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一个繁复的血色卵状阵列凝浮在虚空。
封印御灵所需的缚灵阵因照人体五行属性而定,又因个人而有所不同,而且越是强大的灵,所需的阵纹就会更为繁复,条件也越近苛刻,一些古老强大的灵,甚至需要按时献祭。
姬凰芷的缚灵阵是在其九岁时经太卜推演,由太卜所传,命她铭记于心,定有用到之时。
姬凰芷心有所感,方知此刻正是那“用到之时”。
消耗了不少血力,姬凰芷的小脸变得苍白,她解下颈上的琥珀红玉牌,将之抛入血阵,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少时,玉牌释放浓郁生气,丝丝缕缕,源源不断地涌入姬凰芷的身体,同时,血阵涌起如烟的血色泽华。
见时机已至,姬凰芷跃入阵中,仰面躺下。
如烟的血色泽华将她整个人浸泡,从手脚开始,在她身体生长出下血色的符纹。待姬凰芷全身被血色符纹镌画,一道绯红娇小的灵光自曌的左瞳飞出,直撞向姬凰芷的眉心,在眉心处铭刻一只六羽三足赤鸟印记,姬凰芷只觉眉心一痛,昏迷了过去。
血阵中,艰涩的符文交织缠绕,泛起血海怒涛,将姬凰芷的身体彻底吞没。
“呵呵,傀儡之术么……可惜,我可不喜欢被谁掌控。”
金色巨禽眼中又闪出一道金光,将血海点燃。
烈火中,少女清秀的俏靥渐渐消融,显露真容……
......
姬凰芷恢复意识,睁开双眼,眸中闪现一道神光,她感到自己已经不同,转过脸去,看见右肩立着一只头顶呆毛的赤红小鸟。
如今,她的修为已至玄阶六重,体内气海阔大数十倍,气海中心,有九滴殷红的液滴以一个玄奇的阵列缓极流转。
“御灵已成,你肩上的红鸟便是我气息所化。切记,不到危及性命,不可激活‘灵’……我可不希望你早死……走吧。”
姬凰芷还待说些什么,眼前却是一花,已在镜面火漩之外。
狂暴的火海让她一时慌乱,却发现身上突然就燃起了玄火。
她讶然地看着小红鸟:
“你怎么会我的《极凰临天诀》?而且还是‘诸火相吸’的境界?”
没想到小红鸟居然回答她了:
“是吗?很普通的功法吧,我一眼就会了。”
“你也会说话?”姬凰芷瞪大了眼睛。
小红鸟斜睨了姬凰芷一眼,冷哼道:
“原来除了渺小和丑之外,你还是个笨蛋。”
“……”
见姬凰芷眯着眼直直看它,曌的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悦色,头顶的呆毛跳了三跳:
“渺小丑陋的笨蛋,居然也会懂的欣赏美吗?”
姬凰芷气的顿时呼吸一滞,却又听见曌感叹地道:
“你能懂的欣赏美,那你也就不至于那么悲哀了……不过,这差不多就是你唯一的优点了吧?”
它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如此想着,姬凰芷的心情愈发地不好了。
......
姬凰芷走出火海,远远望到他的背影,被曌一路打击的心情顿时又变得喜悦起来。
“我回来了。”她轻声道。
“没让我等太久,你先穿衣吧。”
“嗯。”
等姬凰芷穿起衣袍,闻鳞转过身时却是愣住,忽又笑道:
“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吧?”
“什么本来的……”少女不明所以,忽然反应过来,“呀”的一声,急忙伸手去捏脸颊,果然触感已经不同,秘法施加的假脸居然不在了,顿时有些羞恼,却又暗暗窃喜,不经意地看向面前那人,却见闻鳞已经撇过脸,不再看她。
姬凰芷俏脸一僵:
“怎么了……我这样,不好看吗?”
闻鳞摇头,“是你的眼睛,看着它,我的眼睛就痛的厉害。”
目光落在姬凰芷右肩处的小红鸟:
“它是……”
姬凰芷解去功法,双瞳变回原初,眼底一抹炎色却浓郁不散,见闻鳞仍不看她,不免有些失落,却笑道:
“它叫‘曌’,算是我的御灵。”
闻鳞侧目视去:
“得偿所愿?”
少女嘴角弯起了弧度:
“是呢。”
这时曌神色傲娇地把头一昂:
“再不出去,你们可就要淹死了!”
姬凰芷便朝闻鳞俏皮地吐了下舌:
“曌说的不错,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
临近洞口,两人就听见轰鸣不断。
漫天的水汽下坠拍击地面,却诡异地没有一滴涌入洞中,两人险之又险地跑回岸上,然后在短短盏茶的时间,干涸的温湖又被蓄满还原,好似一切从未发生。
獠对姬凰芷的新面孔只是惊了一下,便轻轻掠过,反对她肩上的小红鸟露出了羡慕神色,不等闻鳞和姬凰芷说话,獠便说道:
“你们出去了三天,我还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什么?”
“三天?”
姬凰芷和闻鳞面面相觑。
獠确定地点头道,“天空变了三次颜色,就是三天,”她顿了顿,“这里找不到吃的,我们要想办法出去,你们跟我来。”
她当先走去,姬凰芷和闻鳞相视讪讪,跟在身后。
......
小半个时辰,穿过红彤密林,三人来到一面崖壁。
这是一座雪峰的侧面,山腰下受秘境气候影响,露出赤黑的石壁,山腰之上全是积雪,似乎拔出秘界之外。
有冰雪消融的山水沿崖壁流下,触摸上去,带有温热的触感,崖壁长年受冰雪融水侵蚀,湿滑难攀。
“我绕着这里走了一圈,都是这样的地方,森林也很奇怪,没有鸟兽,也没有尽头,”獠的小脸没什么表情,她抬头望上,“这面山壁连着我们跳下来的冰崖,如果能上去,会是一条出路。”
“你能上去?”闻鳞问她。
獠很干脆地答了一个字:
“能。”
他又转脸问姬凰芷:
“你怎么样?”
姬凰芷抬头望上,穷尽目力,只看到渺渺无际的一层水烟之色,头皮一阵发麻,眼神飘忽了一下:
“哈……应该没问题吧。”
獠和闻鳞定定望她。
并不说话。
“……呃,”目光与两人先后撞上,少女低下头,双手食指在面前碰啊碰,才抬起头来:
“这个,我现在更厉害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要不我先试试?”
她想到就做,回头看看,退去很远,就一鼓作气地跑起——
“等等。”
闻鳞突然挡在前路,姬凰芷惊呼一声,刹不住脚步,脑袋“碰”的一下撞上闻鳞伸出的一只手掌。
“喂!”
姬凰芷鼓着脸,像一个包子,她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拿长剑刺入了山体,闻鳞转脸看着獠,又侧过半个身子看了姬凰芷一眼:
“为防意外,还是稳妥些好。”
他将自己的外袍拆了编成绳索,足有五六丈长,一端交到獠的手上:
“獠,你拿着剑,你上去后,刺入山体……”
“好。”
獠听懂了,右手接过剑,却对闻鳞伸出了左手,微微屈身。
目光交视,闻鳞轻笑着左手握上:
“准备好了?”
“嗯。”
獠的手柔若无骨,身体更是轻瘦,闻鳞只稍用了点气力,獠便腾空而起,在绳索将尽时,獠眼神微凝,出手将剑破入山体过半,同时借力再一次跃起,轻轻松松地就站在了剑身。
她的小脸面无表情地向下望来。
......
近血盟城的清寂山谷,内筑山庄,屋舍俨然。
紫袍男子伫立孤崖小楼最上楼角,持一壶酒,聆雪瞰云。
他神情怏怏,眼神却是孤傲,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时刻在嘲笑着什么,唾弃着什么。
渐渐的,他似乎醉了,呢喃起浅淡声音的话语,直到些微的脚步声响起。
他转脸,于如纱云雾中看到来人缓缓登楼,看清那张熟稔嬉笑的娇媚容颜,脸颊红透,羞涩,清美的瞳处一抹红彤,温养柔柔情意……
他呼吸一滞。
下一刻,却是眼入寒冰——
砰!
风卷狂澜!
骤然爆发的玄功将走来的如仙女子瞬间定格,碾灭,化作一缕尘散去。
“够了!善师妹!”
手中的墨云壶应声破碎,男子的话语透出森然的决意。
有形的空气波纹随余音荡去,激出藏匿者的行藏。
那是一个脸上蒙着渺渺迷雾的女子,让人看不到真容,一袭红衣,裙裾摇摆,模样清清瘦瘦。
女子立在小楼一角,似乎受男子狠厉的话语惊吓,小手攥拳缩在身后,猛地退缩,将清薄的身子靠在冰冷的楼柱,怯怯颤抖,委屈且幽怨地望着男子: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想……”
女子声音糯软,也很轻柔。
男子却蹙起了眉。
因为这不是女子平时的声音,是她的声音,是那个人的声音。
男子神情一息恍惚,又平复清澈,转即流露出深切的厌恶,他阴沉着脸,骤然一掌推出——
“不——”
“轰!”
女子惊呼中仓促打出一拳,气劲对撞,她狼狈闪过。
大半个楼顶轰然跌塌,向山下坠去,纷纷扬扬的飞雪灌入残楼断台,欺染衣衫。
男子空洞的目光望着女子,玄功持续流转,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
“善师妹,你实在应该听我的话!”
“……呵呵,百里师兄,不过一个玩笑,何必如此紧张?”
那是不同的声音,妩媚却冷傲。
男子沉默,而后才道:
“所以你幻化成我,指使百里蛟去绑她?”
“不错,只不过我没想到百里蛟这么胆小,居然找了隐杀帮忙……最后还失败了……真是废物,哼!”
随着女子一声冷哼,女子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柔弱的气质不存,仿佛一株娇弱红莲在瞬间化作了血刺魔葵,展露出的锋芒气势竟能与男子分庭相对。
“早知道我就亲自出手了!不过”女子话锋一转,如霜面容忽然又嫣然轻笑:
“现在她下落不明,说不定早就死了吧?哎呀呀,不知是被冻死了呢,还是被雪兽给吃了呢……你说呢,百里师兄?”
男子闻言一震,脸上杀意更甚,凝如实质:
“怜小花,你太放肆了!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漫天的飞雪倏然顿止,化作如墨色的氤氲浊雾,倾然如瀑,激的女子长发、裙裾狂舞,猎猎作响,渐渐迫近女子不过丈距。
“哦?百里师兄,你敢杀我了?”
怜小花再一次不屑地蔑笑,她抬手将脸上的迷雾抹去,那是一张清秀可人的冰雪脸靥,满是怨怼,却又在骤然间泫然泣下,唇齿开合,再次吐露出的话语带着滔天可怖的恨意:
“百里断江,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把我献给师尊换取拜入狱山的机会!是你毁了我!我也要毁掉你的一切!”
“我既然没死,还做了狱山的山女,我便要她做我的山奴!我要让她在你面前受尽屈辱!”
“百里断江!这是你欠我的!我便要她还!”
真元爆发,女子气势节节攀升,悬立虚天。
“百里断江!你想杀我,可现在的你,能杀得了我吗!”
望着眼前如癫如狂的女子,就像看着多年前另一个自己,充斥着满腔的愤恨与不甘,一样的声嘶力竭……
百里断江突然笑了,在那脉脉春风般的和煦笑容下,只淡淡一句,便让女子刹那安静下来。
“你不怕我杀了夏侯师弟么?”
怜小花呼吸一滞,不敢置信。
“小乙?小乙他,他不是已经……”
百里断江泄去玄功,轻轻一声叹息:
“我也没想到,夏侯师弟他竟真的从荒海活着出来了……我已让人传消息给他,说:你在殒城。”
他又深看了女子一眼:
“一个月后,师尊也将至殒城。”
怜小花一惊,心神大乱,再不理会百里断江,身形腾空,急急向谷外掠去。
百里断江望着女子的身影直至消失,面上仍是无喜无悲。
他抬手,将飞雪握入掌中。
喃喃道:
“……善师妹,你其实不用担心师尊会杀了他……师尊知道他是你的最大破绽,便要用他拿捏你的命门,又怎会舍得将他杀死……师妹,你真是太蠢了……”
“还有,师妹,你,是杀不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