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一句话:人啊,到老了,都是靠回忆活着的。
我想记住,想在记不住的时候可以有记忆帮我记住。记住我们那些相同的不同人生,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事。
90后的我们大多都是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爷爷奶奶在我们心中甚至比父母来的重要,我也是。
2015年。
到处一片哭声,我看到院子里所有人都穿着白色孝衣,父亲母亲和姑姑们在一副棺材旁边大声悲痛的嚎哭着,奶奶在旁边由姑姑们搀扶着却已经晕了过去。
我心慌的大声喊他们,你们在干什么?!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疯狂的跑过去,看到棺材里躺着的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我的爷爷。
一身冷汗,我猛地惊醒了。
天还没亮,迷迷糊糊的我怕极了,摸摸索索的找到手机,也不管是几点,赶紧给我妈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还没等那边说话,我就快速的说,“妈,我刚刚做梦梦见我爷爷出事了,你去隔壁看看,我害怕。”
电话那头沉默着没有回话,我又叫一声,“妈?”
依旧没有回话,良久,像是在给我时间冷静一样,沙哑的声音传来。
“贝儿啊。”
我瞬间清醒了!完全清醒了,眼泪无声的止不住的往下落。
沉默了良久,断断续续的说“妈......我...想爷爷...了。”
“妈...知道”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是啊,那不是梦,爷爷走了两个月了。紧接着我就出国了,所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总觉得不那么真实。
想起刚刚梦醒了之后还带着一丝的庆幸,啊,还好是梦,不是真的,爷爷还在。
可是现在,那丝庆幸就像是砸在心口的尖锐的石头,砸的人心口发疼。
有人说,成长,很伤,很累。却没有人告诉你,那伤,那累是什么?我们该怎么克服它?
现在我有些知道了,那伤那累可能就是,你一转身,想让他看见你成长的那个人不在了,只有你。
成长,它是一笔交易,我们都在用朴素的童真与未经人事的洁白交换着成长的勇气。
1992年。
计划生育最严谨的那一年,我作为我们老岳家孙子辈儿第三个闺女出生了。
但我的出生,不仅没有任何祝福声,还在生下来三个月之后因为严抓严打,我被迫跟着爷爷奶奶去了北京。开始了我并不记得的北漂。
去北京的火车上,爷爷给我取了名字,叫岳贝儿。重男轻女的奶奶差点没把我扔下火车。到现在家里人都说我命大,当初都以为我活不过来。
刚刚到北京的时候,我因为没有母乳喝,只能喝奶粉,听我奶奶说,我还挑嘴,只喝那一种最贵的奶粉(当然,不是三鹿,还没赶上那个好时代)。
爷爷一半的工资都给我买了奶粉,奶奶虽然嫌弃我是个女孩,但是毕竟是一条生命,也忍着没把我捏死。
爷爷是个经常下矿的工人,但是他每次回家抱我的时候就会洗手洗脸,换衣服,然后哄我,逗我玩。
一个下午,爷爷换过衣服过来抱我,奶奶瞪了他一眼,将我递过去,“穷讲究,整的跟你挺会带孩子似的。”
爷爷逗着我,憨憨的回她“就是不会带才学啊,我们的孩子小的时候,我一直没在家,也没照顾过孩子,现在学也不晚。”
奶奶嘟囔的骂了几句,去做饭了。爷爷也不恼,笑嘻嘻的逗我玩。
爷爷奶奶是从贫困生活中一起走过来的人,除了有亲情,还带着一丝的革命情感。
奶奶是强势的,我妈后来的一句话特别准确:也就是解放了,要是搁以前,你奶奶就是那厉害势力的地主婆婆。
但我觉得我奶奶的强势很大程度也是那个时代逼出来的,爷爷奶奶有四个孩子,我爸爸和三个姑姑,年轻的时候爷爷不在家,孩子是奶奶一个人拉扯大的。
一个女人,在乡下无依无靠养着四个孩子,如果不强势,在那个年代真的是举步维艰。
所以,爷爷后来退休之后,对奶奶是有亏欠的感情在的,几乎是无限的包容。当然,这也是导致我奶奶后来越发不可收拾的重要因素。
在北京住了四年,我妈妈在我去北京的第二年就给我生了个弟弟。正好我爷爷退休了,奶奶就赶紧毫不犹豫的带我回了家。
然后,就是我和弟弟从小就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
那个时候还有我太奶奶,我印象中我太奶奶是个和蔼的人,对谁都是笑嘻嘻的。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个时候她94岁了,身体硬朗,就是行动慢很多。我爷爷还有两个兄弟,太奶奶每家轮着住一个月。
只要在奶奶家里住,我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她床边,给她系裤边,穿鞋袜,太奶奶每天要穿她们那个时代的系裤腿的裤子,裤脚和鞋袜之间一定要牢牢系紧,不能露出一点肌肤。
太奶奶的那个年代还是裹小脚的,所以我几乎每次给她穿袜子的时候都问她:“太奶奶,你脚不疼么?”
她的脚几乎是对折一样,五个脚趾都是踩在脚底的。她的鞋是正常人的一半左右,名副其实的三寸金莲。
她每次都会笑着回我:“不疼啊,好看吧,我的脚,跟你说啊,我的脚是我们那一片儿裹得最好最小的。”脸上带着一种自豪。
爷爷听见了就会回答说,“对,娘的脚最好看了。”
太奶奶就会笑成一朵花。
爷爷说,他从小没见过爸爸,因为从他记事起,爸爸就去世了,是太奶奶一个人把他们养大的。
所以我总觉得太奶奶总有一种看破红尘的避世感,她从来没有跟谁红过脸,对每个人都是笑嘻嘻的。
第一次在我的生命里出现‘死亡’这个词的时候,就是太奶奶去世。
太奶奶是在爷爷的三兄弟家里轮着住的。
她前一天刚刚从大爷爷家接过来,那天早上我很自觉的起来去给她系裤脚,奶奶还给她蒸了鸡蛋羹。
早餐的时候我想偷偷吃一口的时候,奶奶的大嗓门差点把我震聋了“那是你太奶奶的,别动!就你嘴痒是不是!”
吃完饭我先走出门,弟弟过了一会儿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块糖,分给了我一块。这是我们的默契。
我奶奶是严重的重男轻女,就算有两块糖,都给我弟也不会给我一块。
但其实她每次偷偷给我弟好吃的我都知道,对此奶奶后来没少跟我妈告状:你家三闺女都快把我家掏空了,怎么我放在哪里的东西她都能给我翻出来。
但是还好我弟是个上道的,出了门会把他得到的分给我一半。这也是小的时候我再生气也没有打他的重要原因。
太奶奶是中午去世的,我和弟弟都是在家门口上的小学,那天和往常一样,中午放学准备回家吃饭,我俩从学校门口剪刀十字布,谁输了就背另一个人走十步。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好多人在我爷爷奶奶家门口。还没走十步的我赶紧耍赖放下背上的弟弟,朝着家门口跑去,装作很关心的样子,弟弟也赶紧跟上来。
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知道家里好像要有好吃的了,两个人还非常高兴。
直到送葬那天,就在太奶奶的棺材要抬出去的时候,爷爷倚着门框,穿着一身的白色孝衣,头上系着一条白色长布条。一只手紧紧地扣着门框,指甲里甚至有渗出的血丝。
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泣不成声,直到一声“娘啊!~~”破碎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
“哇~呜呜呜”我吓哭了,跑过去抱着爷爷的腿,大声喊着“爷爷,你...怎么啦?你...哪里...疼?贝儿..给你...吹吹,吹吹就就不疼了。”
只知道爷爷哭了,肯定是哪里疼了的我紧紧的抱着爷爷的腿不撒手。
爷爷没有回我,只是弯腰紧紧的抱着我,坚强了好几天的他毫不掩饰的大声的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