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到了晚上,村民们已经在村子中心处生了很大一堆火。
三个八路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他们看着火堆,心里头实打实的高兴。
“才收了这么点儿粮食,”连长抽着他的旱烟道,“这帮村民就这样庆祝了,这要是以后收了成山的粮食那岂不是得彻夜狂欢啊。”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乐趣吧。”小刘道。
村长扶着他爸慢慢地走来,还不断吩咐后面的推着一辆小车的人不要掉队。等他把他爸安排在老人的位置上后,就开始寻找连长他们。
连长朝他挥了挥手,村长就拎着几壶酒屁颠屁颠地小跑过来。
“来来来!”村长还没到就说道,“我拿出了我们陈酿的酒,今晚啊,怎么着都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连长三人齐声说好。
村长看了看三人旁边地两个空位置,“怎么,他们还没来?”
“应该在路上了吧。”连长盯着酒,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
村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对三个人说道,“这样,你们先坐着,那个菜马上就上来了,这可是我们这儿烧菜最好的人家做的,足足有一百家!”
原来这上涞村的百家宴是这么一回事,大壮和小刘兴匆匆地点了点头,表示一定会逐一尝过去的。
“那我就先去忙了!”村长说着就把就放下,正想要走的时候又转过头来,“你们别偷喝啊啊!我就这么几瓶,我还没尝呢!”
三人笑着回应,一定不会偷喝的,愿意等村长回来。
“连长,你还没告诉过我们你的姓名呢。”小刘等村长走远了,对连长说。
连长抽了一口烟,“你是新兵,不知道很正常,一个姓名而已,知不知道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你只需要记着我是你连长就行。”
小刘无辜的看向大壮,大壮双手摊开,“别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说实话,连长自己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就连首长都叫他连长。”
小刘只好作罢。
两个国军倒是没那么急着去宴会上,他们慢慢悠悠的走着。
赵喜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刚刚问马团长的问题(见上一章最后一点儿)马团长打了马虎眼儿就给糊弄过去了。
他开始觉得马团长不是他认识的马团长了,以前的马团长对兄弟们很好,由于贯彻活着最重要的原则,所以他们团的伤亡永远是最小的,然而却成了别的部队的笑柄,说什么马团长的团跑路永远是最快的、人家拼死拼活的时候他却想着怎么逃、临阵脱逃的崽种等等。
马团长对这些冷嘲热讽持无所谓的态度,他眼里只有活着。
可是,在村口与那三个八路对峙的时候,那枚即将爆炸的手榴弹落地的时候,马团长却扑了上去,换做以前,马团长早就跑到石头后面了。
赵喜子很是不解,问过之后,马团长却在掩饰。
“好了,”马团长打断了赵喜子的思绪,“我知道你还在想那件事,这事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的。”
“可是,”赵喜子道,
“好了好了!”马团长打断道,“马上就要聚会了,快开心点。别想那些乱七八糟地事儿了。”
赵喜子道,“我只是突然觉得认识您,却又不认识您了。”
马团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有什么时候不能酒后说吗?”说完扭头就往宴会上走去,不理会赵喜子了。
赵喜子只好跟上,他还是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以至于胸口闷了口气,不知道该吐还是该咽下去。
宴会举行地很顺利,酒足饭饱地村民们还围着火堆跳起了舞蹈。
这大好的撒狗粮的机会怎能少的了小刘和春妮儿呢?
两个手拉手,红着脸,围着火,跳着舞。
村民们不是瞎子,他们一早就看出来春妮儿对小刘有痴心,于是这宴会上,年轻的姑娘们就邀请两人一起跳舞,两个刚开始还有些羞涩,但是跳嗨了谁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小刘紧紧握住春妮儿的手,刚开始两人还假装转过头来,对视一会儿,然后又转过去,但是上了头以后就干脆深情对视着,以至于酒都忘了喝。
(所以,早恋是有坏处的,你一但有了女朋友,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别再想去碰一碰了,比如:抽烟喝酒烫头。)
连长和马团长一起喝着酒,一起大谈国家大事,什么九一八,什么七七事变,还有促成国共合作的西安事变等等。
大壮和赵喜子居然找到了共同的话题:山里的野味。没想到的是,赵喜子有一段时间也住在山里,经常随着猎户一起去打猎,于是两人就围绕着这个打猎的话题说了很久,之后又转到山里的野鸡野兔是怎样怎样地鲜美,怎样做才会体现出野味的最好的味道。
正当二人谈地正酣的时候,马团长拿着酒壶把身子挪了过来,他先给赵喜子的被子倒满酒,然后用眼神暗示大壮离开。
大壮喝了些酒,有些眼花,老半天才弄明白马团长的意思,于是知趣的他转战到连长桌旁继续喝酒。
“喜子,”马团长的语气略带严肃,不由得让赵喜子酒醒三分。
“我问你,一枚手榴弹的爆炸范围是多少?”
赵喜子不知道马团长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他没有顾虑那么多,直接回答,“八路自制的大概只有五米左右吧。”
“我们就算它有十米,十米,不死既伤。”
赵喜子点了点头。
“我在问你,我们与八路对峙的时候,相距多少米?”
赵喜子想了想,“我记得不是很清,可能是喝了酒了,大概有五六米左右。”
“也就是说,在手榴弹的爆炸范围之内,是不是?”
赵喜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如果那枚手榴弹在我们面前爆炸了的话,我们内脏都要被震碎。”
马团长深吸一口气,“孩子,你今年多大?”
赵喜子愣住了,“这,,这个。”
“你今年有没有十八?你不用顾虑,如实回答就好了。”
“有了,我今年刚好二十二了。”
马团长叹了口气,“如果手榴弹爆炸了,你才二十二岁,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你觉得你值了吗?”
“我觉得,”赵喜子很严肃地道,“血亏。”
“如果,”马团长继续说道,“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盖住了手榴弹,那么它的威力就会被减弱,比如说,人。除了盖手榴弹的人,其他人都有活下来的胜算。”
赵喜子一惊,正想说话的时候,被马团长止住了,“我都要忘了自己的岁数了,是四十五还是五十四,我已经记得不请了,我这一辈子都没上过学,你不同,你上过学,虽然是在私塾里念了几本书,那总比我好,这个国家的未来在你们手上,我们这些的军人最首要的任务是打鬼子,其次就是拼了命地保护你们这些有志青年。”
“我知道你会说,马团长,你不是一直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吗?没错,活着是最重要,但是你得清楚为什么而活,党国的腐败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没有通共的意思,你看看我们口口声声要剿灭共匪,我们真的做到了吗?刚开始,我觉得我是为了党国而活下去,所以我尽量不往战斗最猛烈的地方走,中国人打中国人,我觉得没意思。”
马团长顿了顿,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可是后来,日本人打进来了,我们还要剿共,东三省的黑土地,山东的煎饼,北平的豆汁,长沙的臭豆腐,差点忘了天津的三天河里的大闸蟹,上海的繁华都市,还有好多我没去过的地方,都没了。可我们还在剿共,剿共剿共。”
“我迷茫了,我为之而活的党国是这样子的吗?后来我转变了,为了打日本人而活,不仅我一个,还有我的弟兄们,所以,活着就是我的死命令,每次开战前我都会下这么一道死命令,我的兵,大部分都是学生蛋子,还有很多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我看不得他们在我面前倒下,看不得,这里头难受。”马团长往自己的胸口锤了几下。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不记得了,你原先还不是我的副官,时候来有人推荐你来的,我看你人挺不错的就把你留下了,那个时候,你才十五六岁吧,这么多年,你也在我面前长大了。从你在我身边开始,我就跟你说,活着最重要,那个时候你没有懂,现在也不是很懂。说真的,我也不怎么懂,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些年轻的孩子在我面前倒下,我也看不惯那些当官人的嘴脸,这也我一直不升的原因吧,这样也挺好。”
“后来,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的战役吧,太惨了,真的太惨了,你是知道的,那些娃娃,那些本应该在学校里的娃娃,由于没有子弹了,只能跟鬼子拼刺刀,一个鬼子就能杀死好几个娃娃,他们是勇士,打垮了鬼子几次的冲锋。”
马团长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大饮一口酒,继续道
“我这么语无伦次的说着你知道的事,你听了也会腻。其实我一直说的活着,不包括我,在那次战役后,我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了,我们打不过鬼子,上峰只送来新兵蛋子,然后再让我们当炮灰,去他娘的炮灰,我说能跑多快是多快,不跟鬼子打正面,我们跑着跟他们打,效果还不错,还能少死几个人。”
“我说的活着,不包括我。”马团长有重复了一遍,两句之间的时间间隙很大,如果不认真听的话还会以为马团长是第一次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要好好活着?为什么你就要去送死?送死的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作为马团长的副官,那枚手榴弹掉落的时候,本能得就想去盖住他,但是马团长抢先了,他是直接扑上去的。
马团长笑了,笑的很大声,“你是年轻人,国家的未来在你们手上,未亡的国家告诉我我应该保护你们,未灭的民族告诉我我应该来守护你们,可是那一次,死了太多了,我愧对国家,愧对民族,你是我们团最后的学生兵,也许在外面我们团已经被说成是被歼灭了,但,你我还活着就是事实,只要活着就行。”
“我有感觉,这片土地上将会诞生一个新的中国,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你得看得到,新的中国需要你们,你不应该被一枚劣质的手榴弹炸死,我就是这么想的,然后就扑了上去。”
“我说了那么多,没别的意思,既然你想问,我就告诉你原因,仗打成这样,我们这个当兵的也许都该去死,但是你们这个年轻人还是我们这个国家的希望。”
“我不想在看到年轻人的死亡了,所以我扑了上去。”
“自从那场战役后,我觉得我活下去的意义没有了,所以我扑了上去。”
“那场战役,死了那么多年轻人,我真的应该去死了,所以我扑了上去。”
“手榴弹没有爆炸,”赵喜子抹了一把泪,“所以老天都觉得你不该死,你该活着。”
马团长和赵喜子碰了一下酒壶,“脑袋总有发热的时候,你看那个八路小战士,他现在就是脑袋发热的时候,你什么时候脑袋不那么容易发热了,你就是长大了。”
“我不希望我长大,最好不要长大。”赵喜子说。
“为什么?”
“我活下去的意义没有那么远大,在我穷困潦倒上街乞讨的时候,是一个国军的军官救了我,他后来把我送到您这边,从此我就是您的下手,后来成为副官,我觉得我活下去的意义就是你。”
“可是您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可以算是白活了,不是说您不好。老蒋很会洗脑,他要我们这些年轻人去对付他最大的敌人,我深信不疑,知道今日才明白过来,没有对错,只有利益,和老蒋所谓的大一统。”
“我心中有个,新中国,我想为之而活。”
马团长再一次地笑了,同样也是很大声,“我觉得我活下的意义就是,老到能看到你心中的那个新中国。干!”
赵喜子原本心中疑虑早就烟消云散了,和马团长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不是马团长第一次对他说心里话,但是这一次却是意义最大的一次。