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六月的炎炎夏日,天空一片碧蓝如洗,有早蝉早已迫不及待开始鸣叫,狗半卧在屋檐下,懒洋洋的吐着舌头。
李氏宅邸屹立在一座座简陋的小木屋中央,显得独具一格。这栋辉煌的楼宇,居然是村里唯一一个用青砖白瓦砌成的房子。
游廊最右侧的房间,相比其他房间更为雅致一些,一切的装修皆以京城权贵家女眷的秀房为主。
房间内,那紫檀木雕刻成的大床上,淡青色的帷幔半敞放下,里面居然躺着一个女孩。
女孩大概十一二岁的年龄,原本白皙如玉的小脸此刻正双颊绯红,额头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正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意识的从口中发出如梦的呓语,雪白色的中衣也早已湿透。
门突然被打开了,翠珠端着一盆冰凉的井水走了进来,心疼的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只觉得烫的炙手,赶紧打湿了随身带着的手帕,帮她外敷。
突然,只听那女孩喃喃的叫道:“你们不准碰我娘…祖祖知道了必然不会放过你们……”
翠珠的鼻子一酸,低身靠在女孩通红的耳边:“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这还未及笄的女孩名叫蒋薇,是京城蒋家的嫡出四姑娘。
半年前,蒋家陈老太君西去,蒋薇的生母王雅倩病重不省人事,而老爷蒋顺沉溺于美色无法自拔,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嫡女在,蒋家日薄西山,大公子和舅爷便商量着要把蒋薇作为上等小姐卖给碧霞楼,合同文书都已经签订好了,大丫鬟翠珠急中生智,想到大奶奶在乡下还有这么一家亲戚,便带着蒋薇连夜逃跑,避难于此。
门又被打开了。只见一个头发花白却依旧眼神清亮的老妇人走了进来,看表情似乎有些着急:“姐儿的烧还没退呢?”
翠珠摸了一把眼泪:“姥姥,没呢。”
这位老妇人就是李氏的当家,今年六十有余,当年李氏出产薄弱,唯恐活不过严冬,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大老远前去京城求助那如日中天的蒋家,谁知蒋家当家大奶奶王雅倩当天心情不错,赏了李姥姥微不足道的二十两白银,从此两家大老远的亲戚就结下了恩。半年前听说王雅倩的小女儿有难,李姥姥立刻毫不犹豫的接待了她和翠珠。
李姥姥听翠珠如此说,不禁急的满头是汗,一拍大腿:“阿弥陀佛!高热可是会烧死人的,姐儿再这样下去可不行!等会子恒他老子去城里买菜,我跟着去一趟忠仁堂,再找个好大夫来瞧一瞧。”
翠珠听着心酸,便和李姥姥一起将蒋薇的头抬起来,把桌上那苦味的汤药一口一口的给女孩灌下去。
蒋薇虽然神智不清,可还是尝到了苦味,哇的一口吐了出来,翠珠捏着女孩的小嘴,心疼道:“姑娘,药得吃了才能大好的。”
场面十分混乱。
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后一个穿着讲究的金丝线俊俏少年出现在了门口。
这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年龄,是李姥姥唯一的孙子李子恒,长得浓眉大眼,皮肤因为常年的日晒已经变得黝黑,但丝毫不减他本身的俊俏底子,配合着那壮如牛犊的身材,反而增添了一丝刚硬之气。
“姥姥,妹妹还没醒么。”他轻声问,似乎害怕吵醒了床上的人。
李姥姥叹了口气,将那蒋薇瘦弱的身体摆正,又轻轻盖好了被子:“没呢,你去跟你老子说说,一会儿进城车上的位置,给我留一个。”
子恒愣了一下,急忙说道:“姥姥年纪大了,不必如此麻烦,我今日下午和爹一起进城,顺便帮妹妹叫大夫如何?”
看着孙子如此懂事,李姥姥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就数你乖,那你记得快去快回。”
翠珠听闻,急忙起身行了个礼:“奴婢谢谢少爷。”
子恒笑着摇了摇头,走到蒋薇床边,看着女孩烧的通红的小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随后抬头认真的说道:“兄妹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表达帮扶,更何况奶奶以前对我家有恩,如今妹妹病重,作为兄长的确应该四处为妹妹求医!”
随后他低头贴心的帮蒋薇理好被子,将女孩的白嫩的小手放进去,又轻轻拍了拍:“会好起来的。”
翠珠心酸的点头,只见子恒拱手道:“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李姥姥站了起来,将蒋薇吃剩的药碗拿了,走到李子恒身边,“田里还有些农活儿我要去看看,也先走了。翠珠姑娘你好好照顾着姐儿,晚上我再来看她。”
翠珠急忙起身点头:“姥姥放心吧,我送你。”
翠珠将姥姥和李子恒送出了门,又回到蒋薇床边,将手帕打湿了帮女孩擦汗。只是刚才脸上那焦急心疼的表情,却一扫而光了。神情略有些淡漠,但眼底藏着一丝浓浓的笑意。
突然,床上那神智不清昏迷着的女孩睁开了一只眼,冲着翠珠嫣然一笑:“他们走了?”
翠珠点了点头:“走了。”
蒋薇一个翻身爬了起来,靠着床沿上的桅杆,将自己湿淋淋的中衣抖了抖,淡淡的说道:“真是,假的让我恶心。”
翠珠自然知道蒋薇指的是李子恒,便冷哼一声:“良心被狗吃了,没人抡的混账东西,他平日里在姑娘碗里下的那些药,还当人不知道呢。不知姑娘要怎样整他?”
蒋薇笑了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这里李子恒告别的姥姥之后,便偷偷摸摸的来到了李氏宅邸的后院。
李家庄一共住着二三十户人家,一律皆用清一色方方正正的茅草屋,只有李家当年受了京城蒋家的恩惠,从此一路顺风顺水,做了富农,修起了青砖白瓦房,还附带着一个大大的院子。
李子恒来到院子的角落,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后,便揭开了盖在石砖砌成的围墙下的几捆柴草。
“青梅妹妹,你还在么?”他小声呼唤道。
等了许久,之间那石砖后面的洞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粗衣麻布,但长相依旧秀气可人的女孩来。
女孩因为在洞中躲了许久,略有些灰头土脸,一见到李子恒便盈盈笑道:“子恒哥哥!你终于来了呀。”
李子恒温柔一笑,上前握住女孩的有些粗糙的小手:“青梅妹妹,我来了。”
女孩名叫李青梅,今年刚及笄,虽然是住在村口的李大牛的五女儿,李青梅平时农活也没少干,却一点都不像她那四个姐姐。常年太阳的毒害下竟然她生着一张柔嫩白皙的脸,一弯淡淡的柳叶眉,一双美丽的丹凤眼。
如今李青梅正靠在李子恒怀里,一脸担忧的抬头仰望男孩,“子恒哥哥,蒋姑娘她…”
李子恒一听“蒋”这个字,眼底便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鸷,冷哼一声:“放心,她还病着。”
李青梅有些胆怯的朝身后看了一眼:“子恒哥哥……莫要下药太狠,发高热不是小事……万一…万一…蒋姑娘死了,那……”
李子恒温柔的用手碰了碰李青梅的小脸,又冷冷的说道:“你放心,她命这么硬,肯定死不了!不然蒋家没落,她咋还命大能逃来投靠我家?我怕她不死咧,一个人霸占了那么大一个房间,吃好的穿好的!大小姐了不起么?姥姥还这么恭维着她,哼!”
李青梅瞅了男孩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可她毕竟是子恒哥哥未来的娘子…”
话音未落,李子恒一下子打断了她,手上的力度加大,将女孩搂的更紧:“就算姥姥已经将我与她结亲,我也不从!”
蒋家家道中落,四小姐蒋薇又是逃难而来,父亲不管,亲娘病重不知事,李姥姥为了让这可怜女孩以后有个着落,便把私底下将蒋薇的终身大事定下来,等将来年龄一到,便直接嫁给自家孙子子恒,又在屋檐下有自己看着,便可以一世无忧。
听到李子恒语气决绝冷漠,李青梅方才安心下来,又柔柔的问道:“子恒哥哥,明日城里胡地主的儿子,是不是他的嫡次子有个百日宴?”
胡地主是佳县一霸,平日里活的潇潇洒洒,才年过而立便已经有了好三个小妾,庶子生了五六个,嫡子刚生第二,明日正好是胡老二的百日宴。他最爱结交一些有钱人家,花天酒地,而李子恒的父亲李为因为是个爆发的农户,也经常与那胡地主一起吃喝玩乐。
李子恒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眉头一拧:“是的。”
李青梅在李子恒怀里撒娇道:“子恒哥哥,我也想去!”
听说胡地主的百日宴席上,邀请了佳县各路富贵人士前去,其中不乏年轻貌美的地主小姐和公子,听说都生的文质彬彬,神仙似的。若是一个小村子的女孩能够有幸见识一下这番场景,那李青梅可以在她的几个姐姐,以及还未出生到小妹面前吹一辈子了!
女孩满眼期待的看着李子恒,后者却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这胡地主家的百日宴,却不是那么好去的!
胡地主家财万贯,门槛极高,若不是平日里的酒肉朋友,或者是达官贵人,是不会受到邀请的。而要去他家赴宴又极其讲究,一个月前胡地主便给自己要邀请的每一家人送了特制的邀请函,每一家只有规定的两张。
李子恒自己只有一张,他记得很清楚,那邀请函用很硬的皮纸镶着金线制成,做工精细,不可能伪造。
而他们家唯一分到的两张邀请函,另外一张被姥姥拿给了那个被自己药病的蒋大小姐蒋薇啊!
李青梅本来就是心细如针的女孩子,抬头看到李子恒一脸的为难,便慌乱的问道:“子恒哥哥怎么了?梅儿不能去么?”
看到青梅小鸟依人的模样,李子恒心里的保护欲不禁大起,急忙搂过她说道:“你放心,还有一张邀请函就在蒋薇那里,我今晚去把它偷过来,反正她也病的快死了,明日该不会突然好了能去!”
李青梅心里高兴,便甜甜的叫了一声:“谢谢子恒哥哥,那我今夜就在这墙洞等你!”
六月的夏日,天蓝的跟那湖水一般,几朵白云在天上静卧不动,地上的女孩笑面如画。
李子恒觉得这些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