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一日，你便一日碰不得。”
目光对视。
良久的沉默。
“……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百里断江倾倒了一杯酒，举杯饮尽，笑着问道：
“想不到，你竟会说话……叫你小雀儿好像不太礼貌，你的主人可有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吾名为‘曌’！”
一缕浅淡神光，打入百里断江识海。
盘桓三匝，落在他玄功罩门，竟瞬间破去了他三层功力！
百里断江周身一震，勉强压下翻涌暴乱的气血，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小红鸟，嘴角渐渐一抹苦涩：
“我现在的确是后悔了……不应该认为你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雀儿，就说了实话……是我冒犯了，收回前言……确实，也没有人能做你的主人。”
“人，你的事，与我无关。只要不触及她，你可自便。”
曌闭目沉寂下去。
百里断江也没有再说话，举着空杯，他走到窗前，打开，有风吹来，清清冷冷的，令他清醒了不少，他望着窗外夜景，思绪渐渐飘远：
……
“娘！怎么会这样！是她吗？一定是她！”
“娘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爹！”
“江儿，不要去！你爹不在府里……也不是她，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娘，孩儿不懂……为什么？”
“江儿，娘要走了……你要活下去，就算是你一个人了，也要活下去……不要着急……把自己的心藏好了，不要让任何人看见……等机会长大，长大了，你就……就——”
“娘——”
……
“我的好弟弟，见到哥哥怎么不来行礼？还是说，你娘死了，连礼数都没人教你了？”
“……”
“哟！居然还敢瞪我？看来我是得替那贱人好好管教管教你了。你们给我上！揍他！”
“……”
“哼，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呵呵，来，去取马粪给他吃！看这个贱种开不开口！”
“……”
“弟弟，看来你吃的很高兴嘛，高兴得眼睛都红了。放心吧，既然你如此喜欢，哥哥会命人天天来喂你的！哈哈哈哈！”
……
“你是谁啊？我是姬凰芷，他们都叫我芷儿，你也可以这么叫。”
“……”
“听爹爹说，你叫百里断江，名字好长，芷儿怕记不住，就叫你小江江，好不好？”
“……”
“小江江，你又一个人躲这里干嘛啊？芷儿都找不到你了，我们一起去玩啊！”
“……”
“小江江，你要多笑笑啊，要像芷儿一样开心地笑嘛……你看，爹给芷儿带了桂花糕，芷儿谁也没给呢，全都带过来给你吃呢！芷儿很好吧，嘻嘻嘻……”
“……”
“小江江……”
“小江江……”
“小江江……”
“小江江，你站那做什么？这么冷还开着窗？”
少女揉了揉眼睛，夜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便立刻清醒了，她不满地对静立在窗边的青衣男子大声嚷嚷：
“小江江，你快把窗户关了！然后过来陪我喝酒！”
百里断江回过头，与少女对望。
“好。”
他笑着道。
……
酒过三杯，姬凰芷忽然惊奇地道：
“奇怪，小江江，我怎么觉得你笑的比刚才好看多了？”
“因为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还不能告诉你。”
“……哼，我才不稀罕呐！来！我们再喝一杯！”
“好！”
两人碰杯饮尽，视线相交，同是畅怀大笑。
“对了，芷儿，听说这家店也做桂花糕呢，味道还不错。”
“啊！真的吗？小江江！我要吃！我要吃！”
他便转脸传音阁楼之下，傲然喝道：
“小二，给我上一桌的桂花糕！”
“是的！你没听错！本公子要的，就是整整一桌！”
“哇！小江江，你真是太好了！”
少女笑嘻嘻地又冲百里断江举起了酒杯，等他倾满并与之碰杯，那明眸闪动之间，宛如星灿。
清脆的撞响，百里断江一口饮尽。
“芷儿，你才是真的太好了。”
他在心里如是说道。
……
幽暗洞穴，视野一片黑漆漆。
闻鳞摸索着岩壁前进，实在是想不明白。
就在刚才，他不过是去林间方便一下，谁料想回去的途中，遥遥地看到一双诡异的眼睛，恍惚一闪，然后就到了这个洞穴。
刚开始他还记得那一双眼睛，闪烁的三色瞳光似乎非同寻常，可渐渐的，他却是记忆模糊……只记得，应该是一双眼睛。
“结界？幻境？还是……蜃界？秘界？”
五感俱在，灵觉上也未有任何不适之感传来，四周的景物是如此真实，入手的濡湿岩壁带着青苔的柔软质感，空气中飘溢着浅淡的花草芬芳……
更令他震惊的是，这里竟然蕴含着极其浓郁的仙气！
这怎么可能！
要不是他刚才确定自己确实是身处在一片密林当中，他还真的会以为自己原本就是在这个洞穴。
“算了，多想无益，且行且看吧。”
凝定心绪，他继续向前寻找着出路。
……
夜色中，迅捷的异光一闪而逝。
“呵，又把它给放出来了吗……这下可更有趣了……”
双眼在夜色中频频闪动，渠离清晰看到许多个人相继出现，浑浑噩噩地走到勾魂夺魄，在触碰那树干后，便倒地不起。
这其中就包括闻鳞，与千屠娇娇。
而没有阻拦的原因，是因为他没有这样的想法。
“既然你决意要独自承载，那我就让你独自承载。”
“我也说过，会看着你的结局。”
有轻小的脚步急急走近：
“渠前辈，你知道娇娇和闻鳞他们是怎么了吗？为何会突然一睡不起？而且怎么也叫不醒他们！还有其他的人也是！”
“秀姑娘，你不是测者吗？你就测测呗！”
“阿秀心太乱了，测不出来！渠前辈！阿秀求求你了，就告诉阿秀吧，阿秀真的很担心他们啊！”
少女都快急哭了。
“……所以说，我最讨厌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了，简直和我妹妹一模一样，动不动就哭，真是让人烦心头大。”
虽是这般抱怨着，渠离还是指点了答案：
“他们是被迷惑，陷入了梦中。”
“做梦？”谷玄秀不解道，“那渠前辈和阿秀怎会没事呢？”
“我的实力且不说了……你的话，呵呵，有些时候，眼盲也是件好事，你看不见，自然也就不会被那灵兽孟极的三光妖瞳所迷惑。”
“渠前辈的意思，阿秀明白了。可是，现在怎么办，等着他们醒过来吗？”
渠离闻言冷笑：
“等？你要是等的话，等上一辈子，他们也不一定能醒过来。”
“前辈，你不是说他们只是做梦吗？既然是做梦，就一定会醒的吧？”
“原本若只是做梦倒也无碍。”
停顿一息，他问道：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一株奇树，名为‘勾魂夺魄’？”
“勾魂夺魄……阿秀知道的，阿秀听师尊说起过。”
少女醒悟过来，语音一颤，“难道说，这里……”
“不错！在你面前，就有一株勾魂夺魄！”
谷玄秀耳边又有话语传来：
“那孟极用三光妖瞳魇住众人，令其沉溺梦中，然后再施术操控他们的身体触及那株勾魂夺魄，这样就可令他们的魂魄彻底陷落魂界”
“你要知道，这八极界域，千奇百怪，什么样小世界都有，但唯有梦界最奇，它只存在魂界，但是，它出现的缘由，却只能是七界生灵”
“秀姑娘，你是测者，应该知道的，众生要入那轮回，就必须进入魂界，所以，这魂界本就与七界相通。以‘魂’来命名的界域，你便可以想象了。而其中梦界……我以为会有两种情况，就以‘生梦’、‘死梦’来作暂时区分吧。”
“生梦由机缘之力所化，为天道认可；而死梦却是由众生魂力献祭所成，所以为天道相弃。七界生灵的生梦，以人为例，是魂魄藉由某种因果短暂渗透魂界，借机缘之力具现化物的片刻虚幻。当机缘之力不在，生梦坍塌，魂魄能在碎梦之时归还身体，那人便会苏醒，这能自我苏醒的，便是生梦。”
“但倘若生梦中的那人魂魄割裂了与其肉身的因果线，沉沦魂界而不能醒来，待机缘之力消失，这时，生梦会化为死梦。死梦会持续消耗那人魂力，待其魂力耗尽，死梦亦会坍塌。而这时，那人魂魄会彻底消亡，连轮回都不可能了。”
“而接触过勾魂夺魄的他们，情况又有所不同……迷失在魂界之中，若是不能找到这株勾魂夺魄在魂界的真体，他们是不可能回到身体的……其结局，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样说着，目光落定在那人沉睡中的背影：
看你临走时的表情，似乎很开心，应当是个好梦。
所以这样的结局，比起你今后可能面对的残酷，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而我只是觉得有趣，所以，我宁愿目送你离世……
“真的无解了吗？那施术的灵兽可能再把他们带回来？”
此时的盲眼少女，竟意外地显得平静。
渠离收回了目光，有些地意兴阑珊，但还是认真答她：
“那孟极我曾打过交道，它的这种能力并非天生，而是机缘巧合之下，吞噬魂界谛听泄露此界的一缕瞳光而得。它向来是只管送，不管接。就算它自己去到了魂界，只怕也是迷失难回——”
“呼，总算是回来了！”
千屠娇娇陡然坐起，大大伸了个懒腰，筋骨一阵地噼啪乱响，还发出极为舒爽的猫吟：
“嗯啊，真是太畅快了！”
渠离惊呆了！
转脸不可思议地望她：
“这怎么可能！”
“啊！娇娇，你醒了？你真的醒过来了！”谷玄秀大喜，循声急急跑去，紧紧一把抱住那紫袍女子，带着泣腔：
“呜呜，渠前辈说你再也回不来了……阿秀心里好害怕……”
千屠娇娇闻言顿时将眼睛一斜，眉毛一挑：
“你是这么说的？”
“……你又让我惊讶了一次。”
渠离神情复杂地道，他十分地不解，又喃喃自问：
“难道是我的判断有错？”
“你的判断？什么判断？”
“娇娇，我来告诉你，是这样的……”
谷玄秀把渠离刚才所言又复述了一次。
千屠娇娇沉默着听完，沉思了半晌，道：
“大概有近一万吧……”
“什么？”渠离闻言入坠云雾。
“我说我大概杀了有一万个魂。”
语出悚然，脸上却显得极为淡定，她如此述说着：
“是他们先招惹我的……在我杀了貌似有一万个魂后，有一个自称是第三阎君的家伙出现了，一脸胡说八道的表情说什么我滥杀魂界鬼灵，然后就打破虚空，将我赶了出来。”
“……”
“……”
这时，那女子脸色忽又黯然，一声轻叹。
深深望向虚空，眼中满是寂寥，落寞，浓浓的哀愁萦之不去。
然后，她幽幽地道：
“我呢，从来没杀得这么痛快过呢……若能再来一次……那该有多好啊……唉……可惜回不去了呢……”
阿秀是欲言又止。
渠离竟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