎么这样子!”阿博回想起过去九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此刻面对着赤裸裸的挑衅再也忍不住了,将连日的积怨一嗓子吼了出来:
“我明白你们这些封建地主阶级脑子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流动小商贩税收困难不方便你们盘剥,但就因为这种原因就可以赶尽杀绝不把人当人?你看看这老头都七老八十了你欺负他干什么你!”
王思博发泄完毕之后,指着匍匐于地还在不住颤抖的老者,气鼓鼓地质问着九岭公子。
“哦,看来你们那个世界的家伙有专门研究过不同的国家结构嘛!封建地主阶级……真是个耳目一新的词汇。”九岭讶异地挑了挑眉毛,似乎对于王思博这番言论很是好奇。忽然九岭脸色骤变,猛地扭头对着两旁观望的人群咆哮道:“三息之内,凡我目所视内之人,格杀勿论!”
巡城步卒撤离人潮退去,沿河的商家挂牌歇业。连此前步履蹒跚的糖葫芦老者在此刻也动若脱兔逃窜得不见踪影。望着九岭弯眉下那一双杀意顿显眼眸,正午时分伫立在大太阳的下的阿博却感觉如坠冰窟。
九岭从袖中拔出了一柄匕首。
“你惹到我了。”九岭一步踏前,伴随着风声匕首已经架上了阿博的脖颈。这样的速度真是让阿博大惊失色,原本想着如果真的已命相搏九岭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可能还不是自己的对手,但现在看九岭这一招一式阿博发明对方分明是个练家子。
阿博感受着脖颈间匕首的锋锐,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只是害怕你这样子行为会惹怒众人从而失去民心,我是为了你好!”,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面前阿博最终还是认了怂,战战兢兢地狡辩道。
“只逞口舌之快的废物,和你刚刚那一派大义凛然的言论一样毫无作用。我猜想你们那个世界的学堂都只会教授这些带着偏见狗屁不通的理论知识。你可知道,大战前期城内鱼龙混杂,敌军的探子最容易趁着这种时候混进城中打探消息。而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容易假扮成流动小商贩或是店家跑腿伙计。”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阿博心中一惊。
“不然呢,你再想想现在时至正午那老头却立于烈日下而不怕自己糖葫芦化掉,这是为什么,你这个贱民能不能动动脑子。”九岭公子刀进半分,阿博的脖颈上顿时多了一道鲜红的血痕。“现在拜你所赐一个可疑的家伙就这么跑掉了,你该当何罪?”
“好啦好啦我错了,我也是担心你这样子做了之后会被有心之人看到借机抹黑你的城主形象嘛,虽然说我刚刚的言论有失偏颇但总得来说我还是为你好的,所以能不能放下刀再说话可不要寒了门客的心啊。”
“或许你说得对!”迟疑了半晌九岭忽然收刀道:
“的确是不能寒了门客的心,但仅仅针对有利用价值的门客。”九岭狡黠的目光呲溜一闪,“像你这样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贱民还是早点砍了吧。”其实此刻九岭早已看出阿博理屈词穷后的狡辩之意,他只是一直在借着对方的话玩弄着,他想看看王思博能辩解到什么时候。
“我错了,别杀我!”
王思博无计可施终于求饶,低着头双手合十老老实实给九岭公子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得展现你的价值而不是像之前一般只逞口舌之快。”
“枪械改良还不够?”
阿博问,他看得出来九岭的表情很严肃。
“不够,如果你仅仅能给我带来这样的价值那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因为我已经榨干了你的价值。为了你的小命,就在这里为我展示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这里什么工具都没有你要让我怎么做!”阿博急的抓耳挠腮,但偏偏对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以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望着自己。
阿博知道自己要是不拿出点什么来打动眼前的家伙小命多半是要交代于此。
“一个失血过多且又没有任何拳脚功夫的人在面对狼群的袭击尤敢放手一搏,又怎会对我这区区匕首架喉的威胁坐以待毙?我相信你可以的!”九岭哂笑着,以挖苦的口吻为王思博打气。
慌乱中,王思博忽然想起了兜里的六分仪。
当阿博从兜里摸出六分仪时九岭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异。他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模样古怪的东西,但内心中隐约觉得它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东西。望着王思博一边操作一边碎碎念,九岭公子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将这个仪器看得更清晰一点。王思博将六分仪紧握,不断调试着仪器上的指杆的同时眼神透过水晶透镜望向远方地平线。
“时近夏至正午太阳高度角为90°赤纬角约为23°27′如果不考虑赤纬岁差,带入公式cosz=sinφsinδ+cosφcosδcost就应该得出……你快把刀借我用一下!”
王思博揉了揉因直射太阳光线而红肿流泪的右眼一把夺过了九岭手中的匕首在地上刻画起来。九岭对对方鲁莽夺刀的行为没有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地伴着阿博一起蹲下来看他在地上刻刻画画。
“现在我们地处的纬度大致为北纬23°的样子!因为仪器很简陋又没有精确数据所以误差应该很大,如果晚上让我来看一下北极星得出的数据应该要比现在更为精确。”王思博抹去额间细密的汗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的猜想并没有太大的错误,按照赤道风带的划分我们现在应该地处东北信风带,而九州地图却将昆仑岛标注在西风带附近。”阿博舔了舔手指感受着风向。
“现在你还舍得杀我吗?”
将匕首抛还给了九岭公子的阿博胸有成竹地笑道。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经度纬度东风北风……”
望着对方困惑的神情阿博这才恍然大悟,这九州大陆恐怕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知道,自然没有经纬度一说,合着自己刚才一顿操作猛如虎只是在对牛弹琴。
“不过你可以教我。”
九岭忽然松了口,对着阿博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谦卑的神情中完全看不出来一个身为城主之人应有的架子。果然,无论是哪个世界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会受人尊重,阿博对于知识就是力量这话的认知在悄然中又加深了一分。
“经为织物竖线纬为织物横纱,你们那个世界的人用它们来将世界划分为网格,真的是很有想象力的比喻。”
阿博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他还真不知道经纬一词在古文中还有这种解释。
“但是你说的是真的吗,其实陆地并不是平的,而是一个椭圆球体?”
“至少在我那个世界如此,所以我猜测九州大陆也是一颗星球。”
“很有意思的想法,我还想听你说更多。所以今天你冒犯我一事我就既往不咎了,如若再犯我必杀你。”九岭的语气平淡,眼眸中温和的笑意如此前邀请阿博吃面一般。阿博小心翼翼地吞了一口唾沫抚了抚胸口,他知道这样的表情之下的九岭是最严肃的。
“今天是廿九了,那些家伙也该行动了吧!”
九岭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捻着手指算了算日子,然后自言自语道。
“什么日子,那些家伙又是谁?”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这两天会有一出好戏看。”
阿博被九岭公子云山雾绕的话给整糊涂了,瞪大双眼诧异地问道:
“那我们要去哪里看戏呢?”
“去光顾一下庆隆帮吧,我听说昨晚那儿闹出了个大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