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有这档子事，所以老师您本来想潜入大营探个虚实，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是的，我太低估九岭公子了。”天女唉声叹道，“自此之后，九岭公子被贬回乡，我也被他带在身边一同回了驮鹰。我以为我有生之年再也不能重回天女阁了，但当我第一次得知汉地进兵昆仑岛……”
女孩眼中的光芒跳跃着，似深渊中一簇温柔的烛火。
“他们是来救我的……”
“我觉得并不是吧，据我所知道对方的出动的兵力足足有三十余万，这摆明了是奔着吃掉整个昆仑岛而去的。”
王思博抬头，却撞上了天女迷离的泪眼。
“抱歉……我……是我说的太过分了！”阿博最怕女孩子哭泣了，女孩的感性与他的木讷冲撞，就像是无可调和的火山与冰川。阿博慌乱地道歉着并急忙起身找面巾纸，却发现这个世界好像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谢谢你……”天女窥探着阿博脑海中的小心思，心中泛起阵暖意，“九岭公子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虽然我们是敌对关系但其实……”
“其实我……我……很相信他，所以你不用为没有做错的事情道歉。”
天女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地挑眉吐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的，虽然她心底一直都在极力抵触这一事实，但是在阿博面前，女孩总是感到很放松。
“在女士面前让步，这是每一位绅士都应该做的事。”望见天女不再垂丧，王思博心头也算是撂下了个负担，他以手拍肩模仿着英国绅士做了一个蹩脚的礼仪。
“你们那个世界的男孩都是这么体贴温暖吗。”
“是啊，我们那个世界男女比例已经失调了，要是男生再不对女孩子好点那就真找不到……哦对了，聊了这么久我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阿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从画箱中掏出了几张画。
“这是我今天在驮鹰城外写生画的几张画，你看这是车水马龙的集市；这张是站在城墙上远眺的草原风光；而这个是在巧匠阁前临摹的落日风光。”王思博翻阅了一下手中的画纸，然后挑选了几张递到了女孩面前。
“我想把他们都送给你，不知道你对我那个世界的绘画欣赏得来吗？”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天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王思博的双眼。悄悄地，一只红鸾飞上了女孩的面颊。
阿博害羞地挠了挠头眼神飘忽地望着窗外道：“你不是那个被禁足了吗，我就想着画一些风景给你……”
“谢谢你，你画的很好看。”
天女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忽然她一挥手，整个空间忽然发生了一阵波动，阿博瞪大双眼惊奇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一层层涟漪从天女的掌心荡漾开，像是湖中投掷的石子泛起层层波纹。
“我屏蔽了三位监听者的感知，持续不了多久，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阿博点了点头，他觉得接下来他脑海中接收到的消息足以改变他的人生。
“我占卜到的未来预示着，驮鹰城必定会被汉地攻克，而九岭公子也会在此役身陨。而你……”天女沉默了片刻，“你恐怕也难逃此劫。”
“那我应该如何去做才能保证我活下去？”阿博有些着急，他第一次从天女的占卜中清晰地听见了死亡的召唤，但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他还不能死。
天女摇了摇头道：“我能看见你未来无数的分岔路，你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写驮鹰城陷落的命运。所以说趁着现在赶紧逃跑吧，今夜是你第一次机会！”
“驮鹰城保不住？我得赶紧告诉九岭公子！”
阿博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就是通知大伙一起逃命，但他刚一起身就被天女拽住了衣袖。
“别去，他一定不会丢下驮鹰的！我早已劝告过他，但他哪里是听劝告的人！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从这场漩涡中抽身，能现在是你第一个逃走的机会！”天女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着，红润的色彩正逐渐从她的脸颊褪去，看样子这次她使用的能力对她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我……我逃了我能去哪里，至少在这里还有你们在……”
“这次九岭公子为你我谋划的这场婚礼之目的绝不是你表面上所看见的那般……糟了，他来了！”
天女话音未落，却见九岭公子一脚破门而入。
“你们，在干什么？”少年歪着脑袋，从他那刀削斧工般锋锐的眉宇间杀气不假掩饰地倾斜而出。这是阿博第一次看见暴怒的九岭，一个不笑的九岭。
“出他妈大事了！”
阿博偷瞄了眼昏厥在几案上的天女，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如果此时王思博是一只猫，那它身上的毛应该是炸裂的。
屋内传来了拳打脚踢声，器皿碎裂声。
殴打持续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最后可怜的阿博被九岭公子掐着脖子顶在了墙上，他的气管被卡住，整张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双手双脚凌空挥舞着。
“我再问你一遍，她和你说了什么？”九岭公子收起了他往日的笑意，脸上浮现着不假掩饰的愤怒，他身后三名黑袍蒙面的监视者静静地站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公子，天女大人身体无恙，只是因过于疲惫而昏厥，只需调养两日便可以痊愈。”郎中收好了他的药箱，对着九岭公子小声禀告着：“我这里有两副药方，可以给天女大人服用……”
“放下，滚！”九岭公子连头都没有回，对着郎中下了逐客令，而此时他手中的阿博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一些唾沫混合着血水从他的口腔中溢出，他抓挠墙壁的力道变得越来越小，眼见着支撑不了多久了。
阿博当然很想开口争辩什么，但此刻的九岭早已被愤怒蒙蔽了心智，他竟然忘了掐着脖子是说不了话的，还在这儿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询问。
“你不说是吗？”九岭一声冷笑，“你很勇敢，我真的很不想要杀你，但是我最无法容忍的事情就被背叛！等你一死天女也会死，你们两就去地下相会吧！”
“禀告公子，您掐着他的喉咙他说不了话。”
身后的黑衣人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戳了戳九岭的后背小声提醒道。
“老林，你还有脸说！”九岭猛然转头，唾沫星子喷了黑衣人一脸，“真不知道要你监视她干嘛用的，出了这种岔子还不自知！”
九岭嘴上虽然这样说着手头到是松了力道，阿博这才如一滩烂泥般摔在墙根处。
倒在地上的阿博翻了好久的白眼才渐渐恢复过来，当他恢复理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劈头盖脸地用唾沫星子好好反哺九岭的滋养灌溉。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掐着脖子让我说个锤子，你要搞死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这里这么大一个脑袋随便你砍！”
九岭面对阿博的脏话不为所动，只是缓缓摸出了袖中的黑色匕首。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留你全尸。”
“老师说你会死，我也会死，让我想办法救救我们两个！”阿博一边窘迫地用袖口擦着裤裆，一边瞪着对方没好气地道：“老师说驮鹰城一定会失守，你我都要死翘翘！”
阿博当然没蠢到把天女让自己逃跑的小秘密说出来，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些不会引起九岭动怒的话。
“你怎么也学着她尽说些妖言惑众的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然就把你剖了喂狗。”
“你爱信不信！”阿博也来了脾气，不知怎么的他现在居然有了反抗九岭公子的胆量，或许是经历了一次死亡让他变得无所畏惧，或许是摸透了九岭那暴脾气后的破罐破摔。
阿博的回答却让九岭皱起了眉头。
“我曾询问过天女我的未来，她只说驮鹰城必将失守但他却从未说过我会死，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告诉你？”
少年似乎是信了阿博这真假参半的话，僵硬的面庞开始变得柔和了起来。
“因为我比你长得帅比你有人情味！”王思博不屑地瞥了瞥嘴，冲着九岭公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招呼着黑衣人退下，九岭带着一脸玩味的笑容走到阿博的身边。
“你这个人啊，成功地握住了我的好奇心。”
“那又如何！”阿博扭头不与九岭那张令人生气的屌脸对视。
“我和你说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赔礼道歉你就一刀扎死我我也不会说的！你看看你干得好事，我都被你掐得失禁了，妈的一股尿骚味！”王思博指着自己的裤裆上的尿渍愤怒地指控着九岭公子的暴行。
但阿博的心是虚的，他真的太过恐惧了。刚才天女一番言行确是背叛了九岭，所以阿博害怕对方看穿一切。阿博知道若是自己不虚张声势，只会让九岭更为疑虑，唯有一副心中无愧的暴怒模样反而才能让这个家伙猜不透。
所以从一开始他的愤怒就是假装出来的。
“如果你不说我就把所有酷刑都在你身上实验一遍！”九岭忽然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少年涨红脸怒吼着，脖颈上的青筋凸显。
“你这个卑微的奴才竟然和主人谈条件，放肆！”
“你的演技真的差。”阿博耸肩，双手抱胸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早就已经冷静下来了，在你有理智时我还从未这样子发过脾气，如果你现在真想杀我那你一定是笑着的，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能狂怒。”
“对不起，我错了！”
出乎阿博的意料，被戳穿之后的九岭一下子就瘪了气，恭恭敬敬地向着阿博鞠了个躬并诚恳地道了个歉。这个行为可把只想和九岭抬杠的阿博给惊到了，张着嘴半天没有合拢。他当然打死也不会想到心高气傲的九岭公子会向自己道歉，简直是旭日西升。但只要是九岭走到了这一步，就说明阿博的表演成功了。
他成功骗过了九岭公子。
“所以能告诉我了吗？”
九岭满脸堆笑着学阿博席地而坐，拿手肘碰了碰后者的身体。而阿博也只得开口，除了天女让其逃跑这一禁忌的段落，其他都一五一十地说与九岭听。九岭也是第一次安静下来听阿博讲故事，并时不时点头。
语毕，阿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九岭公子则是陷入了沉思。
“你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一点？”九岭以复杂的眼神望向卧榻上昏睡的女孩，一种名为愧疚的奇妙的感觉忽然开始在他如久旱龟裂的土地般的心间蔓延流淌。这样的感觉让九岭有些烦躁。
“你说呢？”阿博反问，而后又抢着自问自答，“我也很惊讶，老师心底其实是相信你的。”
“其实我也相信她的占卜。”九岭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驮鹰城一定是保不住的，汉地三十万大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挡的。”
“那为什么不弃城而走？”
“你以后会知道一切的！”九岭拍了拍阿博的肩，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我知道你刚刚骗了我，虽然我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杀了你，但我不能这么做。你得活着，活到知道一切的时候。那时的你会不再如今日一般迷惘。”
王思博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果然他那般拙劣的演技没有骗过九岭公子的法眼。但此刻的阿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九岭公子前半句话上，以至于他忽略了之后半句至关重要的箴言。
少年起身拍了拍臀上的尘土。
“快去把衣物换了吧，你身上的尿骚味真是难闻死了……”
“对了，老师还说了婚礼的事，她说这一切并没有我想的这么简答！”阿博还想再问，却见九岭公子甩甩衣袖，已经一脚迈出了大门。
长廊中夜风许许，九岭公子落寞的笑声掺杂在夜风中，显得孤寂且凄凉。
蜡烛见底，火星噼里啪啦跳动了几下。
【驼鹰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