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雪长空,烈风如啸。
扶摇虚天而立,水汘渃洒然轻笑,朝天一指,身后背负着的半人高水色葫芦虚闪一下,瞬至头顶。
源源不断的清流从葫芦口喷涌而出,悬聚于虚空。
他捏起一个法诀。
少时,那洼十尺清水起了变化。
只听水声哗哗作响,从中探出龙首,仰天嘶吼。
十丈冰龙,湛蓝宝光,周身冰刺嶙峋,腹下生出五爪,峥嵘四角,在口中吞吐着寒冽冻气,一身冰鳞与光流转,如耀煌煌之辉。
水汘渃伸手一招,水色葫芦晃了三晃,又涌出冰白冻气,不断浇筑在冰龙龙身。
冰龙神韵愈盛,牙爪更利,它将水汘渃护在逆鳞,长身盘踞虚天,一双湛蓝龙珠漠然望向对面。
对崖黑衣男子哈哈大笑,啸喝中周身泛起黑泽,如水滚沸,如雾袅然。
同时,身下冰崖崖壁映出巨大蟒影,悄然透壁而出,悬于虚空,亦是身长十余丈。
黑雾便向蟒影涌去,蟒影发出有如痛苦哀嚎,虚体时而凝实,时而虚渺,腹下、胸前有四爪破鳞而出,形似鹰爪,头顶拔出独角,狰狞勾刺,张开大口,獠牙缠绕黑云煞煞。
黑衣男子跃出崖岸,落在蟒兽独角,自怀中摸出一镜,通体漆黑,名为“兆寤”。
他念念有词,将镜面扫向蟒兽,一道黑光打出,那蟒影兽身居然由虚化实,成就蟒兽真身。
蟒兽扑向虚空,与冰龙对峙。
“如此人物,我竟从未听说过你,留个名吧。”
水汘渃模样三十来岁,玉面束发,发色如水,一身气质谦谦君子,与风伫立,淡然轻笑,又若神仙中人。
“哈哈哈,”高瘦的黑衣男子闻言爽朗笑道,“堂堂温谷水仙竟然也问起了我的名字……我以前只被人叫作蛇,不过,我已经决心不再用那个名字,站在这里的这一刻,我便要叫回我的真名!”
蟒兽拔高向天,男子仰天长啸:
“我——乃——王——竭!!!”
声浪滚滚,清空百丈风雪。
待啸声止住,他转头望向水汘渃,微眯起了眼睛。
水汘渃淡然道:
“所以你今日找上我,是想杀我水汘渃以扬你王竭之名?”
王竭闻言微愣,随即摇头:
“我可不会做傻事,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这回轮到水汘渃发愣。
“那你为何还要惹我?”
顿了顿,玩笑的语气:
“还是说你自己想要求死?”
王竭低下头,话语飘来:
“呵呵,我从未尽过全力,老头始终不肯与我认真打一场……所以我想在开始我的抱负前,找个厉害的对手……”
他抬头又看着水汘渃:
“即便对手是你,我也有自信只败不死,所以,你尽管放手施为……若是真的不幸死在你手上,也是我王竭技不如人。”
“……如此,水汘渃,请阁下赐教。”
蓝绸男子躬身作揖。
闻言王竭面色稍显复杂,他叹了口气:
“想不到我一无名小卒,你也如此有礼”
“谁说你是无名小卒?你叫王竭,”水汘渃神色肃然,“我有预感,你王竭之名,很快便会传遍北洲。”
深深望向水汘渃一眼,王竭躬身抱拳:
“请!”
……
如此惊天动静,当然吸引来不少强者窥视。
数道气息扫过这里。
伏青漪便冷笑着看了闻鳞一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过,不会给你机会的。”
闻鳞眼中带笑。
口不能言,他就报以目光挑衅。
“呵,看来你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了。”
“……”
两人执拗地对视着,骤然响起的巨吼令两人同时移去视线。
……
“水汘渃!来吧!”
那处冰崖,王竭跃至虚空,竟被蟒兽一口吞下。
随即蟒兽双目泛起浓郁血泽,瞳色变得妖魅而邪冷。
它凝望虚空。
起风了!
百尺之距,那狰恶巨兽转瞬即至,向冰龙张口咬去!
水汘渃神色如常,见蟒兽来袭,伸手间已将水色葫芦重新背负。
身形一闪,他在冰龙龙首盘膝坐下。
冰龙顿时活来,在蟒兽咬来时昂下四只龙角,流光闪动,龙角冰刺暴长,死死抵住蟒兽上下颚——
下一刻,冰龙龙尾与蟒兽的兽尾狠狠甩撞在一起——
轰!
漫天暴雪,虚空混沌,一瞬之后,冰龙蟒兽再一次激烈碰撞。
轰!
轰!
轰!
极致的力量在虚空宣泄,交战至云海时,竟将所到之处的连绵云海尽皆溃散,而所带来剧烈的声浪震荡,令雪原冰川纷纷滚泄雪浪,更有冰峰在须臾之间崩塌。
然而向高空望去,只能隐约看到两道模糊的长影在不断碰撞,嘶吼,有雷光闪动。
白昼的空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阴影侵蚀,那是天地元气混乱、狂暴的征兆。
少时,纠缠中的双方齐齐坠落云端,跌落下冰河峡谷。
冰龙通体流光闪烁,破裂的龙身率先从冰河中挣脱。
四爪深深嵌入峡谷山壁,冰龙回首望向冰河。
“吼!”
无尽冻气喷涌而出,如洪流奔泻,竟将整条冰河瞬间封冻,将正昂起半个身子望它的蟒兽封困其中。
紧接着,从冰河骤然突出巨大冰刺,完全贯穿蟒兽身体。
那蟒兽本非活物,无痛无痒,冰刺破口处顿时溢出黑雾,粘稠似液,很快溢散周身,席卷百尺方圆,瞬间一收又猛然炸开,被冰龙一吼驱散,蟒兽居然消失不见。
这时,峡谷上方凭空卷起黑煞飓风,冰龙抵挡不住,卷入其中向天上抛去。
峡谷崖岸,蟒兽现出真身,仰头喷吐如柱黑火,那骇人气象,竟引动虚天云海响雷滚滚,黑火势欲将那冰龙整身吞没。
危急时刻,冰龙挣脱飓风束缚,将四只龙角悍然向火柱抵去
雷霆落下,崩落无数鳞片,冰龙发出愤怒般的嘶吼,张开大口,寒冽冻气令火柱完全冰封,冰势向下蔓延,蟒兽又借黑雾遁走。
待一切平息,一根冰蓝巨柱竖立天地,拔入云天。
其中隐隐流动深邃暗火,疯狂涌动。
冰龙盘缠其上,居高临下。
冰莹的葫芦在晴空显现,破碎,洒下光流,将破损龙身顷刻复原。
水汘渃缓缓起身,望向忽然陷入呆滞的蟒兽,若有所思。
……
视野,是一片混乱的影,愈重的黑,恍若垂下阴暗的幕。
至于痛苦,早已习惯承受。
崩碎气海,断厄七窍,血肉为祭……
将自己逼迫到这般濒死地步,然而……
“果然还是……不够吗……”
“……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压制不住体内暴戾兽魂,王竭闷哼一声,却是咬唇又将血水咽下。
他陡然脸色一变。
浓郁的黑气四周凝聚,结成蜕龙之虫虚黯魂体,渐渐逼近,这是欲将御主吞噬。
“退下!”
他呵斥。
兆寤镜镜光疯狂涌动,可王竭以地境之力,如何能撼动天命阶位的蜕龙之虫?
终于,他苦笑了一下,微微张口。
吐出那一滴殷红的血。
漆暗下,浮动起赤红妖异的萤,星星点点,缓缓起落,围绕在那一滴殷红的血。
落在蜕龙之虫的魂体,顷刻将之压制不前。
抬起右手,王竭将那一滴血托在掌心。
嘴角是极其冰冷的弧度:
“退下!”
他再次呵斥。
“嘶吼!”
最终,蜕龙之虫魂体复散黑雾,四溢而去。
无数的萤围在王竭周身。
看去他的眼睛,已无半点神采。
再一次,王竭魂识被吸入古蛇藤池的镇封之界。
……
距这场大战三百丈之远,这里原本是一座高拔雪峰,如今已成断崖,白袍的男子负手而立,一脸肃容,身旁雪鹤纤足独立,闭目假寐。
“总算是找到了。”
他叹息着,目光有些惋惜地落在面前坍塌入葬的半座山峰。
“是这样了,该消失的,总有一日会消失。”
皱起眉,他侧过半张脸,嘴角果然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王异,既然来了,出来打个招呼吧。”
微微风雪中,便缓缓走出一个俏丽女子,还有她的御兽。
呃、
这是个男子。
“惑飏,自己去玩吧。”
抬手轻轻拍在白兽脑袋,那道宛若女子的身影便向男子走来。
纤细的身姿俏立风雪,素手轻提在深紫的披袍,发髻竖出的飞流紫苏冠、斜斜地用红绳绑着一面青古小镜,泯灭。
秀美的脸靥比之风雪还要冰白,眼眸中还带着笑。
心情真的很愉悦呢,所以就连脚步也轻快起来,只是似乎忘记了施展轻身之术,便在积雪里略显笨拙地差点跌倒,抬起羞红的脸靥,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
“渊哥——”
这一声呼唤且轻且柔,男子当下便打了个寒颤。
“停!王异!你别这么叫我!”
王异闻言脸色一白,眼中即刻蒙起一层雾气。
男子顿时头皮发麻,心中更觉怪异,咳嗽半声,急忙又道:
“上次不是说了么,你我本就同岁,幼时不懂事,现在怎好再占你便宜?你直接唤我‘伏渊’便是了。”
不等王异答话,又转过了话题:
“咳,说起来,这座雪峰便是你我初见之地,不想……”
“……嗯,已经有二十五年了……”
目光转下断崖,也轻叹道,“真是可惜了。”
两人目光对看,相视而笑。
三载不见,昔年故人俊美的越发不似男子,且举手投足,美惑不可名状,与那心中旧影重叠,伏渊心情愈发复杂。
犹记得那年风雪,孱弱的小人儿被一个小小少年抱在怀里,身后蹒跚地还跟着一个冻得满面通红的小男孩。
父亲自那小小少年怀中接过的小人儿,便是王异。
那时父亲以蜂蛊之术滋养王异荒寒之体,又以暖阳花汁灌入玉瓶,戴在王异颈上,每当王异荒寒之气发作,吮一小口便可无恙。
也从那时起,王异身上便带着一股清淡不散的香气。
只是一闻,便知是他。
“伏渊,你怎么了?”
男子回过神,轻笑摇头:
“想起了一些往事。”
看见王异衣衫间漏出的青绳,眼中又多了几分暖意,幼时的一次玩闹,他不小心将王异原来绑着玉瓶的红绳扯断,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便故作不屑道,“王异你可是个男子,挂红绳多不好,我将它扯掉,赔你一根青绳。”
回忆幻灭又看眼前,伏渊便有些哭笑不得。
“你到底是变作了真正的女子。”
这话,他可是不可说出口的。
王异此时心情自然是极好的,他与伏渊多年未见,正要说话,远处传来狂兽怒吼。
两人目光齐齐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