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劈中城主阁的刹那,汉地众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望着那淡蓝色的电光于城主阁之上如龙蛇流窜翻腾,莫染公子大为惊骇,在他的心中雷劫此等天地之威势岂是凡人可以操纵的,不明真相的他便直接将这雷劫归为上苍的震怒。
“驮鹰城竟有神祇所佑,不应当啊!”
但还未等莫染思清缘由,那雷电余威未减竟朝着城下的汉地大军劈来。那些个身穿铁铠手执兵刃的步卒们便首当其冲受到了天雷的第一轮洗礼,霎时间土石崩裂,四周充斥着惊恐的嚎叫声。莫染眼睁睁地望着身旁众人哀嚎着,化作了雷坑之下的一缕灰烬,脑海中已是一片乱麻。
他蹲伏着,抱着脑袋在一片电光之中左右逃窜,正愁无处躲藏的莫染忽地瞥见一旁的狰兽。那狰也不愧为神兽,在这片雷劫所掠之地,唯独它的四周不被侵袭,莫染赶忙小步前趋躲藏于神兽狰的身下,同时招呼隐众一同前来。
也的亏了狰的相助,莫染一行人才躲过了这场劫难。
期间有一小卒也惊慌着想要在神兽身下避险,却被莫染一脚踹出。不为别的,却是他看得分明,那些被雷劫所劈者多是穿着铁铠的步卒,想来这金铁也是引雷之物,不想被引火烧身的他也是别无选择。
“究竟是何人居然有此等神通,竟然能操纵风雷之力,若是有仙人相助,我们岂不成了不义之师?”一旁顾含声小心地提醒道,而莫染却凝重地摇起了头。
“方才我也以为那雷劫是上天相助驮鹰,但细细想来却并非如此,若是那上天执意灭我汉地,大可连着狰兽也一起劈了。”
“那公子如何觉得。”
“定然是那南尊大巫又使了什么鬼蜮伎俩,竟敢巧借上苍之力,也不怕折了阳寿!”
莫染愤愤而言,却发觉外面的雷劫似乎已停,猫着腰探出头去,那一地的尸骸望得他是心惊胆战。
正当他还在后怕之际,却闻城主阁上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莫公子别来无恙。”
几人循声望去,却见一披发左衽之人,正斜懒散地倚在长廊铜柱上。再仔细一瞅,竟是那经久不见的姬九岭。
莫染甩袖,双手作揖对九岭施了个礼。
“姬公子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好得很。”九岭指了指自己心口那开衩的衣襟后的一处伤痂,“差点小命都没了。”
“战争之事在所难免,我方才也是堪堪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呢,这战争对你我两方都无利好,在下之意你我双方何不握手言论。”
“莫公子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兵强马壮时便穷兵黩武,兵败山倒时就开始摇着尾巴恬不知耻地求和,您的脸皮厚实得堪比城墙拐角哟!”
“姬公子此言差矣,您身边虽有战神阿九,但我麾下也有隐众与洞穴狼,还有那神兽狰相助,你我仍是势均力敌,何来兵败山倒一说?”莫染公子翻开折扇轻摇着,但那摇扇的手却在略微颤抖着。
他并不想与九岭公子拼得两败俱伤,无论是洞穴狼骑还是神兽狰都是他心血的结晶,折损于此的话莫染在汉地的威势会受到极大的削弱,这是他最不愿看见的结果。
现在莫染就期望着九岭也足够珍视阿九,但九岭现在的处境显然是莫染所无法理解的。城楼上的少年环视着曾经繁华而今却变为一片废墟的驮鹰城,远处坍圮的高墙;化为土砖瓦砾的集市;四分五裂的青石板路与城主阁下一地的残尸。
姬九岭勾了勾嘴角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
“势均力敌的话,敢不敢和我比划比划?”
说到此处,少年略一停顿,如剑般的双眉紧紧旋拧,手指对着场下一扬。
阿九见主公手势,已知九岭战意已决,顿足颔首一声低吼:
“属下得令!势诛莫染已祭战死将士在天之灵!”
几具焦尸体被踹下城楼之后,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在阿九落地之时中汉地众人的身躯都随着这大地一同为之一颤。
见阿九杀到,隐众连忙护住莫染。
“敌方仅一人,还由我们来拖住敌手,烦请公子速速离去!”
“莫染休走!”
免去客套之礼的阿九怒吼着挥拳而上,而汉地仅存的洞穴狼骑也是一拥而上,企图以数取胜。但阿九能被莫染尊称为战神自然是不会在此折戟沉沙,只见他一挥手便掀翻了一头洞穴狼,一脚踹出那倒地的狼便如同小犬般哀嚎着滚出几十丈,而其余洞穴狼见势趁机扑上一只又一只如同腊肉般挂满了阿九一身。
王思博望着阿九身上那座堆积的狼山,心头暗自为盔甲男捏了一把汗,而九岭却双手抱胸云淡风轻地观望着。
忽然狼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阿九巨掌伸出,手中还擒着一头呜呜直叫的洞穴狼。只见他以狼作锤,身躯一阵旋转瞬间身侧烦人的小犬便被尽数扫除。阿九畅快地嘶吼一声,将手中鲜血淋漓的狼尸向着莫染公子的方向狠狠掷去。阿九知道这样的动作并不能对莫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打击,只是为了拖延敌方窜逃的时间。
飞去的狼尸被隐众一刀斩断,血雨漫天飞散。
洞穴狼与阿九身材相仿,但力量却不在一个层面,狼群的连番扑击在阿九的眼中如清风拂山岗,他双腿如同植根于地不退分毫,连绵不绝的拳风如狂风骤雨砸落,在洞穴狼身上留下一个个爆炸般的创口。他身前拳风早已化作一座巨峰,任何试图逾越的洞穴狼最后都将跌落深渊尸骨无存。
仅存的几十头洞穴狼开始退缩,它们低着头双爪伏于身前,口中发出恐惧的呜咽声。它们回头望着不怒自威的神兽,又悄悄瞥了一眼身前那早已杀红了眼的阿九,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
“弱不禁风!”
阿九大手前伸一把抓住一只狼的咽喉,那只洞穴狼的眼中明显闪现了一丝慌乱之意,四只脚爪在阿九的盔甲上不停地抓挠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盔甲男一手勒喉咙,另一只手长驱直入直接捅穿了狼腹握住了脊,受了致命一击的狼口鼻渗出血水翻了白眼,但阿九显然没有打算放过尸体的意思,双手用力向左右一扯,长长一截鲜血淋漓的脊椎骨就这样子被他捏在手中。
软踏踏的尸体像是垃圾般被随意弃置,阿九迈着沉重的步伐压向洞穴狼群。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狼群终于挣脱了神兽的精神束缚仓皇地向后逃窜。
“竟是尸人,见我还不速速就擒!”
一旁沉默许久的狰忽地口吐人言,只见它竖起了半个身子,赤红色的身躯开始发出光芒,仿佛它的体内正在燃起一团熊熊赤焰。它的九条尾巴如孔雀般打开,一阵威压自狰为中心骤然炸开,翻滚的气浪掀起地上的尘土将新鲜的血液所覆盖。
“妖邪退散!”
神兽威严的话语声响起,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它的躯体被一阵烈焰所点燃而同时阿九痛苦的哀嚎声响起。盔甲男的身子在狰那灼烧的烈焰中挣扎着摇摇晃晃,随着一声轰鸣声响起,他的左膝再也撑不住庞大的身躯而砸落在地,在原本就坑洼的大理石地面上砸出一条条蜘蛛纹,他单手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一缕缕黑气从他的铠甲缝隙中逃窜而出。
回首望见这一幕莫染公子心下狂喜,这狰正是祛除污秽之物的不二法门,也是此次他攻陷驮鹰的一大凭依。只是现在看来这妖邪可着实有些来头,寻常妖物只要碰触到狰的烈焰,刹那间就会被烧得魂飞魄散,而眼前这个盔甲男竟然还在苦苦支持。
忽然,城主阁上一枚弩箭射出,急急地向着狰射去。
顾含声刚想阻拦却被狰体外的高温给生生逼退,无奈的他只得出声提醒,但这一来二去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正顾着施法的狰没能避开这枚弩箭,爆裂弩在它的面前爆炸,弩箭内藏着的铁屑扎了神兽一脸。
城楼上的阿博见神兽身上的光芒尽散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也没有太多思考,只是见场下阿九有难便想着能否帮一手,正好脚边有把弩箭就这么打了出去。遗憾的是这毕方之血遇高温即炸,不然若是能扎入神兽体内那杀伤力就不是现在可比的了。但阿博万万没想到这一手彻底激怒了神兽,只见狰怒吼一声,冲着城楼之上便张开了血盆大口。
神兽上颌两根犬齿格外硕大尖锐,如长剑般刺出口外,而犬齿之后便是如鲨鱼般密密麻麻的三排锐齿。阿博望着那可怖的大口,还在心中计算着之前那被咬死的步卒心理阴影面积,一旁的九岭公子却惊呼了起来。
“快走!”
话音刚落,一道滚滚赤焰冲口而出,狰的目标很明确,正是那城主阁上还在发愣的王思博。阿博自然是吃了无知的亏,他哪里知道这神兽竟敢还有远程攻击,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逃避,只能见那道如车轮般粗大的火柱冲着自己而来。
额前的头发传来了滋滋声,还有一股鸡蛋烧糊的味道,一刹那王思博已经被热浪熏得睁不开眼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阿九双腿发力,整个人如炮弹似的一跃而起,重重地砸在了神兽的胸口,也就是这一击让神兽的重心一阵晃悠,火柱擦着阿博的身子冲向了正殿大门。
望着身后流淌着红黑色铜水的正殿大门,阿博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场下的对战此刻已臻白热化,阿博放的冷枪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被近身的狰几次想要重释法术,但却几次三番被阿九打断,无奈之下只得挥爪和对方打起了肉搏。
狰形似虎豹,所以搏击方式与猫科动物没有太大差别,就是半竖起身子用前脚爪拍击抓挠,这样本能的搏击方法遇见一般人凭借体型与力量上的巨大优势自然能够占得便宜,但此刻的他的对手可是阿九。
正如同RPG游戏中被战士近身的法师,哪怕装备再如何碾压,与生俱来的职业克制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场下阿九出拳虎虎生风,打得狰左支右绌难顾首尾。见此情形,已行至远处的莫染终于急了眼。
“别管那狰兽了,隐众速速随我一同撤离!”
对于狰兽的损失,莫染心痛得无以复加,但这个男人在关键时刻还是选择自断一臂,他知道自己还有未尽的使命,可不能在这里再赔上隐众的命,所以当他发觉境况不妙时没有选择让隐众支援狰兽。
但就在此刻,莫染却发觉脚下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来不及反应的他当即便摔了一个狗啃泥,抬头一望却是消失了了许久的周谋。
经历了爆炸与雷劫的双重打击,莫染想着这家伙或许早死了,不曾想在爆炸中劫后余生的周谋竟然选择脱去甲胄当一个逃兵,也正是这样的行为,让他在此后雷劫之中求得了一条生路。
“终于让我逮到你了,莫染!”
周谋狞笑着,听着这笑声的莫染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周谋你想反!”
莫染怒吼着,但语气中却满是色厉内荏之味。
此刻隐众正与阿九鏖战正酣难以脱身,护卫又均死于雷劫之下,此刻的莫染当真孱弱得如一个三岁小儿,只要周谋愿意,捏死他真是再轻易不过。
周谋瞅准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把拉开了身前的衣襟,那大大小小诡异的虫洞便再度暴露在了莫染的眼中。随着周谋吹响口哨,从他身体内的虫洞中便钻出一只只如成人拇指般大小的三螫蜂幼虫,它们随着周谋的口哨声飞向空中,将对方团团围住。
“你们莫家施于我家族的痛苦,我今日要你百倍偿还!”
周谋咬牙切齿如是说道。
而战场另一边,狰已经渐渐地支撑不住了,神兽的口鼻已经被锤出了鲜血,头上那只代表着高贵身份的独角也已经折断。反观阿九虽然同样灰头土脸盔甲上尽是划痕但却仿佛有着用不完的气力,雨点如冰雹般砸落在狰的四肢与胸口。
“阿九情况有变,尽快结束战斗,诛杀莫染!”
城主阁上九岭在借着望远筒早早地发现了远处的意外状况,看见莫染突然跌倒在地,那隐众又舍了狰兽发了疯似地往回赶去,他知道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出现了。
阿九听言,佯装失守卖了个破绽,狰虽口吐人言却没人一般的诡谲计策,一见阿九失手便张开大口斜着咬了下去。而阿九单脚为轴,身子在地上转了半圈躲过血盆大口,又双脚蹬地整个人在地上滑铲了一段路绕至狰的脑后。
阿九一把抓住狰的独角,从地上跃至神兽脑后,他的双腿如钳般狠狠绞上了对方的咽喉,同时双手十指交叉举至脑后冲着狰那毫无防备的后脑重重锤下。
当日草原上的战斗,阿九尚能凭一拳之力摧金断石,此刻双拳齐发威力更甚,纵然狰铜皮铁骨也受不住脑后一击,只听一声不甘的咆哮,神兽硕大的身躯跌落在了尘埃之中。
“莫染,都结束了!”
阿九蹬着狰兽的背部,一个纵跃便飞向空中,那炮弹一般的速度让隐众诸人望其项背。
秋日的冷风拂过九岭发白的鬓发,他以君临睥睨的眼神冷冷地望着远处的情形,他知道,这一仗终究还是自己胜了。以阿九奔袭之速,那隐众回救决计是来不及的,只待那盔甲男落地挥出那一拳,一切都结束了。
一旁的阿博也是罕见地露出笑颜,这个结果终于能够对得起驮鹰城战死的千万步卒,是他们用一腔热血换来了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面对着汉地十五万大军,区区三千士卒却没有一人退去,这是用何等的勇气铸就的不屈信念。
“老师……”阿博回眸望向身后天女,眼中含泪,“我们战胜了宿命,驮鹰城没有丢,我们保住了它!”
“还没有……”
在寂寥的欢呼声中,天女的双手却紧紧地揪住心口,她的双眸中一片混沌,视线望向远方,“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随着陆瑾遥话音落下,倏忽间,一声清鸣由远及近,众人抬首望向天际却觉得眼中流过一阵光华,如闪电般耀眼却又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