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修车厂的王思博抬腕看了看时间,这个点怕是已经赶不上接机的时间了。
“喂,师傅弄出来了吗?我这儿可赶着时间谈个大客户呢!”
“没法子,可能得把发动机拆下来。这小家伙钻得挺深的,用手掏越掏越进去还挠人,的亏我戴的手套厚。”
修车师傅从车底下钻出来和眼前这个瘦高的年轻人解释起来。
再说眼前这个家伙明明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兜里却鼓鼓囊囊地揣满了东西。他歪站着抖着腿,指尖时不时地拨弄着手那部掉了漆的白色手机,脸上的表情随着屏幕上的图案精彩地变换着。
“师傅呀,您再想想办法,我这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呢!”
“就是个司机还要装老总,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浮躁呐!”修车师傅望着满嘴跑火车的王思博,心泛着嘀咕。
“看来今天的客户是接不到了,我得安排别人去了。”
阿博心中暗笑,但依旧得装着不耐烦的语气打发了喋喋不休的修车师傅,走到车间外又点起了一根烟。他猛吸了两口,然后又回头瞅了瞅车间里正在忙活的修车师傅,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这通电话是打给他的上司陈凡舟的。
“喂,那个陈总啊,您车里钻一猫,我刚一发动就听见它……”王思博捂着话筒轻声说道,同时还不时地回着头望向车间内的修车师傅。
“就是说你等下一点半时候你不能去机场接机了?”
电话那头陈凡舟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那师傅说得把发动机取下来,那小猫钻得深。”
“行吧行吧,你现在别在那候着了,赶紧去我车库把那辆奥迪开上。”
“修理厂离您家跨了一个大半城区呢,我怕……”
“小王啊!”电话那头传来了陈总重重的叹息,“你不会想找我茬而故意找个借口不去接客户吧,你要知道上次那个方案……”
“我哪会!”
听着电话那头陈凡舟不咸不淡的诘问,害怕让对方给听出端倪的王思博几乎是下意识就拔高了音量,震得话筒另一边的陈凡舟一阵哆嗦。
“我像是这种携私报复的小人吗?陈总您可不能这样揣测我,我不过是……不过是……”阿博的音量越来越小,这样慌张狡辩连他自己也有些不信更别说像陈凡舟这样的明眼人。
“客户我现在自己去接吧,你就在修车厂候着吧,等下猫抓出来也别迁怒它,给它放咯就好。”出乎意料的是陈凡舟并没有找他的麻烦,而是将不愉快的话题一笔带过。
“您不是开会要开到两点吗?”王思博的声音中带有诧异。
“提早结束了。”
陈凡舟说完了这句话便挂断了电话,同时指挥着自己的司机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王叔,别去时代大厦了,直接下个路口往左拐去跃新机场吧。”
开车的中年人瞄了一眼后视镜中陈凡舟那面带怨气的神情,嘴角泛起一阵苦笑:
“陈总,我儿子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啦。”
“没啥。”陈凡舟皮笑肉不笑地道:“您的孩子做事情有些顾此失彼,不过刚从大学出来的孩子都这样,以后在职场上为人处世的方法还得劳烦您多教教他。”
“陈总您不必顾及我的面子,咱们就是给您跑腿的人,该骂就得骂呀。您别给这孩子找借口,您不也是刚博士生读出来没多久吗,也就比他大了个六七岁吧。我儿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老王又瞥了一眼后视镜中那个五官端正西装革履的博士生,心中五味杂陈。
老王二十五年前给自己的娃取名叫王思博,就是指望这孩子能考个博士功名,不曾想孩子的成绩却一直都是七上八下的,也就考了个普通的二本工业大学的设计系。老王本也不争,寻思着孩子将来出来能有个工作就成,不曾想王思博这小子似乎在大学里受了打击,毕业之后接连碰壁精气神也一落千丈,最后是工作也不找整天就在家里躺尸啃老。
老王只得腆这个老脸又跑了趟老总办公室,为自己的儿子谋了个专职司机的职务。
自己开了小半辈子的车,难道孩子竟然要开一辈子的车?这样子怎么对得起妻子临终前殷切的嘱托?老王问自己,但思来想去的他对眼前的窘境无计可施。
“陈总,到了。”老王心不在焉地将车停好,溜烟似地跑到车边替陈凡舟开了车门。
“陈总,我等下在哪儿等你们。”
“那个,等下我来开车吧,显得对贵宾的尊重。”陈凡舟从皮夹里抽了一百元递到老王面前,“王师傅还麻烦您自己打车回去把。”
老王开了二十多年车,对驾驶室的次序问题实在是太了解了,如果陈凡舟坚持要自己开车,那车后排的确是没有自己的座位的,但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途径,但是陈凡舟现在的意思很明显,不愿意让老王坐在副驾驶。
老王愣神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推掉了陈总的钱。
“不用了陈总,我自己有钱,谢谢您对我儿子的宽容。”
2
“我把这小东西给揪出来啦!”
王思博寻声望去,车间师父手里提溜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小猫被抓着颈部上方的肉在修车师傅手中动弹不得,只能发出不甘的喵喵声,瘦骨嶙峋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放了吧,怪可怜的。”王思博掏了掏右手的口袋,转而又去掏左手的口袋,从中掏出一包中华分了修车师傅一根。
点起了烟,王思博看着那只小家伙一溜烟地钻到了一旁的灌木中。望着小家伙离去的背影,王思博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阿博啊!我就知道你在这。”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一旁响起,王思博寻声向外看去,老王正骑在一辆共享单车上望着自己,苍老的面庞上浮现刚剧烈运动后的潮红色。
“爸你怎么骑自行车过来了!”他忙走了上去,挡住了老王和修车师傅之间的视线“公司的车呢,咋没开来。”
“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子!又给你爹闹啥幺蛾子啊,怎么车坏了也不早点说一声,还好陈总正好在机场附近,不然怠慢了客户怎么办!”
老王将车停在一边,一边指着王思博的鼻子骂着,一边脑袋探着向修理厂内望去:“公司的车呢,出了啥事了修好了没有!”
“爸爸爸!”王思博连忙上前几步张开手将老王嘴巴按住:“大庭广众呢,声音小点素质素质!”
“你老子就是个粗人!”老王面色涨红,手指在阿博脑门上连连戳下,王思博就像是一只柔软无助的兔子般被逼得连连后退。
“装好啦,您是要扫码还是付现金?”
厂房内修车师傅解围的呼唤声恰时传来,王思博也不去管那黑着脸的老王,一路小跑着回到了修理车间,付了修车费后还不忘要了一张发票。
“喂,臭小子,带我回公司啊!”
开至修车厂外,老王迈着外八向车走来,看着阵势竟还想搭车。而王思博一皱眉将车窗摇下,油门一加将自己的老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终于清静了。”
王思博一手握方向盘,一手从袋里掏了红双喜点上,然后扭开了车内的电台。
“欢迎您收听广播F92.8,现在是晚高峰环节……”
王思博喜欢在车上听电台,这个习惯似乎还是老王带着养成的,他还记得小时候坐在老爹旧旧的二手大众里看着老爹叼着烟皱着眉拧电台的样子。七八月份的天气,摇下车窗才能体会到些微的热风,就这个样子爷俩被热得满身臭汗还得为了生计不停地吆喝。
“师傅坐车吗?”
“不坐不坐!”
王思博还记得那个男人摆着手不耐烦的表情。
王思博回忆着往事,口中跟着电台哼起了歌。不大不小的烦心事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口让他一直无法痛快起来,于是上了高架之后,脚上给油门的力道也不知觉地大了起来。
“爱你痛到不知痛,缘来缘离没法懂……”
就着歌神张学友充满磁性的嗓音,王思博卸下了一天的疲惫。他松了松一直勒着脖子的领带,摇开了车窗的他一边伴唱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烟雾。
“喔喔喔喔喔!”
而另一边,陈凡舟也接到了客户。
“没想到居然是陈总亲自来迎接,这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呀,听说上次你们为东隆设计的那个跑步机,主设计正是陈总您?”
“哪里哪里,柳总客气了。”
“现在这个跑步机卖的可火了,陈总真是一把好手!”
载着客户回公司的陈凡舟面露喜色,一边开着车一边与客户攀谈着。他不曾想到这次王思博给他带来的小麻烦在被他迎刃而解的同时拉近了与客户的关系。在二人欢快的聊天声中,这一笔难啃的生意也渐渐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让他感到不爽的便是客户口中不断提到的那款跑步机。
那并不是他的原创设计,而是王思博的。
“陈总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下班?”
“忙方案吗,被毙了好多次啊,正常以前我做方案时也经常被导师毙。”
“你说我啊,对啊我大学读的也是工业设计。”
“我来试试?真的可以吗,我好久都没碰过软件了,那我今晚回去加个班明早给你?”
“真的吗!方案过了,太好了,能在设计师上也署上我的名字吗,就写在最后面好了……”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了半年前那场不愉快的对话。
“怎么可能署你的名字!”坐在驾驶座上的陈凡舟不屑地撇着嘴,自言自语道:“要是让甲方知道产品是个野鸡大学毕业,现在在当司机的人做出来的,那我们公司还怎么在业内混下去。”
“陈总您说什么?”
车后座客户小声的询问将陈凡舟的思绪拉回现实
“啊没什么,想起一个人而已。”
正在二人攀谈之际,右前方高架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带着诧异之情,陈凡舟抬首向上望去——坚实的高架护栏在他的眼前四分五裂,碎片如陨石碎屑般飞溅,在陈凡舟愣神之际,碎屑已经打着圈向他飞溅而来插在了前挡风玻璃上,而其中一片甚至还穿过了风挡,在他英俊的侧脸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是肾上腺素的飙升并没有让他感觉到疼痛,因为更大的恐惧已经接踵而至。一辆奔驰迈巴赫S在场边一阵惊呼声中冲下了高架,直直地对着他的车尾砸了过来。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望着那辆逐渐逼近的迈巴赫,陈凡舟透过已经碎成蜘蛛网般的挡风玻璃模糊地看见了了一个熟悉的车牌,以及一个讨厌的人。
王思博因绝望而变得煞白的脸庞在他的眼中不断地被放大。
“王思博!”
一阵翻天覆地的震动,接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在这震颤中,陈凡舟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要从喉咙口蹦出体外。安全气囊砸在了他的胸脯上,但陈凡舟知道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自己的车还伴随着惯性又继续冲出了十几米,撞断了路边的护栏然后跌落在路边的花坛中。
不知过了多久,安全气囊收缩,陈凡舟从空空如也的车门处摔在了地上,剧烈颤抖的手臂没有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此刻危机消退,肾上腺水平跌落的他感受到了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
“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啊!”他嘟囔着爬起身朝着后座看了一眼,然后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方才迈巴赫撞击的地方就是后座位置,那儿已经被从高架飞落的奔驰车压扁了,浓稠的血液从后座车门渗出。
“王思博我X你X!”陈凡舟望着后座那团不成人形的血肉,纵使他素养再高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狂躁,他耷拉着双臂指着后方浓烟滚滚的迈巴赫咒骂着。用私车搭载客户本就是逾矩的行为,现在客户在他的私车中出了交通事故,不单单是这笔生意毁在了他的手中,甚至他大好的前途都已经被这场车祸撞得支离破碎。虽然代价十分高昂,但冥冥中王思博对他的报复还是生效了。
“轰!”
一阵爆炸后火光冲天,迈巴赫在他的咒骂声中燃烧爆炸。
陈凡舟呆呆地望着后方半晌,然后摸了摸自己鲜血淋漓的脸庞,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王思博是在刮擦了前车车尾之后才知道自己刹不住车的,不但脚刹如此,手刹也同样失灵。阿博只能学着爱德华蒙克那幅《呐喊》一般手捂着脸颊惊呼,同时望着仪表朝着失控的方向转动。
在一阵大脑空白之后,车速已经来到了一百八十迈。
放弃抵抗的王思博放任着自己尖叫着,此刻除了本能的恐惧他已经遗忘了一切,甚至没有思考为什么他的副驾驶上正坐着一只黑猫。如果王思博足够冷静的话,此刻他一定能够认出这个早上钻进他发动机的小家伙。
黑猫眼中闪烁着碧绿色的光芒,喵地轻快地叫了一声,然后灵动地从副驾驶坐垫跃上了王思博的膝盖同时双爪寒芒毕现一爪抠进了方向盘皮革中。
很难相信一只看似只有几个月大的猫咪能够拉动高速行驶车辆的方向盘,但事实就是如此荒诞不经,迈巴赫似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油门轰响中向着高架边缘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接下来的剧情便如陈凡舟所看见的:撞击爆炸,车毁人亡。
但一切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在坠车之际一阵炫目的白光将王思博包裹住,在车辆即将坠地的那一瞬间,王思博的身影就像是被按下关机键的显像管电视画面般一闪,而后平白无故地消失在了驾驶室中。
王思博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万花筒中,围绕在他失重的躯体四周的是不断扭曲旋转如同琉璃瓦般的炫彩画面,在这如梦如幻的场景中他甚至忘记了恐惧,只是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眼前这令她眼花缭乱的光影。一声短促的电流声从他的指尖传来,作死的阿博没想到眼前这炫彩的光影上居然附着强大的电流,这股电流通过他指尖在身体内乱窜着带给王思博极大的痛苦。眼前的万花筒还在旋转着,大脑在剧痛中渐渐变得麻痹。
“要死了……”
这是阿博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