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浩瀚,空虚无际。
此处玄妙,乃诞鸿蒙。
鸿蒙初生,紫气萦绕,太一辟世,乾坤始奠。
清气化天,浊气筑地,而后万纪,始孕众生。
又经万纪,不知何然,天地萎顿,日渐重合。
直至一日,鸿蒙心有所感,体内一卵。
孕育而出,天生至尊,即称盘古。
盘古既出,鸿蒙乃逝,尸身演化,周天星辰。
盘古以星辰作斧,造弄天地,清浮浊降,天地再次相隔。
恐天地闭合,重蹈鸿蒙覆辙,盘古傲然身姿,举天踏地,屹立不眠,如此便是无尽个十万八千载。
忽如一日,盘古消失,踪迹不显。
只余苍翠葱山,连绵亿万里,巍峨挺拔,耸入云天。
盘古始终不现,众生惶恐天倾地乱,惴惴不安。
然千载岁月转瞬即逝,天地平静无恙,这才渐安。
又历千载,天地依然稳固,终才释然。
众生感念盘古之伟岸,将山强曰:
不周。
以为纪念。
……
无尽大山,荒蛮之地。
而她,在咆哮:
“咳……呵呵呵!哈哈哈!你忘记了!你们都忘记了!我可没忘记!呵,让我来帮着你回忆一下吧!”
“‘父’带着我们从混乱的‘虚界’来到这个‘真界’,用‘盘古’成就了‘真身’,然后帮我们塑造身体。他用水捏成了我,用火捏成了你,用尘捏成了后土,用气捏成了句芒,用风捏成了天吴……咳、咳、”
困于骨牢的共工吐出一口血来。
她的双手双足被两条火蛇紧紧捆缚,动弹不得。
“父为我们做了那么多,而你!祝融!真是好样的!一次又一次,我从未想过要你帮我,可是我也绝没想到你,居然会帮着他们来对付我!”
“共工,我这是在救你!我不想他们杀了你!”蛮荒的男人大声喝道,“而且我也没忘!你说的全部,我都记得!”
“救我?哈哈!你居然还敢狡辩!”
共工闻言,简直怒不可遏:
仙抓住我的左手,使我握不住矛;
佛封印我的右手,使我作不得法;
妖缠紧我的左足,使我迈不开步;
魔魇噬我的右足,使我倒地不起!
而你,祝融!我的兄弟!是你从身后打晕了我!
现在更是用火蛇骨牢困住了我!
呵呵!你居然说这是在救我?哈哈哈!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她狠狠啐了口血沫在男子面上:
“祝融!我们完了!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良久的沉默,任凭脸上的血水干涸,祝融才轻声叹道:
“共工,你以为只有你想救父出来吗?父带着我们来到这个可以用‘身体’来代替‘魂魄’消亡的‘真界’,摆脱了‘虚界’终日的惶惶求存。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的把父救出来了,这所谓的真界就会聚合毁灭,所有生灵的魂魄都会被迫脱离身体,重回虚界……父数亿年的付出将毁之一旦,你——”
“你害怕了?呵呵呵……祝融,你果然是怕死了!”
共工冷笑连连:
“父的魂力耗之不尽,就算重回虚界再来一次又如何?是你自己怕死!”
“……你果然还是那般顽固……真羡慕你,可以这么决绝地去做一件事情。”祝融的语气愈发平静,但在他脸上,那悲戚哀恸之色却是愈显浓郁。
他缓缓道出一件事来:
“共工,你根本就不明白,这是父自己的选择……我试过了,我去到了他的面前……他不肯,他说这个真界很好,他说他想要留住,他说他不想放弃,他说他就要成功了……
我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看着父用魂力把这片天地一点一点地凝固;看着父用一己之力将这个濒死的真界一点一点地拉了回来;也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耗去魂力,肉身困死岩中……
数十万年过去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拦住你们,兄弟姐妹们倒下了一个又一个,你们没有人理解我,我也不在乎——只因为这是我答应父的,是我对父的承诺!
共工,你一定不知道吧?其实他们并没有真的死去,死去的只是身体,魂魄被我偷偷藏起来了……这些,我原本都不想说的……”
祝融伸手一挥,骨牢散去,火蛇回去钻进了他的双耳,他深深地看了共工一眼:
“我带你去见父,他要我救他,我便救他;他要我拦你,我便拦你。我只听他的话!”
“你说的对,我是在怕,不过不是怕死,而是害怕抉择。”
共工站起身来,呼吸之间便恢复了法力,她绝然道:
“从来没有抉择,就算父要杀了我,我也还是要救他!只要救了他,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
说罢,共工双足踏龙,跟随祝融乘风而去。
再也没有了阻拦,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直接去到了界山山脚。
但从山脚来到盘古的面前,他们却用了整整十天。
蝼蚁之于巨树。
这,就是撑天之柱——
不周。
……
站到这里,共工沉默了。
她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她只看到了一只染血的眼眸。
其余的全部,已经石化了。
这本就是可笑的。
盘古的真身在这真界是不朽永存的,现在,居然石化了……
开天辟地的盘古,那般强大强横的盘古,居然在这个真界,动弹不得,只能露出一只眼来……
共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好的那些劝说的话,那些恳求的话,那些想说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跪倒在盘古的鼻尖,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然而眼眸没有丝毫反应。
是的,连眼皮都已经石化锁死,它又怎么能动得了?
它之所以还睁着,没有闭合,没有石化,还没有瞎掉,一定是因为父,他还想再看看这个真界吧……
盘古的身体是真界的本源“真”所化。
当初,他的魂魄进入到“真”的体内,就逐渐地被“真”束缚,并与之同化。当他在真界成功凝聚了身体,他觉得真界实在是太小了,勉强只能装下他一个……
于是,他打破了真界。
然后,他用双手撑住“天”,使之不飘。双足踏住“地”,使之不走。他通过双手双足让自己那无尽的魂力源源不断地包裹住这片破碎的真界,将渗入其中的“虚”不断炼化、不断凝固,使之成为“天”,成为“地”,成为真界的一部分……
就这样,真界一点一点地在阔张,在稳固……
当真界阔大至他能达到的极限,他准备移开他的双手双脚的时候,他发现,一旦他真的那么做,他手脚移开的位置,“虚”就会进来……
“虚”的力量一直存在,他必须阻止‘虚’侵入到这片真界,所以他始终未动,并且,他的魂力始终源源不断地加持在真界的天与地,以抵消“虚”对它们的伤害。
这,就是盘古,也就是父现在正在做的。
“真界可以存在,但会有牺牲。”
“与其牺牲孱弱的你们,不如我来。”
“而且,我一个,就够了。”
盘古当日的话又在共工耳边回荡。
盘古,他果真是在以一己之力,挽救真界,挽救众生。
现在共工面前的盘古,已是神通尽失,她心念传入,没有丝毫回应。是的,盘古用尽全部魂魄在那宇宙正与“虚”对抗着,他的所有感知只源于“真”,他只能通过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来感应身边的一切。
他“真”的彻底,也“真”的让人心痛。
他听不见,因为耳朵被石头堵住了。
他闻不到,因为鼻子被石头塞住了。
他尝不到,因为嘴巴被石头堵住了。
他触不到,因为皮肤被石头遮住了。
他只露出一只眼眸,他便用这只染血的眼眸,好似在用它看这片天地。
从他站在这里的一刻起,这只眼眸就应该从未合上过,所以现在才染上血色的吧?
合上了,也许就睁不开了,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了……
盘古,父,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
这天地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父你要这样付出!
这天下苍生又有什么好的!值得父你要这般牺牲!
他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在父你听不到,闻不到,尝不到,触不到的时候,能够听得到!闻得到!尝得到!触得到!
他们到底又凭什么可以随意去看尽这神洲天地,而父你只能用一只染血的眼眸看那永远不变的混沌浊云!
他们!太差劲了!
他们!太恶心了!
他们!也太过份了!
他们!!!
不可饶恕!!!
不能饶恕!!!
我绝对!!!
绝对不会原谅的!!!
……
共工站起身来,脸上已全是愤怒!
她转脸面看祝融,看见他泪流满面。
“你哭够了没有?”她冷笑道,“哭够了,就起来帮我破山!父跟我说,他想出来!”
祝融震惊地望着面前一脸桀骜、眼神疯狂的女人:
“你说什么,共工,父是不可能跟你这么说的!我没听见他这么说!”他指着女人的手颤簌不止:
“你一定是疯了!疯了!”
“我没疯!重要的人!想救就去救!”
共工手里幻化一柄大斧。
“盘古斧!”
祝融不可置信地望着女人将斧头缓缓举起:
“共工!你想毁了这个真界吗!”
双手高举着盘古斧的共工忽然安静下来,她用一只手,揽过鬓角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脸上一抹追忆中甜蜜的红晕:
“祝融,那时真的好开心呢,能来到这个真界……父,他当时就是用这个,劈开了天地的吧?然后一点一点地把真界变得像现在这般大……可是”
她顿了顿,用双手握紧了盘古斧:
“父他一定不知道吧……他太久没有看这个真界了,这个真界变得好脏了呢……众生们都染上了不洁,选择了忘记。我只是想要他们了解,这个真界,有父和没有父,有盘古和没有盘古,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就让我来做那个大魔王吧。”
共工对祝融笑了。
然后,她猛地向后跳开,身在虚空,对着不周山体,她澎湃出全部的法力:
“祝融,你放心,我不会毁了父辛苦开辟的真界的,我也不想让父难过……所以,我只想放出一点“水”来,好好地洗一洗这不洁的世界,也顺便让众生们清醒一下……只有失去了,他们才会记起曾经……才能记得有一些东西,不要忘记,也是不能够忘记的……我只想要他们”
她用力挥下,同时大声喝道:
“永!远!记!住!盘!古!”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